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溫熱的水中泡了不過一刻鐘,裴雲舒就在酒香下睡去了。

  這一覺足足睡到了第二日,待到太陽升到了正高空,裴雲舒才悠悠醒來。

  山洞內安靜無聲,裴雲舒揉揉額頭,正要坐起來,卻突然發現手中多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竟是一把磨損極為厲害的鑰匙。

  除了這鑰匙之外,下方還塞有一張紙條,裴雲舒將紙條展開,上面龍飛鳳舞的大字就入了眼。

  「夫人初入我秘境,我也無甚東西可贈予夫人,思來想去,不如便將這秘境拿來獻醜。微不足道之意,望夫人不必客氣。」

  句句彬彬有禮,和張揚的字跡形成了明顯的差異。

  裴雲舒緩緩皺起了眉。

  怎麼每一個字都認識,這幾句話卻讀不懂了?

  夫人,秘境,鑰匙。

  他起身往外走去,一出山洞,就看見燭尤和花月兩人正站在樹蔭之下。狐狸正偷偷摸摸地從袖中掏出一本書遞給燭尤,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這是在幹什麼?

  裴雲舒朝他們走來,花月餘光一掃,看到他後手中就是一抖,書本還沒被燭尤接過,就摔落到了地上。

  燭尤側頭看了裴雲舒一眼,將書本招到手中,不慌不忙。

  「美人,你總算是醒了,」花月便看向裴雲舒,上上下下將他看了一遍之後,粉面帶笑,「那酒後勁可大不大?還好你喝的不多,不然只怕是今日一整天都醒不過來啦!」

  裴雲舒笑了笑,轉而問道,「從我睡過去到現在,可有在附近發現了什麼人?」

  花月搖了搖頭,「沒有。」

  既然沒人進來過,那鑰匙和紙條又是怎麼回事?

  裴雲舒蹙眉,將手中東西拿給他們看,狐狸好奇地眨著一雙多情桃花眼,正要去碰那紙條,誰知在還未碰到前,紙條忽而飄起,在空中灰飛煙滅了。

  只一把形狀古樸的鑰匙還留在裴雲舒手中,這鑰匙磨損的極其嚴重,好似經歷過了許多年的時光。

  燭尤沉沉看著這枚鑰匙,聲音不悅,「紙條上寫了什麼?」

  「……」

  夫人兩個字,是怎麼都說不出口的。

  裴雲略下這兩個字,道:「那人說要將秘境贈予我。」

  他忽而心中一動,轉而看向花月:「花月,你有沒有收到什麼東西?」

  花月蔥白的指尖纏繞著身側的一縷黑髮,目中滿是疑惑,「這倒是沒有。」

  又是秘境,又是夫人,裴雲舒只能想起石壁中與那石頭狐狸荒唐的拜堂之舉,可若是花月沒有收到過這些東西,為何唯獨他有呢?

  他思慮沉沉,燭尤已經從他手中拿走了鑰匙,看他的表情,若不是裴雲舒還在這,他都能一手將這鑰匙給碎成灰了。

  燭尤問:「你想要這個秘境?」

  他黑眸看著裴雲舒。

  裴雲舒搖了搖頭,「我不想要。」

  那紙條上的話,連同這偌大一個秘境,都不是什麼輕鬆東西。

  燭尤眉角眼梢上布上了愉悅,他抬手就隨意地將這枚鑰匙扔給了花月,花月手忙腳亂地接住,不敢置信:「給我?」

  「不要?」

  花月被燭尤這餘光一瞥,將客套都塞在了嘴裡,他抱著鑰匙,無比喜愛,美人臉上罩起紅暈,「那我就厚著臉皮要了,就把它當做是美人對四月雪樹內丹的回禮。不過這回禮實在是重,雲舒美人你且等一等,待我將秘境中的好東西都給找出來,再分你一半。」

  裴雲舒正要出口拒絕,花月又連忙說道:「雲舒美人要是不要的話,這秘境那我也不要了。」

  裴雲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花月見他不說話了,嘿嘿一笑,獨自走到一旁,去探究這枚鑰匙去了。

  花月用了一天的時間,拿出的東西幾乎要填滿了裴雲舒的儲物袋。

  乍然得了這麼多的好東西,裴雲舒頗有種走在雲端的感覺,待緩過來神之後,他就拿走了儲物袋,不讓花月接著往裡面放東西了。

  傍晚,裴雲舒坐在寒潭邊,瞧著天邊出神了一會,開始翻起了儲物袋中的東西。

  一樣樣極好的靈植被找了出來,這些,便當做是還師父和師兄們的謝禮。

  他不打算回無止峰了。

  他不知他會什麼時候回去,若是可以,他便永遠不想回去了,他想要離師門遠些,離師兄們和雲忘也遠一些。

  裴雲舒將挑出的這些東西整理好,打算出了秘境就送出,或許能還上師門平日裡給他的東西,若是能還上,他也能毫無牽掛了。

  除了這些有價無市的靈植以外,裴雲舒還掏出了筆墨,給師父寫了封信。

  讓師父和師兄們莫來尋他,這樣一來,應當是沒有人再將他帶上山了。

  他忙完這些,才去問花月,「我們什麼時候能出秘境?」

  「什麼時候都可以,」花月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一榻都是綠油油的靈果,格外奢侈,「若是美人想走,那就明日一早出去?」

  裴雲舒略微頓了頓,就點了點頭。

  「美人兒,你還去尋你的師兄們嗎?」

  裴雲舒搖了搖頭,「待我們出去,我再傳信告訴他們出口在哪。」

  他垂眸看了看手上的銀鏈。

  青越劍無法斬斷這條手鍊,明日只能依託燭尤了,若是燭尤能切斷這鏈子,那便徹徹底底地斷了。若是連燭尤都沒辦法,怕是整個世間,都對這鏈子無法了。

  想到燭尤,裴雲舒就朝著燭尤的方向看去。

  那蛟躲在寒潭之中,也不靠近岸邊,跑到了寒潭深處去看花月給他的那本書,像是生怕被別人偷偷看到似的。

  他竟也有如此嗜書的時候。

  裴雲舒不由升起了些好奇,他問花月,「燭尤看的是什麼書?」

  花月眼光躲閃,不敢看裴雲舒,含糊道:「鄉村野話,美人不喜歡看的。」

  鄉村野話?裴雲舒目露茫然,他從未聽過還有這樣的書,這又是什麼書,種田的嗎?

  直到夕陽西下,燭尤才捧著那本書從寒潭中出來。

  他周身漫著熱氣騰騰的霧氣,臉上的妖紋肆虐,一直從臉側蔓延到了脖頸之下。

  他燙得別人都能感覺到那股熱意了。

  當晚,燭尤不在寒潭中泡著,硬是跑到了山洞裡,和裴雲舒睡在了同一個被褥中。

  裴雲舒困極了,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不想和他多計較,就默許了燭尤鑽入被子裡面,和他一起睡著覺。

  不過片刻,裴雲舒已經半睡半醒地進入了夢鄉,但燭尤好像很不習慣一般,在裴雲舒的身後動來動去。

  裴雲舒翻過身想要讓他快點睡覺,但剛剛翻過身,還未說出一個字,他就擋不住襲來的睡意,沉沉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裴雲舒醒了之後,就覺得嘴唇腫痛。

  他試圖摸了一下唇,但抬起手臂之後,又扯到了胸前的痛,裴雲舒奇怪,他散開衣襟一看,那處竟然也跟著腫了。

  一夜之間,處處都是腫痛,裴雲舒都不敢張著唇,莫非是他吃了什麼有毒的東西?還是被什麼蟲子給咬了?

  但怎麼是這處……當真奇怪。

  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原因,裴雲舒蹙眉起身,小心翼翼地背對著洞口,趁著換衣服的空,用那乳白色的靈氣,想要將唇和那處的腫起消掉,但過了一會,這靈氣跟沒有用了似的,沒起到一點作用。

  他只好先穿上衣服,去外面找花月和燭尤。

  裴雲舒原先還不自在,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唇腫得嚇人。但花月和燭尤卻面色不變,好似裴雲舒和昨日一般,沒有什麼變化似的。

  看他們如此作態,裴雲舒也覺得自己好像是多想了。

  他們從斷崖下飛了上來,花月就在此處開了秘境的大門,只見空中忽然裂出一道口子,口子外面的景色,就是春風樓密道外的景色。

  裴雲舒御劍同他二人一同往出口處飛去,待快要出了秘境時,他停下了青越劍。

  身側的兩妖也一同停下,看著他捏了一道傳音符往遠方送去,又將早已準備好的珍稀靈植用結界布好,隨著那道傳音符一起飛走。

  裴雲舒看著它們離得愈來愈遠,抬起右手,將袖袍扯起,手腕上的那條銀色手鍊就露了出來,在陽光下反著閃閃銀光。

  「燭尤,」裴雲舒將手送到他的面前,「可以扯斷嗎?」

  燭尤,「親親。」

  裴雲舒無聲看著他,燭尤面無波瀾回望,但還是伸出利爪輕輕一勾,二師兄煉製的手鍊,就這樣從萬丈高空掉落在叢林之中。

  只是被扯斷的一瞬,裴雲舒手上一疼,他往手腕上看去,一枚針眼大的傷口已經緩緩在四月雪樹的作用下癒合,短短一眨眼的時間,那針眼似的傷口就消失不見了。

  裴雲舒收回手,垂眸去看已經沒了蹤影的手鍊,忽而勾起笑容,眼中清亮,他看著頭頂的出口,毫不遲疑地衝出了秘境之中。

  正閉眼打坐的雲城忽得睜開了眼睛,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精緻木盒,打開後,木盒中的一條精緻雕刻的手鍊已經碎成了白色粉末。

  雲城的眼神晦暗不明,「四師弟……」

  旁邊的三師兄睜開眼,「四師弟怎麼了?」

  雲城不答,他抬手用指尖划過了木盒銳角,指尖被劃傷,雲城捏著傷口,將殷紅地血珠落入了粉末之中。

  碾成末的手鍊吸去了他的鮮血,忽而從最下方開始有了蠕動,最後,一隻小如米粒的冰晶色澤的漂亮蟲子竄出了粉末,嗅著雲城的鮮血,從他的傷口中鑽了進去。

  三師兄沉下了臉,「蠱蟲。雲城,你的手鍊中怎麼會有蠱蟲,你是不是給四師弟也下了蠱?」

  「只是些對身體大有益處的小傢伙,」雲城用手帕擦去指上血跡,笑了,「雖還有些其他小作用,但總不會傷了四師弟。」

  雲蠻表情不好看,但還勉強信他這一番話,只是還未再問他什麼,就見一道傳音符飛進了山洞之中。

  傳音符後還跟著許多靈植,這些靈植粗粗一看,竟都是難得的好東西。

  看著這些東西,雲忘忽而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他站起身,幾乎是踉蹌地跑上前,捏碎了傳音符。

  裴雲舒的聲音從中傳了出來。

  「師兄,」這聲音頓了一頓,才接著說道,「師弟。」

  「雲舒找到了秘境出口,你們現可隨著指引過來。」

  三師兄將摺扇往手中一砸,喜道:「不愧是四師弟,竟比我們四人早一步找到了這秘境的出口。」

  雲城從碎成末的手鍊中抬眸,黑眸幽深,看向空中的那幾株靈植。

  裴雲舒的聲音接著傳了出來。

  「雲舒先一步出了秘境,如今已經結了丹,正好下山遊歷一番。」

  「莫念。」

  山洞中一片靜默,三師兄嘴角的喜意僵住,好似沒有聽清那道傳音符最後說了什麼話。

  「師兄,你可聽清雲舒師弟說了什麼?」他轉而問向大師兄。

  大師兄頷首,「雲舒師弟說要下山歷練。」

  一時之間,洞中又靜了下來,雲忘鬆開手,低頭看著手上碎開的傳音符。

  他將腰間的暖玉拽下,緊緊握在手中,圓潤的白玉將手骨抵得生疼,他艷麗的眉眼浮上一層冰霜似的冷意。

  他還未和師兄解釋,師兄就要逃離他的身邊。

  白玉重重一壓,雲忘轉身回頭,朝著師兄們勾起一個乖巧的笑,隻眼中實在逼壓,這浮動洶湧的情緒讓他的表情看上去也好似蒙了一層灰,「師兄。」

  他緩緩笑開,「雲忘長這麼大,都未曾去其他地方看看過,如今聽到四師兄想要去歷練,心下也羨慕不已。」

  「雲忘知道自己修為不夠,不能下山歷練,」他笑了兩聲,「但師兄們可以護在雲忘身邊,帶著雲忘去週遊四海,或許還會遇上雲舒師兄,若是遇上了,我們師兄弟便可一起回師門了。」

  「想必師父也會同意的。」

  無止峰上。

  凌清真人睜開眼,便接住了一個裝滿寶貝的儲物袋。

  隨著儲物袋一同而來的,還有一封薄薄的信。

  凌清真人看著裴雲舒的信,待那「勿念」兩字看完之後,便揮一揮衣袖,將儲物袋送到了雲忘的房中。

  他將信放在一旁,閉目打坐,半晌,卻進不了狀態。

  凌清又睜開眼,環視著房間。

  當年他把尚且年幼的雲舒帶到山上之後,雲舒便格外黏他,三不五時要來他房中一趟,這房中處處,都留有雲舒的影子。

  凌清真人起身,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玉瓷杯。

  轉眼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了,玉瓷杯上也已有了幾絲裂痕,凌清真人忽而感到幾分恍惚,他正正神,將白瓷杯放了下來。

  街市兩側人潮如織,叫賣聲不絕如縷。

  裴雲舒慢吞吞地在其中走著,不是他不想走快,而是一旦走快,那處就會磨上衣服。

  燭尤就在他的身旁,裴雲舒慢,他便也跟著慢,一雙黑眸盯著裴雲舒,好似看不下其他東西,一眨也不眨。

  若不是他在盯著看,裴雲舒還可以稍稍去解開些腰帶,他身上穿的是剛剛買好的衣衫,挑的已經是成衣店較好的料子,但還是比不得道袍的寬鬆和舒適,一步一磨,疼痛就愈加重了起來。

  花月在前方朝著他們招招手,等他們兩人走到花月跟前,就見花月指著攤位上的一塊琥珀色石頭,難掩驚奇道:「他們說這東西叫龍涎香。」

  三個沒見識的人都往那石頭上看去。

  龍涎?

  攤位老闆熱情道:「可不是龍涎香?這一點就精貴得很,客人要是想要,給這個數便好。」

  他伸出一隻手掌,見面前三人無甚反應,就神秘一笑,一手遮住唇邊,低聲道:「這龍涎香不止強身健體,香味持久,還有些催情的好處,這要是晚上在床前點上一根,帶著一床香氣夜夜快活,豈不美哉?」

  裴雲舒聽懂了,他輕咳一聲,從這龍涎香上移開視線,覺得這龍可真是……竟然連口水都有這般效果。

  花月倒是羨慕極了,他對著旁邊的燭尤深深行了一禮,口中贊道:「大人不愧是大人,如此風姿著實讓人傾慕不已,連這小小的口水都有這般奇效,世上還有什麼妖能和大人相提並論?」

  燭尤聽了,他輕輕頷首,贊同了花月說的話。

  一旁的老闆糊裡糊塗,他又伸出了一隻手掌,將大拇指合上,「若是三位客人著實感興趣,那便再給三位便宜一個數,這可不能再少了。」

  燭尤突然伸手,將攤位上的琥珀色石頭拿了起來,只一個眨眼的功夫,這石頭就在他手上不見了。

  老闆睜大眼睛,「你——」

  燭尤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餘光瞥過一旁的裴雲舒,才想起什麼,從袖中掏出顆靈果,隨手扔給了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