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458焦灼

  第462章 焦灼

  醫學中絕大多數「竇」的含義是空腔,與鼻腔相連的鼻竇由額竇、篩竇、蝶竇和上頜竇一起組成,裡面充滿了空氣,是最常見的空腔。

  而上矢狀竇里的「竇」則代表了靜脈擴大後向腦裂內伸入並折迭形成的結構,管腔不規則,管壁結構也不典型,主要用於回收血液,防止靜脈血回流。它裡面充滿了靜脈血,實際上也是一種空腔。

  額竇位於額骨內板與外板之間,是一對內壁附有黏膜的含氣倒三角形空腔,通過鼻額管和鼻腔相通,額竇黏膜產生的分泌物可阻止細菌的入侵。

  額竇大小各異,在靠近眉弓的位置切開額骨,很容易直接切開額竇。切開額竇後,空腔直接接觸空氣,骨質遭到破壞,黏膜內環境發生劇烈變化,術後極易發生感染。

  常規開顱切開額竇後,需要對開放的額竇進行封堵,可以填充骨質骨臘,或者用明膠海綿封閉黏膜。如果有顯微鏡和適配的縫合針線,還能剝下帶蒂的骨膜瓣對黏膜做細緻修補。

  可惜卡維手裡沒有專業的外科顯微鏡,普通的腸線和縫合針也不足以做這種操作。

  退而求其次,能選的只有前兩種。

  骨質填充是比較傳統的做法,步驟簡單,材料現取現用。卡維年輕時一直在用,在老元帥的脊椎上也試過。脊椎原本就不是空腔,只要填充的骨質夠乾淨就沒有感染的副作用。

  額竇則不同。

  骨質對額竇黏膜來說是異物,用骨質封堵容易刺激黏膜引起炎症,術後感染機率肯定比不封堵來得低。只不過放在消毒非常完備的現代也能有接近15%的發生率,這種效果實在不能讓人滿意。

  後者則摒棄了骨質,選擇明膠海綿,可以做單純的黏膜封閉,效果就好多了。但明膠海綿是一種合成化合物,是由膠原蛋白水解產生的明膠與其他合成材料製作而成的海綿過濾體。依據合成材料性質,明膠海綿被細分成了許多種類。醫用明膠海綿主要用於止血、粘合組織和空腔填塞,防止創面感染。

  費舍爾身體情況欠佳,如果做骨質填充,步驟簡單材料也容易獲得,只是術後感染機率肯定比其他人高。選擇後者的話,粘合黏膜用的明膠海綿是個難題。19世紀的化學遠沒有那麼強悍,想用上明膠海綿就得自己去造,這對卡維來說實在太難了。

  他能講清楚明膠海綿是什麼,因為就和之前的頭皮夾一樣,急診外科一直在用,但他根本不知道這玩意兒是怎麼來的。

  他只是臨床外科醫生,只負責處理臨床問題,生物、化學、物理,甚至和醫學有相當關係的微生物都不是他的專業領域。

  但作為臨床外科,尤其是大三甲的急診外科,打的都是慘烈的遭遇戰,隨機應變是基本功。遇到缺少材料的情況,身邊有什麼就用什麼,只要對病人有利,什麼都得用上。

  現在手裡沒有明膠海綿,也無法復刻這種材料,那就只能尋找替代品。

  卡維找過許多材料的替代品,巴黎世博會集齊了全世界最優質最前沿的科技和商品,給了他很多選擇,這缸魚就是其中之一。

  「鯰魚,應該是亞洲很常見的一類水產物種了,這幾條主要棲息在阿拉伯灣泥灘區域。和其他同類鯰魚類似,它的胸鰭各有一根攻擊性尖刺,面對敵人時會毫不猶豫地紮上去。」

  卡維看了眼玻璃缸里的三條鯰魚,一邊解釋著鯰魚的特性,一邊指著器械盤裡的骨膜剝離子,對護士招招手,開始處理額竇內部的黏膜:「不過今天我要用的並不是鯰魚的身體或者尖刺,而是覆蓋在它體表的一層厚厚的黏液。」

  觀眾席再一次躁動了起來,許多人提筆埋頭記下這段話。只不過對於專攻臨床醫學的醫生們,別說寫了,就連「阿拉伯灣鯰魚」這個拉丁文學名都沒聽懂。

  只是走個過場的大學動植物學,還沒有嚴格到要把所有拉丁文學名都背下來的地步。

  眾人面面相覷,有些人索性就用普通地名+自認為的魚名組合的寫法,比如「阿拉伯灣梭魚」、「阿拉伯泥魚」、「阿拉伯刺魚」。有些人連棲息於「阿拉伯灣」里的「阿拉伯」地名都沒怎麼聽說過,就直接寫了「帶刺的魚」或者「頗有攻擊性的魚」。

  甚至還有些人連這種特徵都懶得寫了,就標記顏色或者主觀感受,比如「一種黑魚」、「難看的魚」,然後用速寫把魚的大概樣子描繪下來。

  這種情況持續到卡維的解釋告一段落,這才有人舉手提問:「卡維醫生,剛才那個是什麼魚來著?」

  卡維沒有明白這人舉手的意思,只以為是自己沒說清楚,便又大聲說了一遍:「阿拉伯灣鯰魚。」

  「我們」舉手那人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們不知道它的學名該怎麼拼寫。」

  「哦,原來是這樣。」卡維環視了周圍,發現有不少人也有同樣的困惑,便解釋道,「學名是『Arius thallasinus』,Arius是鯰魚屬,後面的thallasinus是詞根,其實我也是聽了那位奧斯曼自然學家介紹之後才知道的。」

  見卡維如此謙虛,還回答了提問,很多人便又開始了:「您是如何知道它能粘合黏膜的?」

  「是啊,如此偏門的材料,還是魚皮上的黏液,簡直太神奇了!」

  卡維早早給自己編好了理由:「是和奧斯曼外交官閒談的時候聊起的,說我的手術能讓病人的傷口變得像阿拉伯灣鯰魚的魚皮一樣容易癒合,非常神奇。

  事實上,這種魚在遭到攻擊時就會分泌這種黏液,幫助傷口快速癒合,當地有些漁民會把這種黏液塗在自己的傷口上,癒合速度會快上一倍。不過我今天要用的不僅僅是它的加速癒合的特性,而是它的止血能力,以及粘著性。」

  說罷霍姆斯便在他的指揮下,換上另一副布手套把魚撈了上來:「體表確實滑滑的,接下去該怎麼辦?」

  「抓住魚頭,用乾淨的小刀把這層黏附在它體表的黏液刮下來。」卡維解釋道,「刮的時候一定要注意魚鰭,千萬別被扎到了。」

  霍姆斯也在野外打過獵捕過魚,解剖都不在話下:「放心,這可比掌握合金鑷子的溫度要簡單多了!再說了,一根尖刺而已,扎」

  「刺有毒。」

  「到也就扎到了,又不會嗯?」

  霍姆斯一時沒反應過來,觀眾席也沒反應過來,但整個劇場裡的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唯一在動的那條鯰魚身上。那條被霍姆斯死死捏在手裡的鯰魚,正不停甩動著滑溜的身子,兩側胸鰭反覆拍打著手套,發出「啪啪啪」的清脆響聲。

  「啊??!」霍姆斯急了,手一松,魚又掉回了水缸里:「有毒?」

  卡維解釋道:「尖刺連通著毒腺,會產生一種給紅海和阿拉伯灣漁民帶來許多痛苦的毒液。它們會造成長期疼痛、組織水腫、局部肌肉痙攣,嚴重的可能引起癱瘓和壞疽不是,你把它丟回去幹嘛?」

  中毒症狀一個個往外蹦,說得霍姆斯整個人都不好了。

  「喂,想什麼呢?趕緊刮啊!」卡維催促道,「再等下去,黏膜都要折迭好了,沒有黏液我怎麼做封堵?」

  霍姆斯有些糾結,但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他克服了。

  因為眼前的鯰魚很有可能顛覆如今的傷口癒合理論,徹底改寫創傷處理原則。如此歷史性的時刻,他不做後面有的是人做,誰都想成為第一個刮魚皮的人。

  別說佩昂、阿爾巴蘭,就連觀眾席上許許多多的其他醫生都想下場幫忙,當然也包括他身後好幾雙眼睛。那些實習生早就看他不舒服了,要不是霍姆斯前些天橫插一腳進了外科工作,這些準備程序都該是他們來做的。

  魚皮上的黏液並沒有卡維想像的那麼多,連著颳了3條魚才湊齊10g。量不多,但省著點用勉強還是夠了。

  「以1:1的比例和生理鹽水混合。」卡維已經關閉了一側額竇,開始處理另一側,「反覆震盪5分鐘後靜置沉澱,把清液去掉,留下的緩慢加熱去掉多餘的水分。」

  「好。」

  「記住是緩慢加熱,邊加熱邊攪拌,我手裡一共就三條魚,別給我燒糊了。」

  總之,整個簡陋的製備過程算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了。如果時間沒那麼緊的話,卡維還想多做幾次過濾,把雜質濾乾淨。如果黏液量夠多的話,可以用酒精和石炭酸洗一下,做個徹底消毒,把變了性的蛋白質去掉,殘留下的再做成凝膠。

  可惜,這些步驟都沒有,只能用緩慢加熱來儘可能去掉微生物。

  畢竟是土法製備,做不到完全乾淨,在做額竇填充時,還需要考慮填充量,不然裡面殘留的少量異物也會刺激黏膜。但不管怎麼說,總比骨質填充要好不少。

  「額竇封閉完成,比預想時間慢了些,接下去要」

  卡維剛想讓阿爾巴蘭給費舍爾續上乙醚,誰知費舍爾竟然動了起來,比乙醚常規持續麻醉時間短了10分鐘:「按住他的手腳,趕緊給他吸上乙醚!」

  雖然話這麼說,可場內的佩昂和蘭德雷斯手裡都拿著東西,難免反應不及。也就只有卡維第一時間用紗布擋住硬腦膜,然後攔下了他抬起來的右手:「看來乙醚對車夫先生的作用力要比其他人弱一些,我們要抓緊時間了。」

  五分鐘後,亂動的費舍爾終於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我之前就說了,蛛網膜下腔注入亞甲藍是為了確定破口的位置,從而找到合適的開顱入路。切開硬腦膜是為了能在硬膜下找到與腦組織黏連的硬腦膜缺損部,從而真正意義上定位腦脊液漏的缺口。」

  卡維又將整個手術最關鍵的兩個步驟又解釋了一遍,然後輕輕掀開硬腦膜,再一次暴露腦組織額葉:「現在就到了最關鍵的時候,給我縫合針線。」

  他在額竇下方硬腦膜瓣的內側面進針,以一定的張力,將其牽拉後縫合固定在手術鋪巾上:「在懸吊腦膜時也會有出血,這時就不能用灼燙的手法來止血了,而是用最薄的棉片墊在腦膜下方,防止血液進入硬膜下。」

  待固定完腦膜,保證術野足夠的前提下,再用腦壓板輕輕向下擠壓腦組織,儘可能暴露前方間隙,尋找漏口:「動作要輕柔,雖然有蛛網膜軟腦膜的保護,擠壓腦組織本身還是會對它產生影響。所以探查速度一定要快」

  然而就在這時,離第三次乙醚攝入才剛過去二十分鐘,費舍爾的身體竟然又情不自禁地動了起來。

  蘭德雷斯和佩昂這次反應快了許多,第一時間壓住了他的手腳。現在還遠沒有到清醒的時候,卡維頓覺不妙,不過手術到了這一步,現在選擇放棄,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全部白費。

  「這是怎麼了?」

  「是癲癇,可能是觸碰造成的,也可能是擠壓升高了顱內壓。」卡維沒有放棄,選擇繼續探查,「血壓心率怎麼樣?」

  「五分鐘前的血壓有偏高,159/74,心率95。」

  卡維點點頭:「給我壓住了!」

  「嗯。」

  費舍爾仍在抽搐,卡維的腦壓板也在進一步下壓。術野中確實暴露出了不少硬膜下間隙,卡維也確實看到了腦組織和硬膜之間的黏連。只不過因為感染,黏連的範圍比他想像中要大上許多。

  這時按照之前的手術計劃,需要往費舍爾的鼻腔靠近篩板的位置反向注入亞甲藍,靠著染料滲漏可以看清漏口。

  只不過已經有過一次休克,亞甲藍沒辦法再用了,至少卡維不敢再冒險。

  現在他基本確定了漏口的大致範圍,輕輕抽走了腦壓板,將腦組織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因為腦組織回彈,費舍爾的四肢也停下了抽搐動作。

  「諸位,剛才我做了硬膜下探查,黏連非常嚴重,漏口的大致範圍已經找到了,但具體位置仍然需要做硬膜外探查。也就是將額竇後方的硬腦膜進一步分離,然後向下翻轉,徹底暴露顱底骨折,找到漏口再做修補。」

  卡維將懸吊在前方的縫合線放到了後方,動作輕柔,語氣卻變得愈發沉重:「但剛才的癲癇告訴我們,向下按壓腦組織會摧毀費舍爾的神經中樞,可能沒機會做細緻的探查了。」

  沒辦法做細緻探查?

  那還怎麼找到正確的漏口?

  找不到真正的漏口又怎麼去補?

  頓時,在場不少人的腦子裡跳出了「手術失敗」這句和卡維毫無關係的話。在手術平均死亡率高達20-30%的19世紀,手術失敗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卡維終究是人,如此複雜的開顱術伴隨的風險之高,恐怕至今都無人能及,失敗才是正常的。

  但仍然有不少人覺得不甘心,之前手術步驟的複雜程度和精細度,都讓人嘆為觀止,就這樣放棄了實在可惜。

  漸漸的,有不少人開始為卡維發聲,希望不管如何都要把手術進行下去。還有人覺得直接選擇用亞甲藍冒險,也不失為當下最合適的手術方法,總比長時間癲癇要好。

  很快觀眾席上又出現了爭論,但不管爭論的結果如何,費舍爾的生命似乎是最沒有討論價值的東西。

  「你們在吵什麼呢?」

  卡維放下腦壓板,沒有去碰亞甲藍,也沒有找其他器械,而是選擇了霍姆斯之前就拿來的橡膠管和一團沾滿了生理鹽水的濕紗布:「我可沒說要放棄手術,更不可能讓他死在手術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