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的風濕潤的幾乎滴出水來,雷鳥載著林安越過綠蔭成片的樹林,降落在一片漆黑又濕軟的泥濘地上。
「噗嗤!」
見目的地到了,林安從雷鳥背上一躍而下,結果瓶中小人短短的雙腿差點陷進沼澤地。
雷鳥見狀,拔下一根羽毛,撕成兩半,給他做了鞋。
「多謝雷子哥。」林安踩著雷鳥光滑的羽毛,仿佛有氣流托起身軀,使他不再繼續下沉,「小犬牙就在這裡嗎?」
「你聽那邊的溪流聲,林安。」
閃電從雷鳥的指尖亮起,像是用烏雲製作的蠟燭,忽閃忽閃的白光照亮了林安周身的世界:每一棵樹、每一叢灌木和每一片草葉。
「去找她吧。」
「雷子哥,你不跟過來嗎?」
「你一直擁有我的祝福。」雷鳥指了指林安的眉心,示意那個來自天空的吻,「況且,不像神經緊繃的守帳篷,我不想阻止小犬牙追求她的意願。」
「啊?」
林安微微一愣,雷鳥雙翅蓄力,飛向天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臨行前似乎露出了一絲無奈又感慨的表情。
思索片刻,林安得出結論。
鼠子姐不願意自己和本土四神走得太近,雷鳥作為「瓦卡塔卡」的領袖,沒法偏袒他們任何一方,所以希望林安親自向另一位創世神郊狼談判,拉近彼此的關係。
看來,至少雷子哥有意和我結盟。
林安一邊想,一邊握著那道溫熱無害的閃電,向前邁步。
流淌的亞馬遜河畔,黃橙橙的火把竄動,光圈在水霧中倒映出彩虹的顏色,照亮了湖面,林安瞥見一堆閃著藍盈盈鱗粉的蝴蝶經過,晶晶亮亮的粉末螢火蟲般閃爍。
耳邊傳來露水濺入河流後的一路歡歌,他再次踏出一步,層層迭迭的芭蕉樹、榕樹和成片的蕨類植物讓出一小塊空地。
視野豁然開朗,月亮掛在天邊。
伴著水流的潺潺聲,林安隱約聽到了一聲嘆息。
「有人嗎?」
他的問題換來了一陣長達五秒的沉默,緊接著風聲驟起,像是豹子在叢林裡狂奔,有人從叢林茂密的植被中鑽了出來。
雖然來者戴著郊狼面具,林安一眼就認出她是小犬牙。
畢竟,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小犬牙還是個普通的人類。
經過一個多月的分別,小犬牙和印象里一樣健壯高大,手臂覆蓋著灰紫色的濃密毛髮,惟有腹部仍是人類的肌肉,八塊腹肌線條分明,繪製著紅色和綠色的塗料。
不同顏色的羽毛點綴在她隨風飛揚的漆黑頭髮上,好似一張精密的毛織毯子。
「林安?」
她的眼神先是被雷鳥的閃電吸引,逐而轉到如今大約半米長的瓶中小人上,遲疑片刻,不確認地問道。
「你是誰?你的聲音和林安一模一樣。」
林安清了清嗓子,高聲唱道。
「兩足生靈,鼓起勇氣!我的力量將成為你們的力量,而你們也需要這份力量,一個美好的民族即將走遍大地!」
他的歌聲瞬間點燃了小犬牙眼中的熱情,因為這正是林安在沙畫祭祀唱過的歌曲,她飛撲而來,又停在原地,雙手小心地捧起瓶中小人,生怕碰壞了他。
「林安,你只有這麼點高了?」她的語氣夾雜著一絲心痛,「該不是受傷了吧。」
「這個形態叫『瓶中小人』,和我類似於傀儡和主人的關係。你所見過的那個林安還好好地活著呢。」
小犬牙聽到林安的解釋,安心下來。
「你這次準備待多久呢?唉,早知道你參加了狂歡節,我就不那麼快離場了。」
「實際上,還有五分鐘就要走了。」林安回答,「這次只是來【十三重天】采個風,再看看你們過得如何。」
「為什麼我們每次相聚的時間都那麼短?林安,你曾經在沙畫祭祀上跳了一場舞,難道從此以後,我們就要像沙畫一樣聚少離多,只能在風到來之前保留瞬間的美好嗎?」
小犬牙直白地表達著她的不滿,頓了頓,又補充道。
「我熱愛著我們幻象的傳統,但我不希望你成為一場轉瞬即逝的幻象。」
「別擔心,我是大活人,不是鹿子哥天天播放的VCR影片。」林安連忙安慰,「小犬牙,相信我再過不久就能真正和你們一起載歌載舞了。」
聞言,小犬牙總算是喜上眉梢:「這樣一來,我們就能一直互相說話了吧。」
「說到你懶得理我為止。」
「那麼久。」小犬牙亮晶晶的眼神幾乎打碎郊狼面具,化作星星落在林安身上,「你讓我對未來多了新的渴望。可惜,今日的你又是一副捉摸不透的沙畫。」
她抱起林安,在閃電的照耀下,一步步向亞馬遜河流走去。
「這裡是狂歡節的終點嗎?」倒計時已進入最後階段,林安炮語連珠地說,「你們的儀式在一條河邊謝幕。」
「是啊,我們脫掉並丟棄自己的面具。讓水流帶走一切。」
小犬牙揭開臉上的面具,林安終於看到了她的臉。
少女的五官充滿野性,皮膚光滑緊緻,接近銅色,眼睛很大很美,看向林安的時候,讓後者禁不住想到了貓捕食麻雀時的神情。
感受到他的目光,小犬牙大方地露齒一笑。
「你也把面具扔到水裡吧。」
林安摘下箭毒蛙面具,和小犬牙同步地將它高高拋起,它們划過一道弧線,在渾濁的河水中濺起水花。
「十三重天的面具代表了我們和死亡、和祖先、和精神世界之間的媒介。當我們戴上面具時,其實我們把所謂的死亡戴在了臉上。」
林安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具被河水衝散,而小犬牙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繼續解釋。
「但通過體悟死亡,一個人方能切實地感受到生命的有限性,以及它的確定性。祭祀結束時,我們將代表祖先的面具扔到水中,把死亡送回精神世界,同時和肉體的疾病告別。」
「聽上去,下東洲人認為死亡和生命,善良和邪惡,神性和人性本就是一體的,它們源自於同一個神聖概念的兩面。」林安說,「你是這個意思嗎,小犬牙?」
「不,我的意思是,希望你永遠健康強壯。」
小犬牙的雙臂愈發用力,將林安緊緊摟在懷裡,胸口的心臟鼓聲般咚咚作響,用堅定的語氣說著。
「堅持美好的事物,即使它是一把沙;堅持你必須擔的責任,即使它沉重如山;聽著我的心跳,哪怕我們即將分別。」
充滿感情的話語給林安帶來了極大的震動。
正如其他三位本土神說得那樣,哪怕靈魂的形狀在放入軀殼的那一刻就決定了,但一路走來的親身經歷,早已給予林安重新不斷充盈、塑造、填滿它的機會。
「謝謝你,小犬牙,你真是個熱情似火的人。」林安欣慰地拍拍她的肩頭。
「所以我們什麼時候能見面?」小犬牙感受到林安周身的能量漸漸扭曲,毫不掩飾話語中的失落,「我希望不超過一個月。」
「肯定的。」林安信誓旦旦地說,「在此期間,你不妨到附近超市辦一張sim卡,打視頻給我。」
「這就能讓那個紅色感嘆號消失嗎?」
「問問守帳篷,她知道該怎麼買。」林安笑道,「話說除了鹿子哥,你們三位現在都能用綠泡泡了,要不我乾脆拉個群吧。」
「但我還是更想見你本人!」
「再給我一丟丟時間。」
小犬牙想了想,舉起林安,兩人一起看向雨林廣袤無邊的美景。
「你以這些東西起誓,」她說,「你以影子、老鷹羽毛與緘默起誓。你以綠色的群山和矗立的岩石起誓,你會回來見我。」
「我……」
不等林安說完「當然願意了」這句話,在小犬牙依依不捨的目光中,空間斗轉星移,她的臉在他的眼前破碎,化作黑暗無邊的虛空。
魔女的傳送發動,六芒星的魔法陣閃爍,更小一些的五芒星發出淡淡白光,指引著林安回到了原有的坐標。
國際大橋附近的船上,他撐開沉重的眼皮,只見魔女已陷入秒睡狀態,另外三人見他恢復意識,連忙關切地湊了上來。
「老師,你沒事吧?」離得最近的約書亞問道。
「十分健康強壯。」
林安伸了個懶腰,終於回到正常人的身體,不用體驗瓶中小人仰視的視角了。
迪特里市乾燥的空氣流入肺部,令吸飽了雨林濕氣的他神清氣爽。
「正巧兩個小時。」安娜看了眼手錶,「幽靈大人,你的實驗成功了嗎?」
「超越我無數次的想像。」林安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或許真如他們所言,一次切身經歷的體悟,遠超幾萬句蒼白空泛的說教和話語。」
「小林,你終於平安回來了。」周青青長長吐出一口氣,「那我回餐廳幫忙咯,快到營業晚尖峰時間了。」
「學姐再見。」
「拜拜,小林,再次祝你22歲生日快樂。」周青青拎起外賣盒,「下次再給你們帶好吃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