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470解剖實錄(2)

  第474章 解剖實錄(2)

  四個多小時後,當喬治桑乘坐馬車,帶著小姑娘的屍體來到主宮醫院,並得到卡維的同意準備進入解剖室的時候。門內時不時傳來的讚嘆、驚訝和各種交流、爭論,以及多到數不清的掌聲,還是讓她覺得將心愛的芬琳娜交給這些冷血醫生實在過於殘酷了。

  她站在走廊過道,手裡拄著手杖,身體輕輕靠在中年男人身旁,忍不住問道:「福樓拜,你覺得我做得對嗎?真的應該把她送來這裡嗎?」

  「正不正確不重要,重要的是芬琳娜希望這樣。」

  福樓拜笑著說道:「我在醫院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很清楚這些醫生在想些什麼,在做些什麼。病人之於醫生正如讀者之於我們,醫生享受解剖的過程,就好比我們享受編織悲慘故事的快樂。」

  喬治桑稍稍振作了些:「你是說解剖就和我們採風一樣?」

  「額對你來說也許是這樣吧。」福樓拜聳聳肩。

  「被你這麼一說倒還挺浪漫的。」

  聊到這兒,解剖室的大門被人打開,本來縈繞在鼻尖的那種奇怪氣味,忽然就變得清晰起來。就像喬治桑年輕時化妝舞會上那些邀請自己跳舞的男人臉上的面具,一旦拿開,心裡的憧憬和幻想就變成了泡影。

  解剖室還是解剖室,不管做了多少心理建設,她要面對的東西始終沒變。

  第一具屍體被人推送出來,身上蓋著乾淨的白布。但底下的胸腔隨著肋骨一起被剪開,腹腔也被徹底剖開,重要的移植血管已經被整根取走。

  其他臟器都經過了直觀檢查和鏡檢,組織細胞都有不同程度的水腫。最嚴重的兩肺甚至捏上去有捻發感,橫切面有液體滲出,心臟鏡檢更是發現心肌斷裂嚴重,細胞大量充血水腫

  這一切都匯聚成紙牌上那句「蜂蟄過敏性休克」的死因診斷,掛在了他的腳趾上。

  門口一位年輕醫生環視四周,愣是沒找到女人,只能大聲喊道:「誰是芬琳娜的家屬?解剖快開始了!」

  「我!」

  忙了一晚,喬治桑沒怎麼吃東西,總覺得身上輕飄飄的。她儘量站直身子,在福樓拜的攙扶下一步步向解剖室走去。

  其實就在萊克斯和蕭納來莊園之前,她都沒想過要去看什麼解剖。骯髒的解剖室和恬靜舒適的藝術生活毫無交集,更不可能擦出任何火花。她只需要幫芬琳娜完成她的遺願,將屍體儘早交給卡維就行了。

  可當她意識到芬琳娜真的要離開自己身邊時,這大半年藏在心裡的那種不甘和不舍被無限放大,最後化作了那句「陪她走完最後一程」的藉口。

  「對不起。」年輕醫生攔在福樓拜身前,「卡維醫生說了,只讓進一位。」

  「我也是家屬。」福樓拜眨眨眼睛,眼神有躲閃,但還是繼續說道,「至少也算半個家屬吧,而且她腿腳不方便,需要有人扶著。萬一跌跤」

  「放心,裡面有椅子,而且周圍都是醫生。」年輕醫生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眼裡,輕鬆擠開他的身位,接過喬治桑的胳膊,堅持說道,「進多少人是卡維醫生的規定,既然來了還請遵守這裡的規定。」

  福樓拜臉皮有些薄,也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反駁。倒是喬治桑拍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我沒事的,在門口等我,一會兒我就帶著芬琳娜的死因出來了。」

  年輕醫生向福樓拜微微點頭致意,在把手上掛好正在工作的牌子,關上了房門。

  由於接入了巴黎全新的供水系統,乾淨充足的水源足以支撐大量解剖操作,主宮醫院的解剖室得到了徹底改造。這裡已經從原先杜邦伊特朗的單人空間,改成了一半教學一半解剖單間的組合套間。

  進門便能看到牆上畫滿手繪圖的黑板,以及好幾張解剖操作台和配套桌椅。然後分開圍成半圈的穿著黑衣制服的醫生們,走到一個稍大些的獨立隔間,才是今天解剖台。

  芬琳娜的屍體已經經過消毒清洗,被人搬上了解剖台。

  喬治桑心裡微微一顫,心情還沒浮現在臉上就被她強壓了下去。

  她不認識卡維,不認識這裡任何一位醫生,甚至沒怎麼看過卡維的報導。

  直覺告訴她,那位站在解剖台旁,穿戴著黑色皮裙,手裡捏著手術刀的中年人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卡維。可現場極為明顯的站位分布,以及眾人的視線卻在時刻提醒她,那位和他孫輩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才是。

  她難得用了敬語:「您就是卡維醫生?」

  「奧爾羅女士,早上好。」

  卡維不知道喬治桑的筆名,只是從霍特口中得知的名字:「如果您在解剖途中有任何不適請一定告知我,這都是正常反應,不需要覺得尷尬。當然如果覺得無法接受,也可以隨時終止觀看」

  「這些我都聽他說過了。」喬治桑指了指身邊的霍姆斯。

  「不知道還有什麼要求嗎?」卡維的一改剛才冷冰冰的聲音,「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沒有了,謝謝。」

  「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有了大量公開手術的經驗,被別人圍觀操作早已是卡維的家常便飯。只不過這台解剖和所謂的公開解剖不同,圍觀的是死者家屬,更平添了一份憂傷。

  要是換成現代,他絕不可能答應,但在社會等級涇渭分明的19世紀,又是遇上了少有的同齡人屍體,卡維還是願意做出讓步的。

  「屍檢號7-19-2,女,7歲,身長122cm,發育營養良好。」蘭德雷斯可沒有卡維那麼多顧慮,直接用手術刀切開了芬琳娜的肚子,「還是先從消化系統開始」

  誰知卡維直接搖頭:「不用了,直接取血管吧。」

  「嗯?你知道死因了?」蘭德雷斯抬頭看向卡維。

  「具體不清楚,但位置很明確了。」卡維看著喬治桑提供的病史記錄,「四肢無力走路不穩1年,伴吐字不清、吞咽困難加重兩月余,同時有流涎、夜驚、抬頭無力、精神不振、反應遲鈍、兩眼外展不能、閉合無力」

  「行動能力受損,感知覺受損,聽上去應該是神經系統出了問題。」

  就和其他醫生一樣,蘭德雷斯只知道症狀和相應身體系統之間的關係,卻不知道該如何進一步定位,也不知道如何治療:「和費舍爾一樣,是腦子?」

  「對。」

  喬治桑猜到過好幾種可能,就是沒猜到卡維能一上來就看出病因,馬上問道:「是什麼病?芬琳娜生的什麼病?」

  「我只知道問題出在了腦子裡。」卡維解釋道,「具體病因需要開顱才能知道。」

  喬治桑腦袋嗡的一聲響,下意識避開了這句話,反而問道:「您說的開顱影響解剖工作嗎?如果影響的話就」

  「不影響。」

  卡維的直白沒能給她留下後路,選擇權還沒丟出去就又回到了她的手裡:「必須開顱才能知道病因?」

  「當然。」

  「那」

  喬治桑看著芬琳娜那頭秀美的金髮猶豫了,這種猶豫化成了施加在嘴唇上的牙印和一條深深的豁口。嘴裡嘗著血液的味道,眼睛裡滿是蘭德雷斯嫻熟到肆無忌憚的解剖手法,她最終還是妥協了。

  「那開顱結束後能不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至少要把骨頭放回去,縫上頭皮吧。」

  「即使您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

  卡維脫掉外套,捲起襯衣的袖子,等一切穿戴整齊後,拿起了開顱用具:「為了不損傷外貌,我們沿著髮際線進行開顱,將整塊顱骨一起切開。操作手法雖然沒有手術那麼嚴格,但依然要足夠精細,防止過度損傷腦組織,以至於誤判死因。」

  依然是手搖鑽和線鋸的組合,只花了幾分鐘,切下的顱骨連帶著金髮一起離開了屍體。

  卡維將整個腦子切下取走稱重:「8克,比這個年齡段孩子腦重量要重一些。」

  「有水腫吧?」

  「還有充血,不過兩側大腦半球還是對稱的,血管有沒有問題?」

  「沒有。」卡維簡單查看了前中後動脈和基地動脈,「不過在切下腦子時,我發現她有腦疝,確切來說應該是小腦扁桃體疝。」

  經歷過那台開顱手術的蘭德雷斯對顱腦外傷引發的腦水腫和腦疝有了一定的了解,聽到卡維的描述後馬上停下手裡的動作,開口問道:「是小腦扁桃體嵌入枕骨大孔?」

  「對,所以又叫枕骨大孔疝。」卡維指向延髓的位置,「小腦被擠壓下落進枕骨大孔的同時會擠壓旁邊的延髓,導致呼吸突然中斷」

  「呼吸中斷?」

  「為什麼呼吸會中斷?」

  對於大腦功能,許多外科醫生雖然不相信顱相學,但也沒有系統學過相應的知識。很多人都熱衷於切開腹部進行臟器探查,或者處理泌尿系統疾病以及截肢,對於大腦知之甚少。

  醫學院對於大腦解剖的課程也很少,更不會過多介紹顱腦神經的功能。因為解剖學教授本身就對顱腦了解不多,即使了解也覺得對臨床醫學關係不大,只是走個過場。

  「你們沒看過馬讓迪教授的《顱腦解剖生理研究報告》,沒看過弗盧朗教授的《神經系統性質與功能實驗研究》,至少上過弗盧朗教授的解剖課,看過卡維醫生的手術吧。」

  蘭德雷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延髓控制呼吸,是人類呼吸的中樞』早已是三十年前就已經有定論的解剖生理知識了,你們竟然還在這裡提問?你們對得起才剛去世半年的弗盧朗教授麼?」

  幾人紛紛低下了頭。

  一旁的卡維向來只對同台助手有知識要求,對圍觀人的知識儲備要求非常低。他一邊做著矢狀面切割,一邊對喬治桑說道:「能造成枕骨大孔疝的病因除了腦損傷之外,就只剩下腦腫瘤了。」

  「她有腦腫瘤?」

  老婦人抹掉眼角的淚痕,顫巍巍地站起身,忍著噁心向前走了兩步:「在哪兒?腫瘤在哪兒???」

  卡維已經縱向切開了芬琳娜的腦子。

  有了前後比較,嵌頓的小腦扁桃體和受到擠壓的延髓顯得比整體觀下更為明顯。

  [只是標本圖片,就別高抬貴手別舉報了吧]

  而在延髓上方的腦幹,則出現了一個極為明顯的膨大擴張的灰白色瘤體。

  「這是一例很典型的腦幹腫瘤。」卡維說道,「腦矢狀面見腦橋瀰漫性對稱性腫大,質地堅實呈灰白色。瘤體呈廣泛性分布,已經完全侵入整個腦幹,上至中腦,下至延髓。」

  佩昂做著解剖記錄,圍觀的醫生們則紛紛站在芬琳娜的腦子周圍,將它的矢狀面完整細緻地描繪在自己的筆記本上。

  整個解剖間裡,除了筆尖摩擦紙面的聲音外,只剩下了喬治桑的啜泣聲。

  幾乎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卡維完成了病因分析。有理有據有畫面,算是給了喬治桑一個完美的答案。只是對她而言,這個答案來得太快太乾脆,以至於原本設想之下的芬琳娜人生的終點,出現得過於「草率」了。

  「結束了」喬治桑慢慢回到椅子上,這才放鬆了全身肌肉,癱坐在那兒,「結束了?」

  「結束了。」

  卡維讓霍姆斯準備縫合針線,開始做最後的修復工作:「芬琳娜的人生結束了,但她的血管仍然會『活』在冷凍機器里、保養液里,甚至是貝莎的身體裡。即使血管沒能達到要求,她的大腦也會被製作成極其重要的學習標本。」

  「標本???」

  喬治桑之前沒聽說過還有這種事,但一想到剛在外科協會簽的字,便意識到「最後的處理權」代表了什麼意思:「您保證過會保留她的容貌。」

  「那是當然。」

  卡維已經在給顱骨穿線:「您大可以放心我的縫合技術,我會儘可能減少頭皮上的針孔,加上頭髮的遮蓋,她會和之前一樣漂亮。

  當然,如果您有這方面需求的話,等我完成縫合,您依然可以把她帶回家安葬。」

  這章來得有點慢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