第35章

  師祖就站在崖邊,他閉著眼睛,好似寧願跌下懸崖,也不願看裴雲舒一眼似的。閱讀sto55.COM

  他真是面若桃花,但卻如青燈古佛般的冷漠,天上之人,對著裴雲舒露出這幅表情,嘴中還念著清心咒,裴雲舒反覺得格外荒誕。

  裴雲舒的目光從師祖身上移到他身後的懸崖處。

  萬丈懸崖,對修士來說也沒什麼,更何況是分神期的師祖。

  「師祖,」他垂下眸,眼捷在下眼瞼上遮下一片陰影,「弟子想知道那塔是什麼。」

  無忘尊者還在念著清心咒。

  他的聲音如冰,表情如雪,好像連裴雲舒的聲音,都被清心咒給隔絕在了外側。

  裴雲舒終究還是走了。

  待他走了之後,無忘尊者才敢睜開眼,他看著剛剛裴雲舒所站的位置,看了這一眼後,便不敢去看第二眼。

  裴雲舒御劍去了藏書閣。

  單水宗的藏書閣書籍眾多,各種心法道法也多,越是高樓,書籍就越是珍惜,也越是難進,但裴雲舒這次去的是雜書處,這處就簡單多了。

  他一本本的在雜書中找著法寶詳解,翻遍了不知道有多少本書,直至太陽落山,他才在書中找到了那黑金兩色塔的詳解。

  原來是一座鎮妖塔。

  裴雲舒的手指滑過這三個字,定定看著,只覺得眼睛發澀,好似書看多了般的澀。

  身側有同門走過,裴雲舒合上書,帶著這本書出了藏書閣。外面已是雲霞漫天,他愣愣看了半晌,直到被一旁長老喚醒,才回過神,往三天峰處飛去。

  可真是奇怪。

  裴雲舒將手放在丹田處。

  那塔與他是何關係?為何他的本命劍如此著急,又為何那瑩白內丹也如此迫不及待?

  雖不知那瑩白內丹從何而來,但視察一番後百利而無一弊。也是,若是有惡意,早就將他的金丹毀了,又怎麼還會給他療傷。

  許許多多,不論是事是物,記憶中如同斷了線的鏈子,總是這缺一塊,那又少了一塊。

  二師兄那日要來給他把脈,生病?他怎麼不記得自己生過病。

  他慢慢想著,一路飛至三天峰,回到房中就點了燈,繼續看著那本書。

  可翻來覆去,書中只寫了這塔是鎮妖塔,怎麼用、怎麼解,卻是一個字未提。

  裴雲舒合上了書,他走出房中,去看遙不可見的山頂。

  他想要再見一見那塔。

  該怎麼做,才能再見到那塔。

  次日一早,裴雲舒便迎著寒露站在了師祖門前。

  他髮絲上皆是露珠,長睫上也沾濕了水露,天邊從黑夜重新變亮,房中卻不見有人走出來。

  裴雲舒靜靜等著,但直到日已中天,房中也不見有人走出。

  他上前,輕聲喚道:「師祖。」

  房中無人回應,裴雲舒推開門,房中已無一人,那張桌上,也無那座鎮妖塔。

  連接著三日,裴雲舒都沒有在山頂見到師祖。

  若是師祖不想見他,布下結界便可,裴雲舒一個小小金丹,還能硬是來闖他結界不可?

  可分明沒有一個結界,無忘尊者卻好似沒在三天峰一般,他的那處連小童也沒有,裴雲舒從黑夜等到下一個黑夜,也未曾見到他。

  等再一次空手而歸時,裴雲舒在下山路上抓了一條五彩斑斕的蛇。

  那蛇長得實在花哨,短短不過一桌的長度,被關在水球中,同裴雲舒一同回了住處。

  等在院中落座之後,裴雲舒便盯著這花蛇,目中神色難分,他飲了一杯又一杯的涼茶,才將小童喚出,「你可知道這蛇有沒有毒?」

  小童細細看了這蛇一遍,「師兄,這蛇有毒的。」

  裴雲舒道:「何毒?」

  小童羞於開口,半晌後才磕磕巴巴道:「情毒。」

  裴雲舒沉默了一會,便讓小童走了。

  他的目光放在這花蛇身上,直到天邊暗了下來,他才閉了閉眼,走進水球,抖著手將指尖插入了水球中。

  花蛇迫不及待地一口撲來,疼痛便從指尖曼延到了心口。

  裴雲舒睫毛顫了一顫,臉上的神色卻越發冷了。

  無忘尊者打坐結束,他睜開眼,看著空無一物的室內,出了片刻神後,便想閉上眼繼續打坐。

  可總是無法靜心,終究,他長嘆一聲,揮出一面水鏡,想要看看裴雲舒是否還等在他的門外。

  他分明知道看了水鏡動搖的還是自己的道心,卻是忍不住。夜中冷氣如此之重,更何論三天峰頂上,裴雲舒如此倔強,若是出了些什麼事,他也不好……不好和凌清交代。

  可水鏡一出,無忘尊者就是呼吸一滯。

  裴雲舒臥躺在床上,床上的輕紗晃蕩,被子被抓起層層皺褶。

  他面色緋紅,眼角含著水光,黑髮披散了滿床,被褥潔白,卻沒有他眼角紅意來得艷麗。他蹭著床鋪,表情痛苦,忽而睜開了眼,眼中滿是難耐靡麗的光。

  會來嗎?

  裴雲舒閉上了眼,表情越發痛苦,他緊緊咬著唇,唇瓣充血,忍住想要出口的悶哼。

  鼻息越來越重,皮膚越來越燙,而神智,卻是越來越清醒。

  終於一聲巨響,門被人狠狠推開,有人抱起了裴雲舒,帶著他往外飛去。

  凜冽的寒風吹去皮膚上的燙意,叢中樹木給無忘尊者讓著路,裴雲舒盡力睜開眼,就見到無忘尊者冷如冰霜的臉。

  但是抱著他的手,分明已經發抖到無法忽視的地步。

  裴雲舒閉上了眼。

  寒潭就在眼前,在月光下泛起波光粼粼,無忘尊者看見水光之後,劇烈顫動的心總算得以鬆了一口氣,他毫不停歇,抱著裴雲舒就落入了水中。

  入了水後,他就將裴雲舒推得遠遠的,給他施了一個法術,確保他不沉入水中,便幾乎急切地念起了清心咒。

  寒潭極冷,水中還結著冰,冰水包圍軀體,可無忘尊者越是念著清心咒,越是猶如被火上炙烤一般,識海一片翻滾,剛剛抱住裴雲舒的手,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的燙意。

  越是不想去想,便越是忘不了。

  他袖中的手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嘴中念的清心咒快得幾乎要念不清楚。

  痛如刮骨,有如刀割。

  一顆顆清心丹服進口中,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冷靜,就被裴雲舒的一聲悶哼徹底打碎。

  裴雲舒的黑髮隨著潭水蕩漾,他臉上的水流從額頭滑落到下巴,再一滴滴落入水潭之中。

  唇瓣出了血,血染紅了唇瓣。

  眼中含著的水光比波光還要刺眼,衣衫凌亂,脖頸修長。

  無忘尊者手心已經掐出了血。

  「師祖,」可裴雲舒不放過他,他表情痛苦,唇中卻喊著無忘尊者,「我好難受。」

  輕的像風一樣的話,卻如山崩地裂一般的重。

  無忘尊者腦中一片空白,他朝著裴雲舒游去,指尖顫著握住了裴雲舒的手腕。

  水聲淅瀝,每一聲響都藏著旖旎和幽深。

  燙,燙得一股火直衝五臟六腑,燙得如死一般的痛。

  水波開始劇烈浮動,一波推著一波將兩人推上岸。

  裴雲舒背部抵著岸邊,水草粘在了他的衣上發上,他垂眸看著面前的師祖,看著師祖臉上無比痛苦和快要崩潰的表情。

  他心中冷得裴雲舒自己都驚訝。

  高高在上的師祖如此表情著實可憐,可裴雲舒心中卻無一絲波動,冷漠如此,好似他沒有心一般。

  空空蕩蕩,只想要那個塔。

  師祖只碰了碰裴雲舒的手,便心神巨盪,萬蟻噬心,痛不欲生。

  他欲退開,可裴雲舒卻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這手柔軟,白皙,卻像是深淵罪惡一般,無忘尊者額角青筋暴起,他想要甩開裴雲舒的手,裴雲舒卻將一雙手勾在了他的脖子上。

  「轟」的一聲,山嶽崩塌。

  師祖的唇不斷抖著,他臉色蒼白,冷汗涔涔,抬頭看向裴雲舒。

  裴雲舒臉上帶著水,他雙頰已紅,烏髮黏在脖頸,好似惡水中的妖鬼,好似深淵中的妖怪。

  拉著無忘墜下深淵,讓他徹底毀了道心。

  師祖伸出手,緩緩去碰裴雲舒的面容,水波蕩漾開來,他迎著寒水靠近了裴雲舒。

  大道無情,他修的正是無情無欲的無情大道,只差一步便可得道,可偏偏要入情證道。

  他以為自己便是投胎轉世也無法入情,誰知竟會成那偏執樣子。

  如今即生了情,也生了欲,大道無情,也離他有萬丈距離。

  也許是一忍再忍下的執念,也許是夜色太深,對方又太過蠱惑人心。

  若是生了欲,若是裴雲舒願意,那他想放下這痛苦了。

  結為道侶,他願陪他去雲遊四方,待千百年後屍身隕落,再剝離七情六慾。

  一顆冰冷的心裂出道縫,火熱的炙熱感便從縫中溢出。

  師祖正要環上裴雲舒的腰,裴雲舒就低聲在他耳邊說道:「師祖。」

  他聲音動聽得仿若雪山流水,乾淨得讓人心折。

  「師祖,能不能告訴弟子,那塔里關的是什麼東西?」

  「能不能把那塔贈給弟子?」

  滾燙的氣息噴灑在鼻端,話卻像無情的妖魔一般。

  無忘尊者渾身皆冷,心墜寒潭。

  剛剛裂開的一顆道心,徹底墜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