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眼,望穿秋水

  被徒弟戳中內心想法,林奇還是有些拉不開臉,神色訕訕。

  我可以覺得我是lsp,但是你不能說出來。

  這大概是他現在心中的真實想法。

  「師父接下來是要去找安婉嗎?」

  「……不是。」

  猶豫一下,林奇道。

  事實上,為了明日大婚的完美進行,他已經剔除了三個不安穩的份子。

  現在看念薇的表態,大概率也是不會去搗亂。

  師姐的想法一向捉摸不定,也不受別人左右。而牧小可比較聽話,也不會幹出驚天動地的事來。

  如此一看,他好像沒有必要接著送請柬了?

  雖然這個請柬在海王的定義下變成了:你們不要過來.jpg

  而後,正思考打道回府的林奇聽見自家徒弟的聲音:

  「安婉將她的心尖血給了我。」

  少年頓時愕然,一瞬間腦海里想過許多,但最多的莫過於師姐輕飄飄的那一句——

  你不用擔心。

  這是毒舌師姐為數不多讓他安心的話,此話一出,無論何事,師姐都自會替他安排妥當。雖然偶爾也會坑他,不過那些都無關緊要。

  但他好像一直忘記了說……謝謝……

  「那……她去哪兒了?」

  林奇回過神來,突然覺得嘴唇有些乾渴,似乎想起在門內世界的那一吻。

  「大概回鬼域了吧。」

  如果一個人對你一直很好,那大概率長久下來你會將之當成理所當然,但這並不對。

  在所有女主中,他唯二覺得沒有虧欠的就是牧小可與安婉,但直到現在,他才發現欠師姐的不只是她所要的那萬枚靈石還有其他的點點滴滴。

  「念薇,我想我可能要去鬼域一趟。」

  雖然這極有可能是師姐的計策,為的是引君入瓮阻止阿雪心心念念的婚禮。

  但誰允許她這樣做了?

  「蠢貨師姐。」

  少年捏拳輕吐四字,用著安婉那般不屑的語氣。

  如果師姐所說的她有辦法是這樣,他一定會阻止。

  「師父,去吧。」

  郁念薇含笑著看眼前做出決定少年,眼眸中的複雜之色一閃而過。

  安婉那個女人她也不得不佩服,半生的修為說取便取,沒有任何猶豫。此舉不禁讓她欠下一份人情,更是讓師父生出愧疚之心。

  林奇應了一聲,轉身向天際飛去。

  他取出那把秋水劍細細摩挲,刻字娟秀溫柔,很難想像這兩字是在師姐手中篆刻出來。

  當時他還想師姐是找哪位待字閨中的女大書法家寫的,只因那字看上一眼,便能看出刻字的背後之人是何等的柔情。

  仿佛傾注全身的感情一筆一畫刻下,而後她怔怔的看著刻下的望穿秋水,含情脈脈。

  望穿秋水,等的或許就是他一顆回頭想起她的心。

  正是因為這點,林奇才遲遲不敢相信師姐是喜歡他的。

  師姐那種沒有任何感情流露的人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

  畢竟在師姐淡薄貧瘠乏味可陳的人生中,他大概只是起伏不算高的顛簸。

  正如她那雙淡漠的銀眸,任何事物驚不起其中的波瀾。

  回想師姐數落著他蠢貨的一幕幕,少年苦澀一笑。

  他們師姐弟還真都是蠢貨啊。

  ……

  如今他離證道只差一步,速度自是極快。縱使兩域相隔甚遠,在他久遠的回憶中亦是很快就能到達。

  但少年御劍疾馳的身軀驟然停下。

  ——眼前出現了不該出現之人。

  也不是不該,而是不應該在這個時間與地點遇到。

  隨後,他心下驚喜:

  「丫頭,你怎麼在這兒?」

  牧小可低著頭顱沒有說話,頭上的呆毛隨著風擺動。

  他送請柬的計劃可沒有小丫頭這個目標,一來對方軟萌不忍騙,二來人家有作弊器騙不到。

  「小奇……你要結婚了嗎……」

  女孩的聲音顫抖,帶著不易察覺的失落與沙啞,或許剛剛哭過。

  「沒有……」

  林奇本想說沒有的事,但意識到這是欺騙後,他沉默了。

  結婚是阿雪一直的願望,若是反悔,那她大概率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就算再愛。而若是娶阿雪為妻,對其他女孩又是傷害。

  所以他甚至在寧詩雨問起時選擇了一個蹩腳的理由,去共商抗魔大事,多麼可笑。

  女孩們心知肚明,在他說謊的那一刻,她們就明白他已做出抉擇。

  而後,他許諾對臭妹妹看雨,其實不過是做出抉擇後造成虧欠的彌補。

  全程只有寧詩雨稍稍抗議和白桃的些許打鬧,最後也在他的安撫下平息,而姐姐寧詩晴安分的讓人心疼。

  林奇有時候也會覺得她們愛的過於卑微,不像是天驕之女。

  只是穩住阿雪,再慢慢將她們追回來是他現在想到的唯一對策。

  林奇向前飛出幾步,來到她身前,深呼幾口氣道:「丫頭,怎麼突然問這個?」

  他熟練的摸上對方的小腦袋,滿臉無奈。

  卻沒想到,女孩一把將他的手打掉,毫不留情,略顯粗暴。

  證道?

  林奇本以為自己通過師姐將之前的修為拿回來一指成仙就已經足夠誇張,卻沒有想到牧小可這個小掛逼幾日不見竟已證道。

  等等,現在不是恰檸檬的時候……

  他從未丫頭這樣對待她,女孩向來乖巧懂事,雖然沾染了些貴族小姐的嬌氣,但毫不留情重重打掉他手這種事不論怎樣都不會發生。

  愣愣的看被打掉的右手,林奇一時不敢相信。

  隨後他釋懷的笑笑,無可奈何道:「生氣了?」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見女孩這個模樣。

  順手去撩開遮擋丫頭臉蛋的青絲,卻又被毫不留情的拒絕。

  那是一種不情願的抵抗,牧小可退後兩步,用衣袖拂過臉蛋吸吸鼻子道:「它都告訴我了,我什麼都知道。小奇,你不用騙我。」

  「我騙你什麼了?」林奇滿臉無可奈何,他什麼都還沒說啊。

  「你喜歡那個大姐姐,要和她結婚……」女孩聲音抑制不住的顫抖,身子也跟著發顫,她忽然抬起頭,望著林奇的雙眸問道:「對嗎?」

  一陣逃避似的沉默之後,林奇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望向身旁一邊的白雲,躲過女孩的視線輕輕道:「對,但……」

  但……他接下來的話還沒說完,又被丫頭的提問打斷。

  「你和她會一直在一起對嗎?」

  「對,但不是你想的……」

  牧小可忽然不想聽下去了,原來它說的一直是對的。於是她的頭又低下去,呆毛耷拉下來,眼神最後的希冀隨著少年的話語點點消散,最終歸於寂滅。

  在她剛剛明白什麼喜歡的時候,就遇到這種事,她沒有任何思緒。

  我該怎麼辦呢,應該哭嗎?

  可是那個借她肩頭的人不在了……

  「丫頭,你聽我說……」

  見女孩的眼神越發空洞,林奇試圖寬慰。

  但沒用,牧小可陷入了茫然的境界,任由少年說什麼都無用,如耳畔過風。

  「我想回家了。」

  女孩在心裡對著自己說道。

  於是,在少年緊緊盯著的目光中與他滔滔不絕的解釋中,她憑空消失,再也捕捉不到半分氣息。

  在破碎的空間中,牧小可的眼神找不到聚集的點,無形的虛空罡風颳得她有些冷有些疼。

  「小奇……」

  她輕輕呼喚那個名字,可是再也沒有應答。隨後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下。

  那個少年陪伴了她許多時光,她也追逐了他許久,一世又一世。

  第一世,他離開的時候,她還不知道什麼叫愛,但她確實感受到一陣慌亂與不安。可一世世的跟隨,她忘了那種不舍的感覺,她以為她遲早能夠追上的……

  恍然間想起他們初見的一幕。

  少年背對月亮,從高牆上跳下,與偷偷摸摸準備鑽洞離家出走的她四目相對。

  「蠢死了,你爹就在外面守著,你這樣逃不出的。」

  隨後在少年一聲小姐在這兒中,灰頭土臉懵掉的她與他便這樣相識了。

  她又想起許多,想起那些燥熱的夏日夜晚,在人潮湧動的街道上,她騎在他頭上看煙花。

  想起少年說的話:你分的清什麼是依賴什麼是愛嗎?

  原來她什麼都不懂……

  牧小可輕輕閉上眼,過了一會兒不再有眼淚流下,陡然睜開,眼眸之中再無往日的靈動。

  「小靈,你說的那個地方在哪兒,那個……忘記痛苦的地方……」

  女孩輕輕對著空氣述說。

  「主人,就在您曾經的家。我早說過林奇是個大騙子,死混蛋,主人為什麼就不信我呢……我可是跟著他好多世……」

  狗系統滔滔不絕的講著。若是它能做出表情,那一定是眉飛色舞,唾液直飛。

  「你不要說了。」

  牧小可弱弱的聲音傳來。

  「我不想聽。」

  「好的,主人。」

  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不忍與嘆息,器靈閉上了它的嘴巴。

  「他沒有追來。」

  牧小可停住破碎虛空的步伐,回頭往後望了一眼。

  「主……」

  空中的聲音欲言又止,心知以她的速度對方不可能追的上來,更莫說它已經抹掉了主人的氣息。

  「主人,回家吧,那裡有你需要的東西。」

  於是,牧小可望向已經淪陷深陷黑海之中的人域。

  可她還是想等待少年出現向他問一句,那天她為他放的煙花……好看嗎?

  若是好看,他們還能……重新來過嗎?

  但這個問題註定沒有答案,就像那日的煙火,終不再是他們倆一起觀看。

  在茫然中,女孩漸漸沉溺於黑色的海洋中。

  黑水頓時沸騰起來,像是歡迎她的到來。

  ………………

  林奇愣愣的看著女孩剛剛身影待著的地方,而後心頭閃過著急。

  他發瘋似的將靈識四散鋪開直到腦中傳來撕裂之感,但縱然他的靈識深厚,延展極廣,卻也再不能捕捉到那個女孩的一衣一角。

  「我也什麼不懂啊,蠢丫頭……」

  少年擔憂的目光穿透雲層,伸出手掌接住飄來的一滴淚:「為什麼不聽我說完,我想說我那天的話說錯了——我也喜歡你。」

  他催動靈氣,身影再度沒入雲層之中。

  只剩空無一人的原地似乎傳來一聲若有如無的嘆息,很快消失在高空呼嘯的長風中。

  在冰涼涼的雲中穿梭,林奇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

  他原以為他將牧小可這個丫頭保護的很好,在那日煙火夜中,他也明白他和她的心意,一切都應該向好的方向發展才對。

  隨即,他細細回憶方才牧小可的一舉一動,稍顯怪異,還有女孩口中的他是誰?

  但找不見丫頭,他又無處可尋,只得廉價的期盼她不要出事。

  收起滿腹的思緒與擔憂,林奇慢慢向鬼域飛去,一停一頓飛的很慢。

  但縱然如此,眼前的景物還是熟悉起來。

  或許在五域之中,他對鬼域最熟悉,這倒不是他在此待的時間最久,而是因為鬼域沒有怎麼變過。

  時間會抹去除開感情的一切,千年的時光足以讓地貌發生滄海桑田的變化,而這般樣子是在師姐影響保持原樣。

  而鬼域也不像是他第二次見到時的那樣毫無人氣,聽聞這裡的修士都揚言做了一場春秋大夢,一夢千年。

  那無疑是師姐的手筆,他隱約猜出師姐這樣做的目的,內心的虧欠之意更多。

  慢慢的,他來到那方院落前面。

  這曾是他傷好些安婉安置他的地方,偏僻安靜,很符合安婉的口味。

  最關鍵是這裡沒有侍女,師姐也不會再問出要不給你安排些侍女瀉火的讓人面紅耳赤的問題來。

  吱呀一聲推開木籬笆,他踏上青苔遍布的石板。

  被鞋輕輕踩過的地方露下一步步腳印,露出石板本來的淡青色,代表這裡終於有人來過。

  站在那扇木門前,林奇遲遲不敢推門進去。

  雖然門內沒有氣息傳來,但他知道安婉就在裡面。

  而他甚至能仔細想到門內的布置是怎樣,甚至都不需要他去回憶。

  然後,心下遲疑的他敏銳的注意到門前台階上有一處沒有青苔覆蓋,只是兩個巴掌大的地方。

  於是,少年愣住。

  恍惚間,眼前出現安婉的虛影。

  她淡淡坐在台階上,表情平靜,渾身透露著淡漠,只是那雙銀眸望著天際。

  在無人寂靜的世界中,她就這樣一望千年,任由四季更替,晝夜顛倒。

  一眼,望穿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