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醚本身是個很不錯的全身麻醉劑,只要使用得當,效果比笑氣優秀,副作用也要比同期常用的氯仿少很多。【,無錯章節閱讀】
但前提是使用得當。
以當前年代的醫療水平,不管用哪種麻醉劑,意外都不會少見。
如果把麻醉看作一次必須達到某一深度的深海潛航,那麻醉劑就是潛海用的潛水器,而病人就是潛水器中的乘客。
乙醚作為潛水器有它的局限性,那就是能夠達到手術所需的深度,但作用區間非常窄。作為單一麻醉的手段,它的下沉速度非常有限,中間會經歷一大段麻醉前的無意識興奮期。
興奮期會有嘔吐、嗆咳之類的深海海怪,增加了潛海意外。一旦被這類症狀攻擊造成誤吸,沒有相應的處理手段,潛海就很容易失敗。
二來還是潛海深度的問題,乙醚麻醉的操作員根本沒有劑量概念。一旦量太多也就是潛入太深,就可能被深水壓力擠爆潛水器,病人延髓麻痹,呼吸心跳相繼停止,等於在海里逛著逛著就死了。
希爾斯之前手術的結核病人屬於前者,也就是在下潛中造成了誤吸,馬爾多斯就屬於後者。
在護士發現病人心率出現問題後,瓦特曼馬上就做出了反應,開始大聲呼喊:「馬爾多斯,馬爾多斯,醒醒.」
馬爾多斯在眾人的搖晃中,癱坐在手術椅上,肆意擺動著肢體。醒是肯定醒不過來了,就算現在就做心肺復甦也是徒勞,大劑量乙醚的威力根本不是簡單按壓能改變的。
在沒有其他急救藥物的支持下,馬爾多斯很快就被宣告了死亡。
和希爾斯當初一樣,病人死了很可惜,手術卻沒有結束,也不能算作失敗。
「麻醉意外總是難免的,可能是馬爾多斯有別於其他人的特殊體質無法耐受住乙醚的強大效力,總之他沒能熬過麻醉。」
瓦特曼先是安慰了下護士,直言和她的操作無關,然後深感歉意地帶著助手和護士們對著病人的遺體做了個簡單的告別:「考慮到病人生前對於美貌的追求,我必須收拾自己沉痛的心情,繼續為他完成這例手術,告慰他逝去的靈魂。」
觀眾席上也紛紛默哀,零星的掌聲更是表達了對瓦特曼高尚醫德的敬意。
手術得以在這樣肅穆的環境下繼續。
卡維來這兒兩個月了,對麻醉意外已經屢見不鮮。
自從上次希爾斯的病人二次麻醉出現問題後,他限於非麻醉專業,沒辦法立刻拿出一個可用的乙醚濃度劑量表,但可以按照下世紀30年代一位叫蓋德爾的麻醉醫生總結的乙醚麻醉分期,標識了病人在乙醚安全區間時的生理反應。【1】
可惜這種仰仗體徵分辨麻醉效果的辦法,靠的不止是嚴格的體格檢查,還有臨床經驗。絕大多數醫生都不理解這麼做的原因,也對這類體格檢查的結果表示懷疑。…
經歷過那場外科例會,卡維也明白他們的固執和堅持。
醫生的本職是救死扶傷,解決病人的疾病和傷痛。他們有精進技術的自私一面,同時也很難接受「過往操作造成成千上萬病人命赴黃泉」的事實。
所以不解釋是自己的問題,解釋完不聽,那就是他們的問題了
晚上9點,馬爾多斯不幸死在了手術椅上。
9點35分,馬爾多斯的下瞼外翻(下垂)修復術完成。
剛才那台成功的上頜骨切除術沒有在瓦特曼臉上留下太多的興奮,更多的則是失去病人後的落寞之色:「手術成功,但馬爾多斯永遠地離我們而去了。他真的是個好孩子,踏實能幹,也對外科充滿了好奇心.」
還沒等院長說完,卡維就先行站起身。
他沒有當著其他觀眾反駁病人死後繼續手術的意義和之前的麻醉手段,只是雙目注視著瓦特曼,想要靠這種嚴肅表情尋求術後一對一的交談。
卡維想要再次重申一遍麻醉劑量的重要性,然而瓦特曼並沒有答應:「你們處理一下他的手術切口,我需要去他家向兩位老人解釋這一切,還得準備他的身後事。」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手術劇場。
本人沒有交流的意願,卡維也不強求,在這個「外科醫生只談手術技術對麻醉毫不關心」的特殊時代,不管靠理論還是實踐都很難快速改變現狀。
他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並且用一台台更易傳播的高難手術去慢慢改變醫生們的觀念。
當然,麻醉方式本身也需要做出改變了,腰麻、局麻的安全性更高些。
如果說全麻是把病人丟進簡陋潛水器去進行一場生死未卜的深海大冒險,那腰麻就是給病人戴上VR設備觀摩一次深海潛航的影片,體驗還是冒險的體驗,腦子也很清醒,身體更沒必要去冒險。
單純的局麻就更簡便了,等同於把VR設備變成了平面,達到了看片效果就行。
理論知識有了,藥物還需要摸索,卡維沒有製備藥物的能力,只能靠摸索雜誌文獻來尋找可以為自己所用的現成化合物。這個方法持續了一個月,發現雙氧水算是最大的成果了,其他方面還需要時間來慢慢沉澱。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病人,卡維需要一些「高難」手術來證明自己的觀點。
只不過受限於診療方法的單一性,市立總醫院最近也沒有收到什麼麻煩的病人。闌尾有伊格納茨包辦,剖宮產也開得差不多了,回醫院翻著外科病房的病歷,卡維有一種淡淡的失落感。
「3床單純的腹股溝疝、5床膀胱碎石、8床唇裂都是伊格納茨老師的。」
「1床要做右前臂截肢、2床是背部表皮的小腫瘤切除、9床痔瘡切除是赫曼老師的。」
「4床包皮切除、7床尿道擴張、10床左腳掌切除是我的。」…
達米爾岡站在卡維身邊做完簡單的匯報工作後,連忙解釋道:「也是考慮你需要在醫學院學習,還有實驗室要照顧,所以就把病人分完了。」
卡維並沒有異議,減少手術量是之前就說好的,一來是幫自己減負,二來是給醫院其他人更多的機會。再說這些手術也沒必要自己來做,這三位應該都能順利完成。
「術前麻醉都練習過了麼?」
「伊格納茨特地帶著我們一起練的,已經很熟悉了。」
「那就好」卡維又看了眼病房,忽然問道,「那位叫費爾南的病人沒來過?」
達米爾岡處理掉了原先的診所後,沒了住的地方,幾乎天天都待在醫院裡。經過了卡維的規範化要求後,他現在已經漸漸有了住院醫師的樣子,對經手過的病人了如指掌:
「就那位雙側乳腺增生的病人?出院的時候我還特地交代過,讓他多注意身體變化,如果出現了你說的一些症狀就得回來複診。」
「所以他還是沒來。」
達米爾岡忽然問道:「會不會乳腺增生消失了?或者說有了消失的跡象,所以他才沒來。」
卡維也有這種感覺,但考慮到費爾南的年紀,恐怕事情沒那麼簡單:「如果是更年輕的孩子,因為處在青春發育期,這種增生確實會消退。但費爾南早已經成年了,增生必然伴隨著其他疾病,大概率是會惡化的。」
「他當初還挺著急的,就想要儘快解決掉增生,如果惡化的話,不該一直都沒聲音啊。」
「算了。」
卡維搖搖頭,在缺乏通訊設備的情況下,出現這種事兒也是難免的。他也沒辦法要求所有病人都聽自己的話,該放手的時候就得放手:「除了他,還有那位叫阿莫爾的年輕人,你最近留意下。」
「阿莫爾是病人麼?」達米爾岡記下了名字,「我怎麼沒印象。」
「不是病人,是東區格雷茲醫院的一名外科助手。」卡維說道,「他最近和我說會來找我,也沒說是去醫學院還是來醫院唉,什麼都要靠書信交流實在太麻煩了。」
「呵呵,不靠書信靠什麼?」達米爾岡笑著吐槽道,「總不見得靠電報吧。」
卡維嘆了口氣:「反正你幫我盯著點,如果他來了想參觀參觀就讓他看看你們的術前麻醉體格檢查,完事兒以後讓他去醫學院找我。」
「好的,沒問題。」
「我先走了。」卡維有些不舍地掃了眼病房,拍拍達米爾岡的肩膀,「有需要複雜手術的病人或者診斷不清的病人,務必第一時間告訴我。」
「一定。」
麻醉在外科醫生眼裡就是就是一種類似於體表消毒的準備工作,成不成功是乙醚說了算,死不死人則是病人體質說了算。忽然和他們說,靠著一整套檢查 劑量調控可以改變乙醚麻醉的效果,自然會讓他們產生懷疑。…
這就好比料理的好壞是食材說了算,口味如何是廚師的本事說了算,食客只負責吃。現在說食客可以根據舌頭的舔舐方式、牙齒咬合力度,以及吞咽的快慢來調節所吃食物的口感味道,想必所有人都會覺得詭異。
包括瓦特曼在內的所有人都有這種感覺。
不過在絕大多數正常人中總會夾雜著一些「不那么正常」的人,當初給結核性腹膜炎病人做二次麻醉的助手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希爾斯一直在強調病人的死和阿莫爾無關,可病人終究還是死在了自己的手裡。他在專業上認同希爾斯老師的判斷,但從個人感情上卻無法原諒自己。
自從聽聞卡維提出了麻醉新概念後,阿莫爾就偷偷寫了一封信【2】。
信的內容不長,主要還是表明了自己想要學習的決心。但從回信的速度來看,他似乎考慮到了更深層次的因素,對這種跨院學習還是心存了不少顧慮。
卡維也不強求,外院管不著,只要能保證伊格納茨能聽自己的就行。
和妻子分居之後,這位奧地利著名外科醫生就把精力全放在了手術上。上次卡維就用一種全新的唇裂手術術式搞定了伊格納茨,這次他答應用另一種更新唇齶裂修復術式再次搞定了他。
這或多或少有些「賄賂」的嫌疑,可非常時期就要用些非常的手段。新手術能夠造福許多唇齶裂病人,調控麻醉劑量時的體格檢查更是讓許多外科病人免遭不幸。
既然伊格納茨不在乎這件事,卡維就更不會在乎了。
晚上11點,空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卡維下了馬車,準備回家洗個澡好好讀一讀李斯特醫生給自己的回信。寫完回信之後,就躺上床繼續閱讀買來的各種雜誌文獻。
他的生活在別人看來非常單調,可在本人眼裡卻很充實。
「卡維醫生.」
就在馬車漸行漸遠,卡維即將打開樓下大門進屋的時候,不遠處一個人聲穿透了雨幕,鑽進了卡維的耳朵里:「嗯?誰?」
「是我。」
公寓樓邊的暗巷裡走出一位年輕人。
透著街邊的煤氣燈,卡維能看出他身上裹著粗布大衣,臉頰上布滿了雨水,整個人都濕漉漉的:「費爾南先生?」
「沒想到卡維醫生還記得我。」費爾南笑了笑,整個臉部肌肉都有些僵硬,「我已經在這兒等了一晚上了,能不能讓我.」
看著他注視著公寓樓,卡維點點頭:「有什麼事兒就進屋說吧。」
「謝謝。」
費爾南這次來自然是為了病情變化。
就像卡維之前預判的那樣,乳腺增生進一步惡化了,從三度直接進化到了四度,呈現出了嚴重下垂的狀態:「卡維醫生,這到底能治麼?」
「能是能。」卡維點了火爐,讓他脫掉了濕透的衣服,「不過你來這兒應該不只是因為這兩個東西吧。」
費爾南先是有些吃驚,很快又面露難色:「真是什麼都逃不過您的眼睛,要不是因為太難堪了,我也不會特地跑來這裡麻煩您。」
「說吧,腫成什麼樣了?」卡維見到他的時候就做了簡單的排除法,基本確定了病因所在,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地方最近應該越來越疼了吧。」
費爾南顫顫巍巍地脫下了褲子:「你說的一點沒錯,確實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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