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念薇閉著眼回憶過往,現在她依舊難以想像當年那個自己怎會有如此的毅力活下去。閱讀
與師父的相遇是在一個昏沉的夜晚。
暴雨傾盆而下,嘩啦啦的。
她匍匐於積水的泥濘之中,廝殺聲飄忽的傳來,只因耳鼻中被灌入泥沙,聽不太真切。
雙腿被折斷,但她倔強的用著纖細的手臂向前爬去,像一條扭曲的蛆蟲。
而事實上,她活著的這些日子的確過著生不如死、遠不如人的生活。
生在弱肉強食的魔修宗門,她的母親只是一個不知名的侍女,早早死了。
而她靠著吃著草根飲著露水與狗搶食過活,每天受盡折磨與屈辱,任人踐踏在塵埃之中。
直到這一天!
一道劍光削去了門內的一座山峰,伴隨而來的是傾瀉而下飽含著劍氣的雨滴。
那些劍雨破去了魔修門派的護山大陣。
於是,三千正道弟子大破魔宗,以破竹之勢長驅直入魔宗腹地。
而那領頭之人著一身白衣乘鶴而來,她雖看的不太真切,但依然能想像那人是何等的恣意瀟灑。
不過……這一切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她只是一個沒人疼愛關心只期盼著活著的小女孩。
無人會刻意殺她,也不會有人對她心存善念。
魔宗之內無好人這是天下的共識,雖然她並未做過惡事。
那雙腿被一弟子不由分說的打斷,只因她礙了他的事,好在並未取她性命。
但如今逃離魔窟的機會就在眼前,她豈能不珍惜。
所以即使她指縫裂開,嬌嫩的皮膚被磨褪了皮,口腔充斥著血腥味,她繼續努力的爬著。
像一株長於石縫之中的小草——低賤卑微但頑強。
烏合之眾的魔宗自是撐不住有備而來的進攻,大戰很快結束,正道弟子陸續離開,留下滿地的狼藉與屍體。
而她早已沒了力氣,躺在血泥地默默喘息。
或許這就是命,她心想。
但腳步聲打破了這長夜中的寂靜,她頭上的雨突然停了。
抬頭望去,卻不是雨停了,而是一青年執傘站在身前為她遮雨。
朦朦朧朧的光線之下,她覺得對方的臉真好看,尤其是那星辰般的眸子,在魔宗永遠看不見。
她怔怔的望著對方,有些茫然與無措,不明白這般大人物為何注意到她這株小草。
卻見對方溫柔的將手掌覆蓋在她的腦袋,淡淡靈氣激發,止住了她的傷口與疼痛。
但其實體外的傷不重要,他這最是給予了心的慰藉,畢竟從來沒有人待她這般好過。
只是自己卻受驚的往後縮了縮。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這是她在魔宗悟出的道理。
許是察覺到她的害怕,青年嗓音如山間淺淺的柔風,低聲安慰道:「你莫怕。」
隨後,他將年幼的自己抱起,脫下外袍為自己簡單的擦拭了雨水。
即使在魔宗被百般刁難她未哭過,卻在此時哭的稀里嘩啦。
青年一下子慌了,竟手足無措起來。
萬般無奈之下,他取下束髮用的巾帶將她打濕的青絲併攏,打了一個好看的結。
「你莫哭,哭了便不漂亮了。」
但當時她髒兮兮的又哪裡會有半分漂亮可言?
只是這樣,她竟安穩了下來,在他懷中沉沉睡去,睡的格外香甜。
她以為那時是嶄新人生的開始,事實上若不是她愛上了不該愛之人與後來發生的事——的確如此。
之後她知道救下她的人喚作林奇,是修真界修為最高絕之人,乃正一宗的宗主。
而正道魁首正一宗宗主收養了一魔宗的餘孽,這在當時是一件大事。
許多人不解,認為他不愛惜自己的羽毛,何必將自己與那等人間污穢沾染。
但他力排眾議不僅保下了她,還收她為徒——取名郁念薇。
她本沒有名字,央求師父為她取個,最好與小草有關,她覺得一株小草便是她的人生。
但師父卻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用著不容置疑的語氣柔聲道:「你不是小草,是應當盛開的花,便叫你念薇吧!」
念薇念薇,希望的便是她如同薔薇一般兀自綻放,無風花自飛。
只是宗門裡她的處境並不佳,雖宗主有令不准欺負她,但背地裡的冷嘲熱諷與白眼是少不了的。
——她並不在乎這些。
對於周圍人的眼神她熟視無睹,或者說在她被他救下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便一直膠著在他身上,再無旁人。
在群山之間,在雲巔之上……她只喜好靜靜的看著那一襲白衣。
年幼的女孩終究長大成人,身姿愈發窈窕,臉蛋愈發水靈。
魔宗的女孩向來早熟,那是什麼目光,心中是何種感覺——她懂。
可是他什麼也不知道,依舊將她當做那個女孩……
他溫柔的話語,溺愛的稱呼,師徒的情分更像是一座牢籠囚禁著她,直直穿透她的心。
愛而不得,相思不知,心扉不露,讓她萬般無奈。
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眼底中隱藏的情緒有些危險——畢竟是魔宗出來的人物,從小見慣的是你爭我奪,不擇手段。
但她壓下了心中的想法。
師父給予了自己新生與那麼多關懷,又如何能夠奢求更多呢?
於是,她仍然甜甜的叫著師父,而每開一次口,心中便如刀子割了一次。
見到師父,她依舊如同當年的小女孩那般奔過去,衣袂飛揚,墨發仍用那根巾帶綁著。
如此,她便能不顧男女之防多接近一點師父。
若是這樣下去,她用著徒弟的身份與師父相處倒也不賴。日子平淡如水,她很滿足。
但——幸福從來不屬於過她,而眼前的一切只是假象。
當她從幽暗潮濕的地牢中醒來,整個身子是麻木的時候,她是不可置信的。
她大喊著師父,沒人回應。
直到師父的身影出現,站在地牢前俯視著她,臉色有些陰沉以及……一絲疲憊?
他寒著聲宛若沒有感情:「天生劍體的資質放在你身上著實可惜,念薇何不拱手讓與我,畢竟我對你有救命之恩。」
她不解與惶恐,一言不發,沒有質問。
在魔宗見到這樣的事還少嗎?
為了利益父子都能相殘,更何況他們只是師徒而已……
師父在她清醒後逼著她喝刺鼻的草藥,將她的骨頭悉數打碎,只因這樣劍骨更硬。
做完這些,他目光貪婪著對她道:「三日之後我便取了你的骨頭為我所用。」
只是,三日太晚,不過兩日她的骨頭復原,甚至那些草藥化作靈氣使她修為大漲。
後來她遁出陣法隱忍修練,殺向正一宗,而後改名魔宗。
世人都知師父乃正道魁首高風亮節卻不知他道貌岸然,與魔修無異。
那一戰之後她便入了魔。
至此天下再無那位白衣,倒多了一個人人喊打的女魔頭。
但她並不解釋,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