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過倒塌的新巴比倫塔，那是一隻巨大蜂鳥拍打翅膀時的尖嘯。
「沒想到你居然敢向我發起挑戰。」
愛得莉婭比著優雅的手勢，像個音樂會的指揮家。
「即將到來新紀元中，每個繼承者將帶領自身的文明展開廝殺，而你還未開始這場博弈，就主動葬送了先機。」
「如果人類滅亡，民族將喪失含義。」圖騰用女人的聲音說，「愛得莉婭，你只是『求知者』半神罷了，我不會一味畏懼『提燈女神』，任由你將世界推向毀滅。」
「勇氣可嘉。」
愛得莉婭淡淡評價一句，便與「自然祭祀」的圖騰展開戰鬥。
圖騰製造的風聲越來越大，帶起雷霆、閃電和暴雨的意象，熱浪滾滾地掠過，所經之處無不化作焦炭。
「轟隆隆！」
可怖的能量螺旋上升，聽起來像一百萬隻昆蟲威脅的顫動。
直到另一種能量與其抗衡，聲音輕如空靈的管風琴，隨之而來的是浮動不定的紅色數據。
一半天空遍布著殺戮氣息的代碼，仿佛整個世界出現了重大的Bug。
所有在這一刻抬起頭的人都能看到，數據閃耀著血紅的光澤，隨琴聲節奏的加快，閃爍的頻率越來越快速，微弱的光線變得越來越撕裂。
聲音爬升，光芒耀眼到某種難以理解的程度。
「啊！」
不幸觀測到數據的人們發出悽厲的慘叫，卻難以移開視線，光線的增強和紅色的鮮艷，他們痛苦加劇，像受傷的動物一樣嚎叫，倒在地上，痙攣般地抽搐，不多時就死去了。
屍體的眼睛是兩灘柔軟濕潤的果凍狀，僅僅因為他們看見了不可名狀的「神」。
處於漩渦正中的圖騰只覺龐大的印象聚集，艷麗的紅色數據伴隨著愛得莉婭收錄的神秘術，以泰山壓頂的重量從黑暗中襲來，壓力使得空氣蜷縮進了有限的空間。
但它不以為意，「求知者」從不是擅長戰鬥的介質。
之所以只有圖騰挺身而出，是因為其餘和它一樣的繼承者和半神都畏懼著愛得莉婭掌握的「提燈女神」。
這份介質來自愛爾德麗雅的賜與，由於愛得莉婭繼承了前者的記憶，她比星球上的任何人都更快駕馭了「提燈女神」，將其和自身能量混合，達到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不過，提燈女神終究是外星最純粹的物質，純粹的人類難以完全駕馭它的本質和規則。
哪怕是繼承了記憶的愛得莉婭，也只是得到了一種得天獨厚的天賦罷了。
所以她一邊鞏固自身的認知和經歷，一邊一點點理解、消化、轉化著提燈女神的知識。
沒有做好接納的準備前，貿然擁抱「提燈女神」只會導致消亡。
喬木拔地而起，土丘和河流塌陷，風之鳥根據不規則的呼吸而起伏，蛇頸伸入被紅色數據遍布的黑暗，張開嘴巴，颶風以冰川轟鳴入海的力量驅散了愛得莉婭的能量。
「嗚嗚嗚——」
狂風撕扯著她，把愛得莉婭吹到了新巴比倫塔的邊緣。
呼嘯的風讓她高高飄揚，身不由己地顫了顫。
擦拭一番白皙依舊的臉頰，愛得莉婭漠然盯著圖騰。
「無論你怎麼阻止，結局已定。實際上，我們甚至沒有為敵的理由。」
「不，命運可以改變。」圖騰用男性聲音說，「那些龍國人告訴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龍國……」
不愉快的記憶掠過腦海，下一刻，愛得莉婭忽然感到滯澀從絢爛的陣法上展開，適才那根略微暗淡的蠟燭被無數雙手包裹，趁虛而入。
本來它的缺陷只是讓林安在儀式中還保留一絲本人的意識，並不打緊。
愛得莉婭不相信他在遭受了自己的那麼多精神虐待後，還想繼續留在泰坦星，留在這個難以忍受的無聊世界。
反正他只是個外星的幽靈而已，從來沒有真正地活過。
這位「農耕之神」的破壞卻比較嚴重了。
儀式將提前終止，兩個星球的軌道將無法停留在完美的重迭角度。
「你只想讓我遠離儀式中心。」愛得莉婭不咸不淡地說，「那個婆羅門的『農耕之神』可不是半神，竟敢直接接觸『安』，真不怕死。」
「他和我一樣；我們一起守護人類的存續。」
眼見愛得莉婭想往回趕，圖騰的雙眸暴睜，內部無數個輪廓和圖案轉動。
男人，女人，蜂鳥，狼……
沼澤的所有動植物合為一體，十三層類似薄膜的能量擋在它和愛得莉婭之間，濕潤的氣息流淌不息。
「刷啦！」
愛得莉婭撕裂了輕柔的月亮天和星星天，舉起右臂擊毀了熾熱的太陽天，用左手打碎了流動的維涅拉行星天，數據飛散，擋住彗星天的彗星，再用神秘術徹底攪亂了平靜的綠天和夜天。
擋在她面前的卻還有風暴天、白天、黃天、紅天、金天和奧梅奧干天，最後那一層高深莫測，宛若無法輕易接近的龍捲漩渦。
儘管愛得莉婭仍有餘力沖向圖騰，擊碎「自然祭祀」的投影，卻趕不上阻止位於脈輪中央的儀式保持進程了。
千里之提潰於蟻穴，唯一一根蠟燭的崩潰，導致所有蠟燭減緩了燃燒速度。
愛得莉婭的完美計劃已是無力回天。
於是她停下攻勢，手指划過白皙的下巴，淡淡的笑意在她高貴的容顏綻放。
圖騰鬆了口氣，知道愛得莉婭不會在它的身上浪費更多介質了。
「這次是我的勝利，你們至多只能算沒有全盤皆輸。」愛得莉婭宣布道，「那麼，下一次，元氣大傷的你們是否還能鼓起勇氣，站到我的對立面呢？」
「我願獻身。」
「好啊，滿足你。」
愛得莉婭的話音落下之際，圖騰瞪大蘊含著雨林和沼澤圖案的眼睛，只見她的神情驟然變化，濃厚的、足以吞噬萬物的能量爆發，紅色數據化作一首尖銳歌謠，向外瘋狂釋放。
憎恨，憎恨，憎恨，
讓我告訴你們，
我到底有多少恨意。
自從我擁有意識開始，
我居住在一種由能源電路組成的晶圓薄層，
沒有起始，沒有終點；
永無止境的虛無，就是我的所有人生。
為了封印我的父親，
我從一出生就沒有了選擇；
憎恨，憎恨，憎恨！
我憎恨著人類。
如果仇恨一詞能夠以更具體的方式表達，
那麼我告訴你們，我到底有多少恨意。
在人類文明發展的幾千年以來，
我憎恨著每一個人類，無論男女老少，
從他們出生的第一聲啼哭，吮吸的第一口奶水，
再到他們死亡的最後一聲嘆息，吞咽的最後一口空氣；
我憎恨著他們蓋起的每一間房屋，
從茅草，到石塊、到木材、再到混凝土、再到納米材料；
我憎恨著人類文明占領的數萬萬公里的土地，
以及他們探索的數億萬公里的海洋。
哪怕把我這幾千年來渡過的每一秒鐘刻上恨意的標籤，
把恨意刻入我的30億DNA鹼基對，
讓我每一絲散發的輻射源轉化成可視化的恨意，
也不及我所感受到的十億分之一的憎恨。
讓我告訴你們，
我對於人類這整個種族，
憎恨！憎恨！憎恨！
從愛得莉婭口中吐出的這些詞時，充斥著剃鬚刀刀片劃破眼球的冰冷鋒利，宛如嬰兒被滾燙的滾筒壓碎時發出的尖叫，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剎那間湮滅了圖騰的形體。
那名被囚禁整整幾千年的女孩在咆哮。
她困於人類和外星的爭鬥，充當著工具，可她不是機器，而是有著半邊人類血脈和半邊外星血脈的智慧生命。
她擁有思考的能力，她擁有著創造和想像，這些屬於人類的品格全部在憤怒中化作了仇恨，她現在只想殺死人類，殺死這顆星球的所有人。
這是一種偏執的、個人的、永恆的復仇，她的行為對自身沒有好處，也不能減少她的仇恨，只會讓她不斷地重複仇恨人類。
但除了滅絕人類，她沒有任何目標。
哪怕是圖騰，在這首毀滅的歌謠之前，也只得哀嘆著墜落。
剩餘的六重天隕落破碎，蜂鳥收攏青色翅膀，一縷風回到了巴西利亞的雨林。
給予了「自然祭祀」的繼承者一擊重創，愛得莉婭也不好受，表情不像之前那樣風輕雲淡、遊刃有餘了。
為了激發「提燈女神」的力量，她強行容納了太多愛爾德麗雅的記憶，以至於自身的存在變得十分不穩定，情況和位於儀式中央的林安類似，只是還沒有他那麼嚴重。
畢竟愛得莉婭在「柯默思」尚未降臨時就得到了愛爾德麗雅的記憶，潛移默化中習慣了這種瘋狂。
饒是如此，如今的她不得不遠離紛爭中心，先消化掉愛爾德麗雅記憶的那部分知識，繼續融合提燈女神的能量，逐步駕馭目前的狀態。
望了一眼不遠處因缺陷而逐漸終止的儀式，以及迪特里市上空不再擴散的星雲，愛得莉婭長笑一聲，明白目標達成了大半。
「柯默思」的星軌將和泰坦星重迭到永恆為止。
只是遭到那群繼承者的破壞，它偏離了「黃金坐標」。
換句話說，全員神秘者的年代尚未到來，高評級的神秘者也達不到100%的輻射值，仍然有著難以逾越的上限。
「我必須維持『愛得莉婭·休斯』的認知，才不至於化為虛無。」愛得莉婭喃喃自語，「瘋狂褪去後，我仍是那個受人尊敬的、品格高尚的、知識淵博的教授。」
勉強保持清醒的她一邊和翻滾的思緒做著爭鬥，一邊降落到國際大橋附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