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379.振水音
卡維和米克之間糾纏那麼久的恩怨,從維也納到巴黎再到蘇黎世,早就說不清了。
反覆拉扯、互掐了那麼久,現在見他一個人來醫院,走的還是去內科門診那條小路,心裡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撇開這些麻煩和糾葛,彼此也算老相識,畢竟卡維來這兒第一個見到的就是他。卡維不知道米克現在是什麼感覺,至少自己在普奧戰爭結束後,對他的厭惡少了許多,關係已經慢慢淡化到了有些許惡意的普通同僚程度。
卡維果斷答應了那位富商2萬手術費的要求,把手術時間交給貝格特,自己找上了米克。
沒去巴黎的時候米克就覺得不太舒服,去巴黎後又一直在忙皇后和卡維的安保問題,看了一兩次內科醫生就沒去管它。自從離開巴黎,這種間斷性的腹痛開始變得明顯起來,倒也不是沒法忍受,就是普通的脹痛和牽拉痛,覺得找當地醫生開些藥就行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這家醫院了,之前也來看過,用了近一周的藥,效果非常一般,今天就想著再來看看是不是換個藥試試。
「你也太見外了。」卡維帶他去了一樓的外科診室,邊走邊說,「你的健康決定了皇后陛下的安全,馬虎不得,以後有不舒服隨時都能來找我。」
神色憔悴的米克在醫院裡少了些陰鷙,甚至有點侷促。摘掉安保頭子的頭銜,他也就和做事幹練的普通中年人沒什麼兩樣:「你是大忙人,關係著法奧之間的外交,這點小事兒還找你幫忙不就是在浪費你的時間麼。何況我只是有點肚子疼,又不是什麼大事。」
卡維聽到症狀,回頭掃了眼他那張消瘦的臉頰:「你最近好像瘦了嘛,臉色也挺難看的。」
「是麼,可能是在巴黎一直都沒什麼胃口的原因吧。」
「那兒是大廚聚集地,怎麼會沒胃口呢。」
「難道是我更喜歡維也納的香腸?」米克揉了揉肚子,跟在卡維身後進了門,「也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安保壓力大,餓過頭就忘了吃飯了」
卡維正巧看見他手捂的位置,結合那張暗沉沉的臉色,心裡有了底。他先找了張床讓他躺下,雙腿彎曲,準備做個簡單的腹部體格檢查。只是手剛一接觸,指尖就傳來了麻煩的感覺,問題隨之而出:「疼多久了?」
米克沒怎麼見過卡維接診時的樣子,愣了愣,回道:「小半年吧。」
「確切點的時間。」
「大概,大概4個月吧。」米克答道,「我只能給個估算的時間,具體多久我也忘了。」
卡維簡單做著記錄,繼續問道:「是不是吃飯後疼得明顯?」
「對。」
長期腹痛能篩掉許多疾病,但剩下的那些鑑別起來都不容易,只能一步步慢慢來。既然是腹部的慢性疼痛,位置又在上腹部,那基本和胃腸有關。涉及到消化道,嘔吐和排便就是躲不過去的兩個重要內容。
「吐過嗎?」
「有過幾次吧,就最近,吐的都是些吃下去的東西。但我平時吃的不多,吐的量很有限。」米克總覺得自己40來歲的身體不會有大礙,「其他症狀倒還好,沒什麼不舒服。」
卡維沒回應,輕輕按著他的肚子看反應,忽然對他的就診內容很感興趣:「這兒的醫生都給你吃了些什麼?」
「一開始說我排泄不夠通暢,給了顆銻丸。」米克從口袋裡掏出了個紙袋,還想打開,被卡維婉拒了,「然後呢?這玩意兒應該除了讓你不斷排泄,瀉到再見到它為止不會有別的作用。」
「第二次來給了我一張藥方.額,或許應該稱之為食譜,或者調味料配方,對調料配方!」米克取出一張手寫的漂亮紙張,上面寫了不少原料,「說是在平時吃飯時倒上一些,能調理消化功能。同時也讓我多泡泡這兒的溫泉,說對身體很有幫助。」
卡維已經能預想到這張紙有多離譜了,但在展開後還是忍不住直搖頭。
將2茶匙姜粉放入研缽,取50g牙買加甜胡椒切碎倒入,再放1茶匙辣椒粉和3茶匙的磨碎胡荽果籽,混入肉豆蔻香料若干,最後倒入小半瓶紅葡萄酒。調勻後還需要再放入一些不知名植物根莖粉。
這種根莖長相怪異,卡維在大學植物課上都沒見過。這兒的醫生也很講究,在旁邊特意做了標註,應該是伊朗某個地方的土方草藥,醫院旁的藥店就有出售。
米克解釋道:「醫生說,只要把這些東西調和成醬塗抹在麵包和蔬菜上吃下去,就能幫助消除腸胃脹氣,讓肚子輕鬆些。」
卡維瞟了眼配料上面寫的[古德·卡巴瑞爾特製味鮮沙司醬],又把它輕輕迭好送回到他的手裡:「忘了它吧。」
也許正是從安保頭子變成了病人,他的性格收斂了許多:「確實得忘了它,那口感一言難盡,就像是把上好的維也納香腸送進了英國廚房,已經不是難以下咽可以形容的了。」
「疼的位置在上腹部,不局限在胃,還有別的地方。」卡維不太好下判斷,手從單手摸變為了雙手叩擊,嘴上也得繼續問道,「真沒別的症狀了?」
米克搖搖頭。
卡維將他身體側到一邊,兩手輕輕叩擊腹部,幫他回憶道:「最近大便怎麼樣?」
米克有種角色反轉的感覺,對別人提問了那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被人這麼追著問。也許是某些叫做自尊的東西在作祟,他的回答慢慢變得模糊起來:「還行吧。」
「還行?」卡維皺起眉頭,知道這麼問不行,便將問題進一步細化,「有沒有顏色變深?」
「變深.哦,有過,就上星期,還有在巴黎那會兒有過一兩次,拉出來是黑黑的,粘粘的。」
「黑便。」卡維又記上一筆,「那顏色有沒有變淡過呢?」
米克被搞糊塗了,什麼一會兒變深一會兒又淡的。但就連他這樣極擅長審問的老手都沒意識到,就是這樣簡單的提問,像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把沉在他腦海里的那些記憶激發了出來。
「伱這麼一說,好像好像確實變淡了。」
「從你的反應來看,應該和偶然出現的黑便不一樣,已經持續挺長一段時間了吧。」卡維似乎抓住了重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變淡的?」
「大概兩個月前吧,臨走去巴黎那會兒。」米克覺得奇怪,「大便顏色和肚子難受有關係?」
卡維沒理他,想趁著提問的節奏,繼續問清一些東西:「具體是什麼顏色的?白的?如果是黃色又是什麼樣的黃色?淡黃?還是.」
「其實也沒有變得太淡,就是普通淡黃色那種。」米克找不到合適的詞去形容那種顏色,想了半天,只能找了個不恰當的對比,「比白色黃一些,比拿三坐的馬車鍍金片要淡一些。」
卡維:.
這時窗外傳來一陣嘈雜,還能透過帘布看到幾個人影快速掠過。米克出於職業習慣立刻警覺起來,手按住一直放在身邊的手提箱,身子躲開光亮,儘可能地藏進暗處。直到沒出現別的狀況,才發現那只是醫院裡的工作人員。
即使放鬆下來,他也依然盯著窗外和門口,就連語調都變生硬了:「我說的是事實,我也沒有詆毀法蘭西皇帝的意思,那只是顏色而已。」
「這兒是瑞士,還是醫院,又不是之前的維也納老城區,別那麼緊張。」
米克嘆了口氣:「習慣了,可能這輩子都改不掉了吧。」
卡維這回沒再提問,而是湊上前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又用手輕輕提起他的眼皮:「你不覺得最近你的臉色變暗了麼?還有你的眼睛,也沒以前那麼有精神了。」
「是嗎?」
米克對這些倒不在意,見卡維收回手,順勢坐起身:「卡維醫生覺得我是什麼問題?需要吃些什麼藥呢?」
卡維肯定有懷疑的對象,而且高度懷疑,但依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他沒有回答,而是繼續提問,在缺乏診斷工具的19世紀除了體格檢查,就只有靠症狀堆積才能進一步接近最後的診斷結果。
他放下筆,態度漸漸軟了下來:「最近是不是覺得沒什麼力氣?」
「是有點,上歲數了也挺正常的,而且睡眠時間也沒辦法保證。」米克用手指捏緊眉骨上的皮膚,「這和肚子痛也有關係?」
「有沒有吃東西嗆到?或者吞咽的時候覺得困難?」
「你怎麼老是問東問西的。」
從沒經歷過現代醫學問診的米克表現得有些不耐煩,也可能是工作關係,他也不喜歡這種被人劈頭蓋臉詢問的感覺:「就是個腹痛而已,問得那麼細,是不是我這幾天吃了什麼東西也得告訴你?」
「確實要告訴我。」卡維接過話,「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回答一下剛才的問題吧。」
「沒嗆過,至少在我的記憶里沒有。吞咽困難.這個倒是有,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法國的麵包太硬了。」米克知道他又要問在什麼地方卡住了,便指了指劍突上面一點的位置,「這兒,就卡在這裡,過一會兒就下去了。」
「好了,說說都吃了什麼吧。」
以米克的胃口吃的確實不多,而且都是偏軟嫩的魚、蘑菇濃湯、香腸片、雞蛋和軟麵包之類的,火腿、牛排和許多偏硬難嚼的基本都沒碰。
既然問了吃的,那拉屎就又成了卡維的新問題:「問題來了,既然你之前都說你能排便,那為什麼要給你開幫助排泄的銻呢?」
「因為最近排便狀況並不好,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最近似乎缺乏鍛鍊,肚子都大了。」
「所以你為什麼之前不說?」卡維繞了一個大圈子,集齊了絕大多數症狀,終於拿出了聽診器,「躺回去吧,我還得聽一聽你身體裡的聲音。」
他的做法和那些保守的內科醫生完全不同,自從接診開始手就沒停過。觸診和叩診帶來了相當多的信息,結合米克看似簡單實則非常複雜的症狀,診斷結果就在他嘴邊。但米克的身份決定了,這個診斷並不好,不僅對他本人,也是對皇后以及奧地利。
「心率113,有些快啊。」
卡維臉色沉了下來,左手拿著聽筒向下移了移,右手四指併攏放在更下方的位置,「你早飯就喝了點牛奶和一小片麵包?」
「嗯,喝了兩口就喝不下去了,麵包大概半片吧。」
卡維點點頭,右手輕輕觸擊他稍有隆起的腹部,耳朵里馬上就傳來了非常明顯的液體和氣體撞擊的聲音。這可不是兩口牛奶的量,是典型的振水音陽性。振水音提示有胃瀦留,如果是空腹或者胃本該排空的進食6-8小時後,則提示胃腸間有梗阻。
納差、腹脹、腹痛、嘔吐、偶爾黑便、近期變為淡黃色便、消瘦、無力、吞咽有困難、臉色暗黃、鞏膜略有黃染,卻沒有墨菲征,加上觸診得來的腹部包塊、輕度腹水、胃腸還有梗阻。
之前的假設基本轉正,卡維想不到還有什麼別的疾病能一次性囊括這些症狀。
「情況並不好,你要做好.」
話剛開口,門外就傳來了非常急促的敲門聲,同時還有貝格特的喊聲:「卡維,卡維!!!事情不好了!!!」
「怎麼了?」卡維並沒有應門,「我這兒正在忙呢。」
「就在剛才,霍夫施泰滕診所用馬車,送來了,送來了一個病人!」貝格特喘了口大氣,快速咽掉口水繼續說道,「情況不太好啊,出了很多血,袍子,袍子、襯衣和褲子都是血!」
這樣的急診和門診自然不一樣,如果是普通外傷其他外科醫生也能處理,沒必要特地跑來這個地方找自己。
卡維連忙起身開了門:「說清楚,怎麼了?」
「就是和我們住在一家酒店的那個瑞士聯邦委員會委員,你之前還見過他的。」貝格特不知道怎麼才能把事兒描述清楚,只能從頭講起,「他的兒子,一大早騎馬去了城外的馬場,說是要體驗.」
「說重點!!!」卡維打斷了他。
「哦哦,他在馬場偏要逗那些烈馬玩兒,那些馬正餓著呢,暴躁的很」
「然後怎麼了?」
「那位年輕人反應挺快的,大部分身體躲開了,只可惜某個小部件沒能完全躲開。」貝格特視線向下,但看著卡維似乎不妥當,只能繼續向下看了眼自己的,「傷口我和塞迪約教授都看了,挺嚴重的,感覺都要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