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432.有時候需要主動去犯錯
和身後那些時而興奮、時而嘆氣、時而因為來不及記錄而急得直跳腳又不敢跳得太大聲的外科醫生們不同，第一排的那幾位對卡維這台手術所表現出的情緒都十分穩定。
裡面不少人是因為好奇，以及彰顯自己的地位，比如弗拉基米爾大公和奧爾唐斯，比如另一邊的威尼西亞。
有些則對手術不感興趣，只是為了人而來，比如奧斯曼和威爾斯親王。前者關心什琳娜兒子的安危，後者則關心卡維，當然威尼西亞興奮又害怕的小表情也是伯蒂甩手撒下9萬法郎的動力之一。
而有些則要稍稍複雜些。
「親愛的，你覺得卡維醫生的技術怎麼樣？」瑪蒂爾德往中央看了兩眼，馬上轉向身邊的羅切斯特，壓低聲音問道，「就連路易都說他的手法非常棒，你看看那修長靈活的手指，那絲線哦，你別擔心，我只是覺得他的技術一流而已，沒別的意思。」
羅切斯特從進大門開始就面帶微笑，手術開始至今也都認真地看著卡維的每個步驟。見公主叫了自己，他回話的語氣也和以往有些不同，溫柔了許多：「我不知道，我看不懂這些，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倆的未來好。」
曾經巴黎社交圈的女王瑪蒂爾德來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已經看慣了自己和別人的愛情風雨，總覺得這東西已經無所謂了。
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會為這種「甜言蜜語」心動。她兩手死拽著裙擺，不想讓人看出內心的樣子，但臉上卻難以抑制地浮現出了幸福的微笑。
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等身後醫生發出陣陣感嘆才說道：「等這台手術結束後，我就去找卡維醫生，你也來吧，一起把手術時間定了。」
「不是說兩周後麼？」
羅切斯特像是受了某種刺激，但很快又恢復了理性，「我意思是說，既然已經定了時間就別亂改了，卡維醫生也挺忙的。」
瑪蒂爾德沒看出他情緒上的變化，一上一下緊緊捏住了他的手，就像夾了塊牛肉餅一樣：「放心，只要你願意，為了手術能順利，時間往後多拖幾天也沒事。」
羅切斯特點點頭，沒有抽走自己的手，又恢復到了剛才聚精會神的樣子：「那就好」
相比這兩位在音量方面的小心，一旁的弗拉基米爾大公就沒那麼在乎外科禮數了。只不過他這種話多只是在單方面輸出，身邊的奧爾唐斯對手術毫無興趣，甚至還有點厭惡。
她入場至今只做過簡單的回應，沒說過一個完整的句子。
不過這並不表示奧爾唐斯心情差，正相反她的心裡格外激動，激動得連心臟都要跳出來了。對這位女演員兼世界第二女高音歌唱家來說，能跟隨一位王公貴族出現在公眾場合就已經賺足了眼球。
19歲的她現在甚至已經把自己想像成了某位大人物的夫人，就像她在奧芬巴赫的《格羅什坦公爵夫人》里演的那樣。
當然這一切都不可以表露出來。
她才剛涉足社交圈，還是用的最見不得人的手段。身邊坐的是拿三皇帝的情婦和堂妹公主，本就年輕身份卑微的她，不被趕走就已經給了弗拉基米爾大公天大的面子。要是再敢胡亂說話那就真的是犯了上流社會的忌諱，以後別想再在巴黎立足。
比起年輕的多的姑娘，另一邊的威尼西亞就遊刃有餘得多。
29歲正是美貌開始走下坡路，但魅力極具上升的年紀。她沒有奧爾唐斯的青澀，青澀得像個酸果子無從下口，也沒有老公主的臃腫，臃腫得就像波拿巴家族祖籍科西嘉島上的農婦。
威尼西亞是真的喜歡解剖和手術，曾為了一把用來給路易十四做瘺管手術的解剖刀而興奮不已。在她眼裡，那把刀越鋒利越能體現出路易十四超強的意志力。
而眼前卡維的手術更是把她迷得神魂顛倒：「剛才卡維醫生說什麼？直腸骶骨筋膜？」
伯蒂有些驚訝，愣愣地看了她三秒，實在沒想到這個女人愛好那麼奇怪：「額，大概吧。」
「太酷了，這個詞！」
「是嗎？」
威尼西亞扭動腰肢，把身體半靠了過去，滿是熱情地問道：「你不覺得這種奇怪的專業詞彙聽起來很有壓迫感麼？」
壓迫感？
「有些詞語是體面的女人到死都不能也不會說出口的，詞彙範圍很全面，從下流的綽號到奇怪的人類解剖學和生物學術語，但出身並不高貴的威尼西亞對它們甘之如飴。
伯蒂馬上在腦海里找了幾個麻煩的軍政方面的專業名詞，至少在軍隊裡這些詞彙很讓人頭疼。剛要說出口，他還是憋了回去：「醫學詞彙確實都比較拗口，有種『越是聽不懂越讓人覺得有格調』的奇怪感覺。」
「對，就是這個！」
威尼西亞一副你懂我的模樣，身子靠得更緊了，簡直就是在展露手術劇場座椅的設計缺陷。如果這裡有客戶調研問卷的話，她一定會把「雙人座沙發」擺在第一位。
這麼做也不是全為了靠近伯蒂這位親王，更多是為了反擊拿三這段時間給她的冷落。
從法國皇帝跳到英國王儲繼承人，必然是一條足以令上層震驚的緋聞。而她現在缺的就是緋聞，要是在這個年紀都能緋聞纏身的話，足以說明她魅力依舊，足以坐穩巴黎女王的寶座了。
只不過有時候骨子裡缺乏教育洗禮的粗俗會冷不丁跳出來，遮住她的美貌、身材和一切優點，讓人忍不住嚇一哆嗦：「快看啊，親王殿下，他把腸子提起來了！！！」
眾人齊刷刷把目光移向了這位巴黎女王。
伯蒂笑了，不是因為威尼西亞出糗，而是因為手術進展到高潮階段忽然被掐斷了後卡維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利頓你看到了嗎？他愣住了，連卡維醫生這種隨時能應付各種突發情況的人都愣住了，哈哈哈」
話很小聲，但肢體語言充分說明了一切。
「咳咳。」
卡維沒辦法批評威尼西亞太多，更不可能說伯蒂，只能笑著提醒道：「我容易精神不集中，也很容易受外界影響，手術固然精彩，但還請保持克制。」這件小插曲很快歸於平靜，外科醫生畢竟不是那些記者，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卡維的手上。
但威尼西亞卻覺得顏面掃地。
她要的是緋聞和巴黎女王的寶座，不是醜聞和這張被數百雙眼睛注視嘲笑的單人椅子。她巴不得現在就撇下這位子不坐，瞬間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
「別在意，寶貝。」伯蒂止住了笑，很親切的拍拍她冰涼的手，「你看看大家的表情，剛才還僵硬得和一座座雕塑似的，現在看上去可柔和多了。你的熱情融化了冰冷的手術劇場，親愛的。」
「是嗎？」
「當然。」
伯蒂安慰了她一句，同時又在心裡感謝卡維，感謝他讓自己看清了這個女人。至少他現在沒興趣和一個這樣的女人共度良宵，也許再過幾年，等自己摸清了上流女士的套路，或許會對她有些想法。
只不過到那時威尼西亞又能留下多少韻味呢。
再說吧.
卡維自然不知道他們的各種小心思。
手術到了關鍵時刻，剛才那一嗓子差點把他嚇得扯斷了牽引線。再次檢查發現沒什麼問題後，他這才繼續直腸和尿道的分離工作。
「我們在做分離的時候不僅要看直腸前壁和尿道之間的肌肉層，還要觀察直腸側壁，不要出現牽拉損傷，直到將直腸和尿道完全分開為止。」
卡維一手輕輕提起直腸，一手做著分離工作，同時還讓蘭德雷斯用絲線掛上瘺口：
「這部分解剖的分離操作是整台手術中最精細的部分，尤其是剛開始的位置，需要緊貼直腸前壁進行。新生兒身體本來就小，小約翰更是低體重兒，直腸和尿道之間的所謂解剖間隙在肉眼觀察下根本不存在。經驗不足的話往往會操作失誤，一旦操作出問題會引起很多嚴重併發症。」
而更嚴重的則是因為害怕損傷而畏懼這裡的解剖結構，生怕影響隱藏在直腸前壁周圍結締組織里的盆神經叢，少分離或者索性放棄分離，強行拉出直腸導致尿道變形出現憩室。
「如果以後諸位以後有幸主刀這種手術，千萬不要害怕，不要怕出錯。剛開始處理的時候難免會覺得困難，怕出錯就永遠不會做正確的處理。我建議與其害怕出錯，不如主動去『犯錯』，直接從直腸黏膜下層做分離，將一部分直腸壁肌層留在尿道側壁上，這樣做總比損傷尿道和周圍神經要好.」
卡維邊做分離邊提了個很適合其他醫生的建議，讓蘭德雷斯縫合關閉上瘺口，再將瘺口周圍組織縫合包埋，防止尿道瘺復發。
展示了自己的解剖分離結果：「當然，我在這裡示範的是正常分離的做法。」
即使是卡維，在看著自己剛完成的作品也還是會少見地笑起來。鬆了口氣之餘，他也不忘調侃道：「現在才算真正地提起直腸了。」
手術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行將過半，劇場裡難得出現了笑聲。卡維趁這個空檔期又詢問了一遍生命體徵，囑咐第二次乙醚麻醉的注意事項，算是給緊繃的神經一些休息時間：「接下去我們繼續處理直腸。」
「還要處理直腸？」
「直腸不是分離完了麼？」
短時間的休息讓不少人恢復了精神，剛才鬱悶的情緒也消散了些，提問也就跟著出現了。卡維還是秉持著手術優先提問置後的原則，示意他們先安靜：「諸位可以看看小約翰的直腸內徑，是不是和平時看到的幼兒屍體內的直腸不一樣?」
「有直腸擴張？「
「確實要比普通孩子的直腸內徑要大一些。」
「可只是單純擴張而已，難道要做處理麼？」
對於這種需要靠大量手術和術後隨訪反饋的情況，卡維只能告知風險，沒有辦法多做解釋：「單純存在直腸擴張，只要不嚴重確實不需要處理。但存在肛門閉鎖後，重建肛門會引起肛口狹窄。同時括約肌神經反射也需要時間恢復，三種情況相迭加就會引起嚴重的便秘。」
「原來如此。」
「想的太周到了。」
卡維提起直腸，簡單做了個窄口，然後用亞甲藍在直腸外壁做了切割線：「小約翰直腸擴張比較明顯，做楔形切口，全層切除部分直腸後壁。切記！不能切割前壁，不然前壁吻合的縫合線緊鄰剛修補瘺口的尿道，很容易造成尿道瘺復發。」
直腸的切割縫合都交給了蘭德雷斯和佩昂，分兩層縫合腸壁，可以讓直腸的內徑縮小到1-1.5cm，做到上寬下窄的正常漏斗形。
而卡維則繼續用電刺激重新確定各肌肉纖維的斷端，也包括肛門括約肌的前後界限。在和之前做的標記比對無誤後，確定括約肌中心。然後用縫合線做肛門括約肌界限的吻合點，用縫合線做標記。
「在用電刺激確定肛提肌後緣後，將直腸放在肛提肌的前方，然後間斷縫合肛提肌後緣。」卡維將直腸瘺口的一束縫合線交給了佩昂，告誡了他兩句後就和蘭德雷斯一起把直腸擺正位置，「縫合時肌肉時可以帶上直腸後壁，用來固定直腸，防止術後發生回縮和脫垂。」
「當然了，帶上直腸後壁真的只是帶上，不是一定要縫合。」卡維特地漏掉幾針，告誡道，「手術就是這樣，不做會不穩定，但做得過於頻繁又會產生直腸狹窄。」
手術後半全是收尾工作，工序不多每一步卻都異常繁瑣，極其考驗主刀和一助的經驗和吻合技巧。
當仔細將切開的各層肌肉和組織逐層重新縫合關閉後，小約翰的屁股就像恢復到了剛打開時的樣子，而一個嶄新的肛門也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用最細的可吸收縫合線在新肛門周圍做環形縫合，縫合完畢後剪切掉損傷和血運欠佳的直腸邊緣，最後留置一根細鋼管防止黏連。
至此，世界首例後矢狀入路骶會陰肛門成形術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