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縣的夜生活不多,除了幾個酒吧之外,拳場是最另類的存在,其他地方沒聽過,也沒去過,從尚揚賣水果的收攤時間就能看出來,十點多、十一點街道上根本看不見幾個人,現在就是這樣。
東城拳擊俱樂部門口,里三層、外三層聚集了四十幾號人,事情發生了半天,竟然連個看戲的都沒有,場面真的不是很熱鬧,但這也好,省的有多管閒事的人把事情給捅出去。
人群最中間的鄭海已經蒙了。
他看周圍的人員構成,很複雜、很零散,有穿著皮鞋西褲、手裡卻拎著鋼管,有人穿著大褲衩、破背心,手裡攥著一把鐵質的燒烤簽子,還有人穿著工廠的工作裝、臉上有沒來得及洗的油脂,手裡拎著三十公分長的扳手。
尚揚在哪弄過來的這些牛鬼蛇神?
心中忐忑,可這種時候不得不硬著頭皮頭皮再次開口:「傻子…尚揚,我認為凡事都有商量的餘地,就像剛才,我不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你機會,你讓他們退後一點,鬧得太大沒辦法收場…」
「沒法收場?」
尚揚冷冷的盯著他,又道:「沒辦法收場就不收場,我也在給你機會…」
他頓了下,隨後聲若洪鐘吼道:「想試試片刀麼!」
鄭海身體不可察覺的震顫一下,臉上再也沒有陰翳、沒有鄙夷,取而代之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尷尬,他咬緊牙關抬起頭,看了看強子幾人的表情,很顯然,小腿都在哆嗦,怕的要命,也沒了剛才的威風。
心裡恨不得把尚揚挫骨揚灰。
可臨水縣流傳著這樣一句話。
一是:看到金杯麵包急剎車,別看戲、別停腳,轉頭就跑剛剛好。
開金杯麵包車,都是來要命的。
二是:看到小孩手插兜、別嚷嚷、別亂叫,聲音大了好不了。
說的是那些剛剛成年的小孩,最容易激情犯罪,下手沒輕沒重,別頂撞。
鄭海心裡憋屈萬分,終歸還有點自知之明,這些人把自己圍起來,一旦場面控制不住,被砸到這,入殮師都不好給自己化妝,但在臨水好歹也是有些名號的人,更是在自己下屬面前,還得保持該有的鎮定。
「尚…」
「唰」
鄭海嘴裡剛剛說出一個字,尚揚迅速調轉矛頭,把剛才架在拳手脖子上的武器,轉過來放到鄭海脖子上,沒有丁點猶豫,手上非常穩,鄭海清晰的感覺到脖子旁的冰冷,以及再多一分就會浸入到皮肉里的刺痛感。
剎那間,雙腿頓時繃直,感覺脊樑正在嗖嗖的冒著冷風。
呼吸再也不是憤怒的急促,而變成驚恐萬分的可以壓制。
「別鬧…真別鬧…咱們有話好好說」
鄭海緩緩抬起手,眼神畏懼的盯著這個比自己閨女大不了多少的男孩,他怎麼能是這個性格?想不通,想不明白,語速極快的又道:「今天的事我認栽,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從今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要簽約俱樂部,那好,我沒有半點異議,舉雙手贊成…」
「用他媽你贊成,剛才想啥了,讓我橫著出去?」
尚揚毫無感情的問道。
「穩住…穩住!」
鄭海見尚揚身體有挪動姿勢,第一時間開口,嗓子像被人踩了一腳一樣,與公鴨沒什麼區別,汗水頓時如雨點一般下來,面對所謂的社會流氓還能講點道理,大家找找關係、最後都是朋友。
可這些年紀在二十歲左右的小孩,他真不知該用什麼策略,腦中有些眩暈,心臟快從嗓子蹦出來,盡力喊道:「大家穩住,千萬不要衝動,尚揚…不,兄弟,今天的是你說要個什麼交代,只要你說出來,我沒有半點異議…」
「跪下…」
「對,跪下…」
圍在周圍的人頓時群情激奮的吼道。
拿著燒烤鉗那人上前一步喊:「尚哥,要我說一鉗子扎他個三刀六洞,給嘴縫上!」
「牙都給掰下來!」
「嘭…」
看這些人越來越激動,剛才要留下尚揚的強子率先支撐不住了,腿上一軟,一米八幾的大塊頭頓時攤坐到地上,嚇得快要暈厥。
樓上。
葛中確實一直在順著二樓玻璃向下看著,今天的情況會怎麼樣,大致有了判斷,逃不出熊哥說的,尚揚被迫妥協簽約、被暴打一頓毀了自己的幻想,他在這裡的目的也只是為了能第一時間知道結果而已。
至於幫尚揚?
真的沒想過。
是當下沒必要因為一個還沒簽約,只是可能成材的散人,而與鄭海發生正面衝突,哪怕尚揚今天被打的倒在俱樂部門口起不來,他最多是幫著叫個救護車的交情,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別的了。
可現在的場面與他的設想大相逕庭、天壤之別。
嘴巴張成O字形,直到現在還沒有合上,震驚、詫異、驚恐、提心弔膽,多種複雜情緒在這位東城拳擊俱樂部現場負責人身上蔓延,久久沒法消散,原因無外乎與鄭海鬥了這麼多年,成功過、失敗過,還從沒有讓鄭海如此吃癟過。
「怪…怪不得,我弟弟曾經就願意跟他屁股後面!」
永遠落後葛中半個身位的熊哥開口,從開始到現在,一切都看在眼中,事情的發展讓任何人都始料未及,面色通紅,磕磕巴巴說道。
「這小子,夠狠!」
葛中簡潔的說出五個字,隨後轉身向門口走去。
「不看了?」
熊哥意猶未盡道。
「再看,鄭海得跪下!」
葛中腳步越來越快,急匆匆向樓下走去。
……
「干你大爺,讓你跪下沒聽見麼?」
「尚哥,你起開,我給他兩刀…」
群情激奮並沒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已經有幾人上前,要躍躍欲試。
「淡定…淡定…穩住!」
鄭海呼吸越來越急促,毫無脾氣的向四周解釋,頭可斷血可流,腰不能彎的道理他不懂,更喜歡的是君子不立於圍牆之下,但凡有遁走的辦法,現在早就逃走了。
「尚揚!」
這時,俱樂部門口的位置傳來喊聲,正是剛剛從樓上下來的葛總和熊哥,兩人穿過人群,終於來到最中央,剛剛進入,就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不亞於被幾十名拳手圍在中央,葛中還算鎮定,抬起手握住尚揚手腕,順勢給放下。
又道:「千萬別衝動,你以後的路還長…我想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不如這樣,都先冷靜一下,把事情跟我說說,我會做到最公正的處理,怎麼樣?」
「葛總」
尚揚瞟了他一眼,溫和的叫一聲,聽聲音脾氣被壓下去不少。
鄭海感覺到脖頸沒有武器,頓時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心裡惡狠狠的罵著,罵的不是尚揚,而是葛中,他相信這隻老狐狸一定在樓上觀望很長時間,抓住合適時機下來當和事佬。
還讓自己領他的人情,領個屁!
嘴上卻緩緩開口道:「老葛,我和尚兄弟之間確實有點誤會,你還得幫著說說話!」
聽到鄭海這麼說,葛中心裡說不出的舒坦,你他媽什麼時候在我面前如此底氣過?
老葛轉過頭,看向尚揚道:「尚揚,鄭總也是拳擊圈的人,對接的拳場就是咱們拳場,大家以後都在俱樂部,抬頭不見低頭見,你看能不能給我老葛一個面子,大家坐下來談談,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在海鮮酒樓要個包廂,一起聊聊?」
面對葛總的詢問,尚揚重重的看了眼鄭海,後者下意識躲閃,尚揚回手把手中武器遞給身後的人,想了想嚴肅道:「葛總開口,這個面子一定要給,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鄭總看我老實,想欺負我,呵呵…」
「呵呵…」
鄭海跟著乾笑。
「呵呵…」
葛總也附和的笑了笑。
「我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但誰也不能把誰當軟柿子捏,鄭哥的事能過去,但是…」
尚揚說著,緩緩低頭,盯上目光呆滯,癱坐在地上的強子,迅猛踹出一腳。
「嘭…」
一腳準確無誤的踢在強子面門,後者甚至沒反應過來,等感受到重擊的時候,已經眼前一黑,雙手下意識抱頭,蜷縮在人群之中的地面上。
「你記住,在拳台上,我現在不行,在拳台下,你永遠不行!」
重新抬起頭,沒有刻意的抑制情緒,又道:「葛總,飯就不吃了,今天的所有事情到此結束,明天我來簽約,希望以後合作愉快,告辭…」
說完,轉過頭離開。
尚揚如此雷霆的離開讓葛中頓時愣在原地,看著那背影,心裡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尚兄弟慢走啊…」
鄭海無法做到葛中這麼淡定,心有餘悸的對著背影告別。
「嘩啦啦…」
見尚揚離開,三十多號牛鬼蛇神,全都跟隨腳步離開,走過的時候不忘對幾名拳手踹上幾腳。
幾人眼睜睜的看著尚揚帶著一群人離開,消失在馬路,也讓停車場重新恢復寂靜。
「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還想讓我說一聲恭喜?」
鄭海沒有暴跳如雷,可人一瞬間陰暗了很多,雙手牢牢的攥緊拳頭道:「你別高興的太早,還有五個月,五個月之後結果怎麼樣還未必,小心樂極生悲!」
「哈哈…」
葛中爽朗的笑一聲,像是沒聽見,轉過身走去拳場,嘴裡念叨著:「傻子揚,看來以後得大力培養了!」
熊哥在一旁笑著附和:「我有預感,他能成!」
鄭海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這事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