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意思是,他們還沒把合同發給你？」

  辦公室里，喻閔洋穿著一身西裝,正眯眼看著手機里那條微博,「現在的人都養成什麼習慣了？不好好走程序，總在網上發這些做什麼，有一點法律效應嗎？」

  喻延喝了口茶,點頭：「……沒發。」

  喻閔洋問：「私下有沒有聯繫你？」

  喻延說：「沒有。」

  喻閔洋的律所雖然小，但有好幾個前途無量的律師，這會兒幾人坐在外面的辦公桌,時不時就往辦公室里瞟。辦公司的窗簾沒有拉上,透過玻璃，能把裡頭看得一清二楚。

  「這真是洋哥的侄子？親侄子？這麼帥,一點都不像。」

  「誰說的,你是沒見過洋哥年輕那會吧,在我們學校榮譽畢業生那掛著呢,還是挺帥的。」

  「那跟他這個侄子還是差了一點。這身白t恤穿得，要不是我年紀大了……」

  「喂，醒醒,你老公還在家裡等你呢。」

  喻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議論著,他抿抿唇,問：「叔叔,這個情況，我算是違約了嗎？」

  「不算！」喻閔洋直接道，「你簽的時候,還沒十五歲吧？我記得你是剛上初三時候去玩……去打職業的？」

  喻延嗯了聲：「對。」

  喻閔洋說：「那你放心，這官司八成能贏。叔叔這公司雖然規模不大，但人才還是有的，我們有一位律師，才打贏了一個違約案子，他是平台那方聘去的，贏得很漂亮。他這幾天去m市出差了，明天就回，明天你再過來一趟，我帶你和他去吃頓飯，你們好好說。」

  「好。」喻延說，「謝謝叔叔，那我明天再過來。」

  喻閔洋點頭，這才切換到親情頻道：「這事沒嚇著你吧？」

  喻延搖頭：「沒有，只是有些意外。」

  「這個公司也真是夠不要臉的了，工資不發也就算了，現在還敢出來訛錢……」說到這，喻閔洋才驚覺自己踩了一個大雷點，趕緊閉了嘴，下意識道，「我意思是……」

  「是啊。」喻延扯出笑來，「……所以才意外。」

  不等喻閔洋說話，他便站起身，「叔叔，那我就不在這打擾你工作了，明天我早點過來，那頓飯就讓我請吧。」

  喻閔洋皺起眉，表情里閃過一絲悲傷。

  許久，他才不斷點頭：「好。那明天見。」

  叔侄二人走出辦公室，經過員工座位，喻延禮貌地朝他們點點頭，把人數點了點，心想明天順便帶些奶茶或咖啡來。

  送到門口，喻延道：「那叔叔，我先回去了。」

  「嗯。」喻閔洋忍了一路，到分別時還是忍不住了，他抬手，拍了拍喻延的肩膀，「小延，醫藥費那事不能怪你，你千萬別多想，知道嗎？你爸媽當時已經……」

  「我知道的。」喻延打斷他，臉上的笑容也終於掛不住了，連帶著聲音都低了好幾度，「那我走了，叔叔再見。」

  上了的士，喻延鬆了口氣，順勢看了眼手機，已經十點半了。

  今天也不知怎麼的，這個時間點街道上還在堵車。在這個十字路口堵了近十分鐘後，喻延決定先發微博跟水友們請個假。

  結果剛上微博，他就被下方的999＋消息吸引去了目光。

  平時他的私信也不少，但他兩天清理一次，根本積攢不到999，喻延拉下點車窗，疑惑地點了進去，看到了這幾個小時裡他最多的微博——

  【一言堂女孩過年了：這兩天仿佛看了場大電影，放在豆瓣上能打9.9分的那種。那狗比公司發公告說要告我兒子毀約，在各種在評論下面回復黑子的問題，黑粉再次血洗關於我兒子的各種超話樓。

  實不相瞞，姐妹們，當時我已經做好收拾包袱我兒子去哪我去哪的心理準備了，十分悲壯。

  沒想到，一大早……官方突然發了我一顆糖，差點被把我噎死。

  沒什麼好說的了。

  1老闆牛逼，小延也牛逼。

  我永遠愛一言堂。

  媽媽，我這次搞到真的了。[圖片]】

  圖片正是易琛不斷周米娛樂的那幾條微博。

  喻延睜大眼，不可置信地點開自己的關注列表。

  果然，延延他爸這個id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帶個大黃v，粉絲數量好幾萬的易琛。

  他點進對方的微博，停留在最頂端的仍是那條矚目的人消息，下面的評論已經破了萬。

  【我雖然不看直播，也不懂什麼合約的，但這打臉打得也太爽了吧23333】

  【周米娛樂官博呢？繼續回呀，之前不是一直很硬氣嗎？不是還讓我們粉絲們等著嗎？我們等著呢。】

  【yanxyan這後門開得也太大了吧，明目張胆？真為星空tv其他主播擔心。】

  確定剛剛微博里的圖片是真的後，喻延沒心思再看，打開微信就準備給易琛發消息，結果一點開，就看到好友那邊多出了個小小的1。

  【若若申請加你為好友，附加消息：延延，我是劉若若。】

  又是熟悉的名字。

  最近老舊人們就像約好了似的，一個一個蜂擁上來。

  這是以前喻延所在戰隊的生活助理，關係還算過得去，不過在他離開戰隊之後就再也沒聯繫過了。

  他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通過。

  對方跟在手機前守著似的，請求剛通過，立刻就發了消息過來。

  若若：小延，你還記得我嗎？就是之前天天幫你泡麵的那個。

  喻延：記得。

  若若：你沒事吧？我看到周米娛樂的微博了，他們未免也太不要臉了！星空tv那邊已經有人聯繫我了，你放心，我到時候一定出面給你作證！一定要讓馮雄把之前欠我們的工資拿回來！

  若若：雖然不多，但被他欠著，就總覺得心裡邊不舒服！更何況你當時還這麼困難，他簡直不是人。

  平台那邊聯繫她了？聯繫她做什麼？

  喻延沒明白，但也沒多問，他猶豫了下，回復了個笑臉。

  若若：看到你現在過得這麼好我就放心了……前段時間見著你，我還不敢相信呢。

  喻延：見著我？

  若若：對啊……我現在是7戰隊的助理，星空tv年度盛宴我也去了的，說到這，我們差點又成為同事了呢。

  若若：我當時原本想去跟你打招呼的，但是臨時被易總叫走了。下次有機會，我們兩好好聊聊。

  喻延一愣，捕捉到了重點。

  喻延：易總？

  若若：對啊，他很看重你呢，還特地把我叫去了休息室。

  喻延沒想到，之前跟易琛一塊去休息室的女人，居然就是劉若若。

  他握著手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不等他問，對方就率先把話丟了出來。

  若若：他問了我關於戰隊的事情，我瞧他對員工的事好像挺上心的，就全都告訴他了。

  若若：我當時還在擔心自己是不是太多嘴了……沒想到易總居然真的會為我們出頭！

  若若：這事絕對是馮雄他們理虧！易總都出手了，那公司絕對完了！

  喻延看著對方發來的許多個表情包，許久都沒回過神來。

  若若：延延？你去直播了嗎？

  喻延：沒有。我這邊還有點事，我們下次再聊吧。

  發完這句話，喻延退出聊天框，下意識看向窗外，有些微微出神。

  易琛早就知道了？知道了多少？全部？

  他知道後的反應是……

  喻延回想，盛宴那天——

  易琛跟他告白了。

  一個隱隱不安的念頭從心頭冒出來。

  當時他就覺得，那個親吻來得猝不及防，毫無預兆。

  車子突然一個急剎車，把他從思緒中抽出來。

  「終於到了。」司機也開累了，「這破路也太堵了。」

  喻延回神，掃了前面的二維碼付款，一句話沒說便匆匆下了車。

  回到家，他坐到電競椅上，邊發著神邊開了電腦。

  手機就擺在面前，他原先想去找易琛問微博的事，但現在他突然不太想問了。

  他怕自己忍不住把疑惑也跟著問出口。

  開直播之前，他特地去跟房管打了招呼。今天的直播彈幕註定不太平，讓房管做好封人準備。

  他原先都想好了，能忍則忍，不能忍就封。

  誰想進去之後，彈幕卻完全是另一種畫風——

  【看了你的故事，很心疼，人生在世，誰都不容易。一顆小星星砸你，加油！】

  【兒子……你要心疼死我嗎？？qaq好想衝過屏幕去抱抱你！！】

  【壞人都會受到懲罰的！！】

  喻延有些莫名，邊開遊戲邊問：「……你們在說什麼？」

  【你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放心！我們都會幫你的！絕不讓無良企業得逞。】

  喻延皺眉，剛要繼續問，盧修和的消息就發來了。

  你盧大爺：我操！小延！！不知道是哪個傻逼東西，把你的事情全都發到網上去了……我操。[網頁連結]

  又是一個微博連結。

  喻延現在光是看到微博的app圖標，都覺得頭疼。

  全民網絡時代，信息更新得太快，就在他剛剛跟劉若若聊天的那點功夫，又有一條微博跳了出來。

  發博的是個營銷號，甚至還花錢買了推廣，這條微博很快就火了起來——

  【直播快車：（匿名投稿）yanxyan的事，我觀望了兩天，終於看不下去了，必須出來為小延伸個冤！小延之前的確打過職業，戰隊叫猛獸，相信滿陽那一帶有些記憶的電競老玩家應該都認識，因為這個戰隊當時在滿陽拿了許多獎。

  小延打職業的時候好像還不到15歲，他很努力，每次都是訓練到最晚的那個，比賽也經常拿mvp，放到現在，他估計比某大熱職業隊員還要火，那他為什麼要退隊呢？？

  很簡單，因為高層不開工資，小延打了一年，拿的工資甚至不足四位數，換你你走不走？

  但小延一開始還真沒打算走，他就這麼倒貼著生活費，一直在戰隊裡打。直到有一次，他家裡出了事，很大的事，好像是家裡人住院了，那段時間急需要錢，他去找我們的管理層馮某索要工資，最後拿了幾百塊錢。

  沒錯，就幾百塊錢。小男孩當時眼睛紅得跟血似的，特別可憐，我沒忍心，回去想拿點自己的生活費給他應付著用，但一個來回的功夫，他就已經走了。

  這件事在我心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至今沒忘。

  後來我聽跟他同校的人說，他輟學了，家裡人……也沒能挺過來。我以為這就是結局，一個悲劇。

  結果幾年之後，這戰隊居然跳出來，說要告他違約？？？

  馮某，我就問你，要臉嗎？還有那些不明真相，還在使勁黑他的人，良心真的不會痛嗎？？？】

  喻延看著這長篇大論的微博，和下面滿是心疼字眼的評論區，腦袋一片空白，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就仿佛是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好不容易結了痂，卻在某年某月又被人翻了出來，把它使勁兒剖開，然後往上面撒一些止痛藥，問他還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