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楊帆開始兢兢戰戰的準備過冬,可是當一晃過去一百多天後,她後知後覺的發現她應該重新考慮這個世界的時間到底有多慢。

  如果按照她所知道的時間計算方法,她來到這個世界後已經過去一年了。但在這裡,好像連一個季節都還不結束。

  但楊帆相信冬季一定會來,她不知道這裡的冬季到底是什麼樣的,她只擔心如果一個季節可能會持續三百多天甚至更長,那麼當冬季來臨之前,她需要儲存多少食物才夠。

  一想到這個,她又祈禱讓冬季來得更晚一點。

  她假設冬季的時間長短和目前她見過的這個季節差不多一樣長,那她最少需要儲存三百天的食物才夠。

  目前為止,尼克給她找來的食物中,能夠成功儲存的一個也沒有。

  雞蛋棗變成了石頭一樣硬的東西,水煮都沒用。鍋果的外殼早就越變越硬,越變越厚,果肉早就不能吃了。小溪里的魚和蝦通體透明,大概一指寬二指長,曬成干後有濃重的腥味,尼克只要發現就會把它們扔掉。

  冬瓜含水分太多,切成條曬乾後也不能製成果乾,它會縮成枯樹葉一樣的東西。

  楊帆把目光轉向土耗子肉,雖然它的肉纖維絲又硬又粗,每次都要尼克嚼過後餵給她才能吃,所以她一開始並沒有考慮過它。但現在沒辦法了。

  她試著把肉切成薄片,然後放在石板上把它烤成肉乾。看著製成後唯一沒有變得奇怪的食物,她覺得自己至少找到了一種可供儲存的食物。

  土耗子肉乾當然非常硬,她完全咬不動,就是拿石頭砸也沒用,她只好拿水來煮它,畢竟製成干只是第一步,它必須能吃才行。

  當煮肉乾的湯變得混濁後,她把它撈出來,發現它還是一點沒變樣。她試著喝湯,如果肉乾不能吃,湯能喝也是一種進步。

  接著她驚訝的發現煮肉乾的湯是鹹的。

  她曾經煮過土耗子的肉,在吃夠了烤肉後,她試著煮過它,認為這樣或許這個肉不會那麼硬,憑她的牙也能吃,這樣就不用每頓都讓尼克餵她了。但那時的肉湯不是鹹的。

  她第一次考慮到如果她的身體不是一直有著鹽的攝入,可能早就出問題了。

  土耗子的肉含鹽?這是因為它的食物里有鹽嗎?她認為土耗子的食物是土裡的蟲子和草,或許是地下水?

  她一口氣烤了很多的肉乾,然後用水煮它們,當水煮干後,她想從底部刮出鹽來,這樣她可以儲存一些鹽。可是鍋果的底部什麼也沒有。

  就在她想用別的辦法再試試的時候,尼克拿起她烤成干又煮過的肉吃了兩塊,然後他把那些肉給吐掉了。

  她剛想可能是這樣處理過的肉已經不能吃了,尼克發怒了。他衝著她尖銳的嘶吼,粗大的尾巴在地上用力的拍動。

  楊帆嚇壞了,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她幾乎以為尼克是無害的了,她知道這裡面有她的大腦自我保護的原因,她刻意遺忘、淡化了當時他帶給她的傷害,另一方面還是因為她對他那無法克制的臣服和親近的渴望,她甚至會為他的行為找理由,以此來證明他是無害的,而她是安全的,現在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但她一直在反抗這種意識,她每天都會告訴自己回家才是她最深的渴望,她不能忘了她真正的世界和她真正的家,也不能忘了尼克的本性不是人,而是一種未知的怪物。

  兩種思想在艱難的拔河,她不能讓任何一種思想占上風,不然她會成為奴隸或真正的瘋子,因為不能回家而發瘋。

  她小心翼翼的維持著這種平衡,在她的腦袋裡,好像她有三個自己,一種想臣服,想忘記回家的事,想乾脆就留在這裡,再也不用思考或痛苦。接受現在的一切並放棄過去是很簡單的,只要她不再把自己當成人。

  而另一個自己對現在的這一切充滿厭惡,對尼克和這個世界充滿仇恨。它不停的重複著尼克對她造成的傷害,牢牢刻在內心深處。它渴望毀滅眼前的一切,殺了尼克或殺了自己,認為死可能才是一切的解脫。

  最後一個自己留在外面,旁觀著前面兩個自己打架,它理智而客觀,能摒除傷害、仇恨和自我毀滅的欲|望,只用最簡單的方式思考――那就是怎麼活下去。

  楊帆時時緊抓著第三個自己不放,當她發現自己將要偏向某一方時,或者眼前的事會讓她失去理性的時候,她總是會告訴自己,用第三種方式思考和看待眼前的一切。

  就像現在,她克制自己不要尖叫,不要逃跑,免得更加刺激尼克。她小聲叫他的名字,然後團起四肢趴在地上。

  「尼克,尼克,尼克……」她的心在狂跳,手指冰涼,她握著自己的手指,攥到指節關發白,指頭快要脹破。

  「尼克,尼克……」她命令自己不要閉上眼睛,用眼角注意尼克的一舉一動,特別是他的尾巴甩動的方向,以免在他準備打她的時候來不及避開。

  幸好尼克只是用尾巴拍打地面來恐嚇她,然後他把她提起來塞進了石洞裡,並把洞口堵住。

  這還是第一次他在白天把她放進來。

  楊帆鬆了一口氣,如果關起她就是懲罰,那這件事應該已經告一個段落了。等她慢慢放鬆後才發現渾身的肌肉在剛才都緊緊繃起,現在它們又酸又痛,肩膀和小腿的肌肉隱隱抽筋。

  冷靜點,冷靜點……

  她縮到角落裡,仍然把自己縮成一個球,抱著膝蓋緊緊靠在石洞內壁。她不自覺的用力,在發現後又命令自己放鬆,然後不停重複這一過程。

  她的手腳現在還是冰冷的,還在發抖。

  她試著分析尼克突然發怒的原因。

  她曾經做過很多事,她剪裁土耗子的皮,儲藏野果乾,曬乾魚蝦,這麼長時間來她幾乎做什麼,尼克都沒有像今天一樣發怒。

  是因為她使用的是土耗子的肉嗎?可是在她烤第一片肉乾還煮它的時候,他沒有這樣的反應。

  是量變造成的質變嗎?

  楊帆試著從動物的角度考慮問題。比如,食物是非常重要的,它們會為了食物而廝殺,甚至同種族之間也會這樣做。

  尼克之前沒有阻止她對土耗子的皮和野果的試驗,是因為那不是他的食物,他不在乎。

  而他對土耗子的肉的反應是因為那是他的食物,她做的事是在浪費食物。就像在他發怒前,他嘗了嘗被她烤過又煮過的肉乾,然後吐掉的事。

  她浪費了他的食物,所以他才發怒。

  既然找到了原因,哪怕只是她的猜測,她也認為這件事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比如她再也不會浪費尼克的食物,她不會再犯今天這樣的錯誤。而且她也會更加小心,在這段時間她對尼克的戒心正下滑到一個危險的界線之下,她必須時刻牢記他能隨時要她的命,而且他也不是人。

  楊帆在黑暗中等待尼克什麼時候把她放出去,她站在尼克的角度考慮他會給她什麼樣的懲罰,把她關進來是一方面,可能還會不給她食物。

  她避免去猜測他會不會傷害她,她認為既然他在憤怒中已經把她關進來了,那可能就不會在消了氣以後再傷害她。

  她下意識的把更糟的結果擺在眼前,寧願相信一切正在變得更好。

  她在黑暗中數自己的心跳,越數越急躁之後,她開始想一些別的事。她不敢立刻去想她的食物儲存實驗,雖然這段時間她一直是靠著這個來振作精神的。

  她強迫自己去想怎麼做一雙可以過冬的鞋,還有,尼克看起來像蜥蜴,她不知道蜥蜴會不會冬眠,但蜥蜴跟蛇很像,而蛇冬眠,如果到時尼克冬眠的話,她是繼續住在這個石洞裡,還是另外再找一個地方?

  這個問題很快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把她從恐懼的邊緣拉開了。直到尼克打開石洞,光線透進來時,她還沒有回神。

  尼克把她拉了出去。而她發現自己在他靠近的時候一直在不自覺的發抖,她無法克制。她僵硬的就像一塊石頭,手腳無法動彈並緊緊縮成一團。

  她發現她對尼克的恐懼正用另一種方式發泄出來。她居然完全失去了行動力!她的大腦還能思考,她記得童話故事中說青蛙在被蛇盯上後會一動不動,她想那大概就是見到天敵時的反應。

  失去反抗的意志,身體完全的失去控制,只能安靜的等死。

  這種極度的恐懼作用在身體上的反應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她的腦袋裡瘋狂的轉動著,她命令自己必須動起來。但看起來效果很不好,她的手腳就像已經不是她的了。

  她更多的是感覺著尼克拉著她的手,那冰冷的麟片的觸覺,強大的力量,尖銳的指爪。一切可怕的回憶蜂擁的倒灌回她的腦海里,被她死死壓抑下來的那僅有的幾次的暴力回憶鮮活的出現在她的身上。

  她可以讓自己以為她已經都忘了,或者不在意了,可她的身體還記得。現在通過尼克的手,她的身體全都想起來了。

  身體的記憶和大腦支配分離的感覺是第一次,但這一次就夠她受的。她開始深呼吸,希望能通過這個來讓自己鎮定下來。她不能繼續失控。

  她扭頭看旁邊的草地和藍天,儘量用這些看起來美好又平靜的東西來忘掉身旁的怪物。

  「尼克,尼克……」她機械的叫著她給他起的名字,她發現當她給他起名的時候,是希望能夠控制他,把他變成她熟悉的,而不是一個陌生的怪物。現在這個名字就像她的護身符,讓她能夠相信身旁仍然是她熟悉的尼克,而不是那個怪物。

  但這些努力在他抓住她的下巴給她餵食物時失敗了!

  她崩潰的大叫!從身體裡暴發出難以相信的力量,這股力量讓她手足並用的推開了他,並連滾帶爬的隨便向一個方向跑去。

  她很快被抓了回來,尼克用尾巴把她勾了回來,對她的大叫和掙扎非常不解,他用尾巴束縛住她的雙腿,一手抓住她的雙手。

  楊帆此時已經失去理智了,她在極度的恐懼中胡亂的攻擊著眼前的怪物。但在下一刻,這種極度的恐懼和突然的暴髮帶來的肌肉的驟然緊張讓她痙攣起來,然後她就突然的昏倒了。

  在她昏倒之後,尼克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她軟軟的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發現她現在變乖了,所以重新把她抱回來,試圖再給她餵食物,但不管他用舌頭把嚼碎的肉頂進她的嘴裡幾次,她也不會咽下去。

  她沒有出血,所以尼克認為她沒有做受傷。她閉著眼睛好像在睡覺,可是現在是白天,他們正在吃飯。

  尼克只好一直抱著她,每一口都試著餵到她的嘴裡,在她不吃後,他只能自己吃下去。

  等楊帆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從下巴到胸前都是肉渣,他還是抱著她,他的尾巴也一直圈著她。

  剛剛醒過來的她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而尼克在看到她睜開眼睛後,就把一直烤著的那塊帶脂肪的嫩肉遞到她手裡,這是她唯一一塊可以憑自己的牙吃下去的肉。

  楊帆下意識的接過來,在吃了兩三口後,剛才發生的事突然浮現在她的腦海里!這讓她嗆了起來,劇烈的咳嗽,並掙扎著從尼克身旁爬開。

  尼克固執的一直用尾巴圈著她。

  她沒有繼續反抗,她命令自己停下來,剛才的事不能再發生了。她不能冒險,或許下一次她再發狂的時候,尼克真的會傷害她。

  當她發現自己能控制身體的時候,她才深深的鬆了口氣。

  這混亂的一天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