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撒亞？」

  安娜疑惑地重複著魔女的話語，作為在神秘學世家長大的孩子，她對這個詞彙份外熟悉，只是不太能理清來龍去脈。

  「我們的【幽靈】，也就是林安，正是傳說中的彌賽亞。」魔女掛著幸福而愉悅的笑容，「老師告訴我，最終儀式將在2038年的4月1日在迪特里市的新巴比倫塔舉行。」

  「這個時間點即將到來前，她將展開收集十二根蠟燭的工作。這麼說著，她離開了我，但這不要緊，因為她已經將希望的種子送給了我。」

  魔女撫摸著胸口，姿態溫柔而自憐，美妙的理想早已超越了現實的苦痛，給她帶來了未來的希望。

  「那位休斯老師沒有幫助你嗎？」安娜卻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觀點，「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先救你出來的，魔女大人。」

  「啊，只要心懷期待，人總能找到活下去的辦法。」魔女毫不在意，「每當想到她所說的新世界，我就心懷夢想。那是一個烏托邦，每個人都和諧相處，通過共同的意志和信仰團結在一起。」

  「全世界的人都擁有充足的資源，不再有國家，不再有高利貸，不再有財產。不再有稅收，不再富有，不再貧窮，不再有法律，不再有獄卒，不再有囚犯，不再有軍隊，不再有種姓，不再有飢餓。」

  「我相信渡過今天后，所有人都將生活在一個全球文明中，只有愛和自由是唯一的法則。這就是老師告訴我的新紀元。」

  「魔女大人，人類很難達到這種層次……」安娜小聲地抿嘴道。

  「所以我們需要另一個星球的幫助。」

  魔女指向天空，那裡沒有太陽系的行星，取而代之的是「柯默思」虛幻的能量，幻想家的神靈介質覆蓋了現實是的碎片。

  「我等了老師足足五年時間，去年四月份，她在精神病院找到了我，將這種力量給予了我，讓我按照自己的方式，體驗新的紀元。你也看見了，這將是一個不存在舊法律和舊階級的世界！」

  她的話讓安娜想到了基金會的Beta-002【鹿女】，浮起贊同之情，因為她非常認可社會上確實有很多罪惡，需要法律以外的懲戒手段。

  同時，安娜又不免擔憂。

  以人性的複雜，世界真的能達到魔女想像中的美好嗎？

  「柯默思」的評級明顯是比社會階級更難跨越的鴻溝……

  更何況，那顆星球只能輻射泰坦星十年。

  十年之後，那些沉浸這場狂歡和幻境的人應該何去何從？科技該如何發展？人類又將邁向怎樣的未來？

  「不用擔心，林安是個特殊的人。不，他其實不是完整的人類，正因如此才顯得彌足珍貴。」

  魔女似乎看穿了安娜的心思，進一步地解釋道。

  「儘管他和我們長相類似，但他實際是一種崇高象徵，是更高維度的輻射，受到星際穿梭的局限，不得不暫時居住於一個肉體內，適應我們星球的法則。」

  「當老師讓他擺脫這種桎梏時，他將正式讓兩顆星球即將永遠交迭，為我們帶來『柯默思』的恩賜，打通脈輪，振動能量矩陣將無視空間和時間，賜予每個人力量，直到時間盡頭。」

  「人人都能覺醒神秘，人類得到永生，食物多得數不清，高樓平地而起，疾病瞬間痊癒，甚至自由地飛出大氣層，探索仙女座、獵戶座和大熊座。」

  魔女撫摸著安娜震驚的小臉，緩緩道出過去幾個月的來龍去脈。

  「2037年的11月份，老師發來消息，十一根半的蠟燭已收集完畢，只缺少最後的碎片，她說那塊碎片位於聖安尼洛夫基金會的兌換倉庫，讓我想辦法拿走它。」

  「為了邁向老師描述的新紀元，我樂意效勞。」魔女笑了笑，「首先，老師讓我把她的情報泄露給埃斯特小姐，就是那位多麗絲·伍德；老師說事情會按照她的想法繼續前進。」

  「我也利用情報和埃斯特小姐合作，沖毀基金會的倉庫，拿到被他們囚禁的神秘者的屍體。然後某一天，我和老師口中的『彌撒亞』不期而遇。」

  魔女托著臉頰，反覆回憶著美好的過往，泛起一抹興奮的紅暈。

  「那真是個奇異的、令人嚮往的存在，甚至比老師更加美麗，尚未解開世俗的枷鎖時，就足夠讓我沉浸於愛慕之情。」

  「後來林安放完寒假，很快加入了我們。雖然我不清楚老師為什麼要裝作被埃斯特小姐抓走，引導林安和她作對。」

  「無論如何，天使語者，新紀元即將到來！彌撒亞將成為照亮全人類的燈塔！成為我們新的太陽！新的神！」

  魔女歡快地大笑，竟然撤掉了極樂之境那層虛幻的能量，奢靡的場景破碎殆盡，迪特里市的夜景浮現。

  搖搖欲墜的鐘塔被月光照耀，瀰漫著奇異的氛圍。

  兩人並排站在船上，魔女的雙眸充斥狂熱、期待、希望的光芒，璀璨無比；而安娜被興奮的情緒感染，將唯一一絲憂慮拋之腦後，殷切地等待著「彌撒亞」的復活。

  地平線的彼岸，能量升騰。

  可是，迎接她們的並非金黃色的黎明，也不是美好的希望。

  「轟隆——！」

  隨著可怖的巨響炸裂，扭曲轉動的星雲浮現，內部涌動著不可想像的光譜，嚎叫聲撕裂了以太，瘋狂的嗤笑迴蕩不止。

  衝擊剎那間席捲了城市，並在幾個呼吸之間，遍布了整個國家。

  「在水的一側。」

  黃金國的預言這樣描述這場災難。

  新巴比倫塔劇烈顫動，旋即轟然倒塌，碎裂的大理石掉進國際大橋的河道，發出「撲通撲通」不絕於耳的迴響。

  …………

  外星人降臨，起初貼近這顆行星的地表。

  他在稀薄的雲層上方漫無目的地盤旋了幾圈，靈運行在氣態的水面，這時候他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大氣層，於是他讓自己接受了恆星的光。

  由於這些光早已存在，所以他同一時間也認識了黑暗。

  隨著光的出現，他愈發清晰地感知到這顆星球的內部結構，水和空氣是分開的。

  他期待著能在這裡找到智慧生命。

  他發現這顆星球共有兩種不同的地貌，斑駁綠色的旱地叫陸地，無限廣袤的水聚集處則是海洋。

  最終他把目光瞄準了一個赤道附近的地點，決定在星球的中心登陸。

  陸地長著青草、結種子的菜蔬，和結果子的樹木，各從其類，果子包著核，囊囊的葉子茁壯生長，莖稈纖細而堅挺。

  外星人站在青青草原間，觀察了整整一天。

  天空呈現藍色，低垂的水霧結晶羽毛狀雲捲雲舒，先是白天，金色恆星升起，顏色越來越赤紅，直到消失在地平線，星星和衛星的光芒刺透了夜空。

  外星人以光體出現又消失的時間為記號，確認了這顆星球的晝夜，劃分了時間和年份。

  他憑著靈貼地飛行，穿過沼澤沙漠，掠過奇異的斷層岩，沿著溪流一路滑行。

  他看見了各式各樣的昆蟲、鳥類、牲畜、昆蟲、野獸，他用自己的語言命名了這些動物。

  旅行到第六天時，外星人來到一片開闊地。

  茅草和木柴勾勒出建築物的輪廓，幾塊岩石堆成了石像，莊稼地映入眼帘，他沿著小徑前行，穿過灌木叢，看到了一個人類。

  外星人從突然冒出的莊稼漢身上感受到了智慧生命的氣息，於是試探性接近他。

  外星人不過是一個無實體的視點，因而可以觀察這個人而不被發現。

  人類大步流星地走在田埂上，而外星人在他的周圍懸浮。

  這是個直立行走的、呼吸喘氣的兩足動物，沒有任何性別特徵，身高約有三米，長著三隻眼睛，兩顆長在一張臉的中心上方，位於同一水平線，第三顆長在額頭上，閃閃發光。

  外星人觀察了一會兒，另一個人類走過來了。

  這時候他發現人類沒有聲帶，依靠著頭頂的眼睛用意識交流。

  外星人跟隨兩個人類回到了它們的家，在泥和柳條枝做頂、石頭做牆的圓形屋子裡待了好些天，他鑽進它們的大腦，通過它的眼睛來看世界，通過它的感官來感知世界。

  通過這種方式，外星人跟上人類的思路，體會它們的情感生活。

  不僅如此，他還能在宿主內部直接和它交談。

  他發現它們沒有發聲能力，卻具備聽覺；它們的壽命很長，超過一千年；它們死後，其餘族人將屍體邁入泥土，樹枝從死者的第三隻眼長出，結出嬰兒的果實。

  就這樣，外星人「棲居在」很多人類的身體裡，從一個頭腦轉移到另一個頭腦，從一個聚集地漫遊到另一個聚集地。

  幾十年後，他收集到足夠的資料，便分開了男女，並幻化成其中男性的模樣，人類從此失去了第三隻眼、很長的壽命和巨大的體型，取而代之的是，他們可以說話和交配。

  外星人選出十二位各方面十分優秀的宿主，其中包括最初見到的兩個莊稼漢，此刻已是一男一女。

  他將十二顆不同顏色的光芒交給了他們。

  「這些是我星球上的十二輪月亮碎片，我稱之為『神靈介質』。希望你們能幫助我完成儀式，讓我回到母星。」

  他計算出了母星的公轉軌道，並指定兩個連結彼此的坐標，開啟儀式。

  可惜的是，他失敗了。

  能量的紊亂導致第一次大洪水的到來。

  外星人總結經驗，認為母星和這顆星球的能量磁場實在太不一樣了，如同兩種毫無相似之處的物品，彼此對於對方，都是無法感知、互相排斥的存在。

  他先復活了十二名儀式中死去的人，把月亮碎片交給他們，讓他們帶回各自的聚集地供奉。

  而後他開始研究屬於這顆星球的技術，並尋找起了讓人類認識到自己母星的辦法。

  十二名選中者中，外星人最初遇到的兩名莊稼漢不願離開，他們陪伴著外星人，開始了世界各地的旅行。

  通過觀察人類獨有的性格特徵，外星人把神靈介質分門別類地整理成了文字、意象和代號，方便人類理解，兩名莊稼漢則充當翻譯和書寫的角色。

  「普忒利亞斯。」外星人說。

  「考慮到它的特點，這個介質或許應該改名『戰爭皇帝』。」男性莊稼漢說。

  「瓊斯克里撒。」

  「就叫『預言家』吧。」女性莊稼漢建議道。

  兩個星球的交流中，三人編寫了一本結合兩種星際文明的書籍。

  之前人類靠第三隻眼的意識交流，男女沒有名字，外星人就把他的姓名送了兩位莊稼漢，男人叫休斯，女人則叫愛爾，這個發音很像他的真名「安」。

  通過潛移默化的教導，大約四千年前，外星人覺得時候差不多了，便再次舉行儀式。

  這一次，母星終於和這顆星球的坐標產生了共鳴，絲絲縷縷的能量從另一星系散溢，外星人預計兩者之間的通道將在五年後徹底打通。

  令他沒想到的是，隨著時間流逝，除了兩名跟隨他的莊稼漢，其餘的十名介質繼承者早已不是他最初認識的人類了。

  有了男女、有了語言、有了民族、有了各種差異……

  戰爭席捲整個星球，人類利用更高維度的能量，平時的仇恨徹底爆發，打得不可開交。

  這使得泰坦星的人口驟降，沒法通過雙向引力進一步地擴大脈輪。

  外星人本想阻止，可他這邊也遇到了更加棘手的情況。

  愛爾持有的的碎片被翻譯為「提燈女神」，這是外星人居住的月亮，也是他定位的坐標，因此儀式中的愛爾要承受比其他人更難以想像的壓力。

  兩個星球的隔閡終究無法跨越，愛爾的身體很快崩潰。

  臨死之前，她生下了自己和外星人的血脈。

  這個孩子和外星人一樣，本身擁有類似輻射源的能力，無需等待兩個星球交迭。

  不僅如此，任何靠近她的人如果懂得如何駕馭外星的能量使用方式，並掌握神靈介質碎片的話，同樣可以隨時使用超凡的力量。

  外星人用附近的斯拉夫語言命名了這名混血孩子，「愛爾德麗雅」，意思是「我那優雅的星星」。

  雖然得到了子嗣，他的儀式毫無疑問又失敗了。

  外星人的母星按照公轉的軌道，漸漸離開了指定坐標，另一個星球的輻射和影響從泰坦星一併消失。

  可他已沒辦法等待下一次的星軌交迭了。

  剩餘的人類不滿足事事聽從外星人的指示，介質的繼承者聯合起來，決定合謀殺死這個來自另一星球的智慧生命。

  外星人的本質是一團類似靈魂的物質，人類沒法徹底殺死他，只得在戰勝他以後，利用愛爾德麗雅的輻射源進行封印。

  封印需要定期維護和檢查，這時候，最了解外星人的休斯挺身而出。

  他雖然喜愛這名和他朝夕相處的外星人，但他見證了大洪水和戰爭的殘酷，認為兩個星球本就不該產生交集，所以毅然決然地接受了職責。

  從此以後，他作為守護者行走於大地之上。

  因為靠近愛爾德麗雅的輻射源，手持月亮碎片的休斯也能使用另一星球的能量，他拿到的神靈介質叫「求知者」，收錄了各式各樣的能力。

  但愛爾德麗雅畢竟只是混血，輻射源微弱，其他的月亮碎片繼承者嘗試藉助她得到永生，效果卻不理想。

  時至今日，只有和她寸步不離的休斯，以傳承記憶的方式，較為「完整」地存活了下來。

  漸漸地，休斯也想脫離他的職責，孤獨地生活上千年絕不是一件快樂的事。

  他撿起外星人當初的課題，繼續研究被稱作「阿格尼莫」的泰坦星技術。

  休斯想辦法用其一點點抽離外星人的靈體，把它們存放在人類身軀的容器里，讓它們隨著時間腐朽、消散、支離破碎。

  其中最著名的個體便是彌撒亞，他曾被當做行走的奇蹟。

  愛得莉婭的故事到此為止，她用深邃的藍眼睛望著林安，內部毫無情感。

  「母親……」林安嘴角抽了抽，「這是你寫的小說嗎？可以潤色一下參加今年的雨果獎了。」

  「經過四千多年的封印、分化和調整，你什麼也不記得了吧，安休斯。」愛得莉婭笑了笑，「我的父親，我的兒子，我曾經的戀人。」

  「……」

  不可置信的感覺浮上林安心頭，隨之而來的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從來沒法融入這個社會……

  怪不得他感到人類的活動毫無樂趣可言……

  怪不得他那麼熱愛「柯默思」的輻射，執著地追逐來自另一星球的陰影……

  「你不是人類，安，你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人類。你只是一個合成造物，一個人造人，一團外星球的物質，被強行塞進了人的軀體。」

  愛得莉婭冷冷地說。

  「你是來自五千年前的『幽靈』。」

  真相讓林安如釋重負，饒是如此，複雜的情緒洶湧而來。

  原來他從不曾真正活過。

  他只是一團浮動不定的殘影罷了。

  這樣一來，想要找到生命的意義，想要探索自己的心之所向，他曾經的追求和夢想是多麼荒唐可笑。

  冰冷的水滴在手背，林安愣了愣，意識到這是他22年來第一次流淚。

  這時候，愛得莉婭卻告訴林安，他的種種俗世特性，例如感情，例如喜悅，例如悲傷和憤怒，只是這具人類肉體誤導他產生的錯覺。

  「那麼，母親你……」

  愛得莉婭也看見了他的淚水，臉上掠過一絲詫異，直到另一種情感占據上風。

  她想起自己和林海南生的孩子，嬰兒揮舞著白白胖胖的手，臉上洋溢著天真浪漫的笑容，好似世界上最值得被愛的洋娃娃。

  愛得莉婭抱起他，嬰兒依靠她的胸口，熱氣騰騰。

  她從未見過如此可愛的生命。

  「再見了，要想著我。」

  她溫柔地親了親嬰兒的額頭，隨後掐住他的脖子，嬰兒不再笑了，他的心臟也不再跳了。

  「我多想祝福你，親愛的孩子。」

  過不了多久，嬰兒睜開眼睛，來自「柯默思」的靈在他的體內復甦，愛得莉婭和他對視，難以言喻的仇恨浮上心頭。

  就是這個人殺了和她血脈相連的孩子！

  他殺了她真正的孩子！

  他恬不知恥地占據了嬰兒的身體，代替那個小小的生命一點點長大，每當看到他的臉，愛得莉婭唯有一種感情。

  憎恨！

  她要折磨這個人！

  哪怕只是他因肉體產生的錯覺，她也要儘可能地折磨他！

  她知道他想要什麼，但她絕不會給予他！

  面對林安直擊心靈的疑問，愛得莉婭露出一如既往的優雅笑容，她俯下身，湊到他的耳畔，用悅耳動聽的聲音宣布道。

  「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不如說，我永遠憎恨著你這個劊子手。」

  能量磅礴洶湧，牆壁驟然亮起，十二隻魔像手捧不同顏色的彩色蠟燭，環繞在兩人的身旁。

  忽然間綠色數據浮現，包裹住林安的身軀，猛地將愛得莉婭彈到一側，但後者的表情反而變得更加興奮，發出暢快的哈哈大笑。

  「老古董，我就知道你沒死透！」

  「愛爾德麗雅……不，你只是繼承了她的記憶的『合成人』罷了，愛得莉婭·休斯。」

  冷靜的、機械般的聲音響徹四面八方。

  「你絕不會得逞，我發誓過保護林安的安全，直到永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