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吹來,我不自覺哆嗦了一下,然後又下意識抬頭看了看,發現建築物四周那些不是常綠的樹木,已經掉光了樹葉,冬天就要來了,如果不是在廈門,在靠近北方的城市,這個時候恐怕都已經開始飄雪了,無人區一定也開始冰凍,等裡面的土都凍結實了,我就可以進去了。
好像也沒有這個必要,只有開車穿越,害怕陷車,才需要凍土,而我只是徒步,根本不需要看老天爺的臉色行事,只要我買好了需要的物資,隨時都可以出發……
感受著這陣風帶來的寒冷,我感覺我的心已經開始在穿越了。
最後的最後,我冰凍在無人區,茶小清嫁給了常知樂,這是何其的悲壯,何其的淒涼,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我設想著這個結局的時候,我的內心竟然有了一絲輕鬆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已經不枉此生,因為我的經歷不是一般人能夠複製的,我活得足夠精彩,也足夠痛苦,既然,我得不到想要的安寧,那不如冰封在死寂的無人區,讓精神永垂不朽,是的,我就是痛苦的化身,然後警醒著世人,要遠離痛苦。
……
「餘味,你在發什麼呆呢?」
我這才回過神,然後看著老余,這才想起他和說了那麼多,我還沒有回他的話;於是,我笑了笑對他說道:「咱們老余家搬到漳州,這是第幾代了?」
「我算算,我們老余家自從民國初期搬到漳州到你這兒已經第六代了,老祖宗之下,有做醫生的,有做老師的,有在鄉下種田的,有做小買賣的,還有做廚師的,五花八門,反正就是沒有出過一個有錢人,你是第一個……你給爸長臉了。」
「你這麼說,我也挺開心的,至少在你這兒,我是個有價值的人。」
「你可不是光在我這兒有價值,你回頭看看你身後的這所民工小學……」
我一邊回頭看,一邊問道:「怎麼了?」
「你這孩子忘性怎麼這麼大呢,我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這個免費食堂就是你建的啊,孩子們吃免費的飯菜,已經吃了快一個學期了……因為這事兒,校長辦公室不知道替你們收了多少面錦旗,上個星期我和校長聊天的時候,他還和我說,讓你下次回來的時候,一定要把這些錦旗都帶走,那些學生家長們是真心感謝你,連帶著我都收了不少讚美……我為什麼不想回漳州,是因為我在這兒找到這一輩子都不曾有過的尊嚴……我喜歡這兒,哪裡都不想去了……所以,你給你媽在漳州買房子的事情,我也沒有什麼參與的必要,那不是我的追求。」
說完,老余點了一支煙,然後眯著眼睛吸了一口,我真的好生羨慕,羨慕他人到老年的時候,竟然還能活出自我。
「爸,今兒個咱倆都挺開心的,要不喝一杯吧。」
「這不在點兒啊,中午不中午的,晚上不晚上的。」
「喝酒還分什麼中午晚上啊,你這兒還有酒沒,沒有我讓外賣送一瓶。」
「有,還真有……不是什麼好酒,但已經是放了二十年的老酒,上次回家我才從地里挖出來,當時存了有十來瓶,最後就這一瓶保存了下來……」稍稍停了停,老余又嘆息著說道:「要是當時有錢弄個酒窖就好了,可惜了這麼多老酒,人生才有幾個二十年吶,這一瓶存酒喝完,以後再也喝不上這個年份的老酒了。」
「就剩這麼一瓶,你也捨得拿出來跟我分享?」
「難得兒子開心嘛,喝,今天必須喝咯。」
說完老余便轉身回了自己的小屋,然後從裡面拿出了一瓶酒,還有下酒的菜,然後又收掉了桌子上的撲克牌,一個臨時的酒局就這麼形成了。
我真的好開心,開心有這樣一個午後的時光,因為太開心,以至於忘記了這些年來因為老余的不靠譜而對他產生的不滿和怨恨,這大概就是徹底原諒了一個人以後的感覺。
……
二十年的老酒實在是太有味了,不知不覺我就已經喝了兩杯,老餘一直笑眯眯地看著我,自己則很少拿杯子,我知道,他是想讓我多喝一點,因為酒只有一瓶,可是以我們父子的酒量,最少兩瓶才能盡興。
我有些暈眩了,我半眯著眼睛看著老余,我想把他的樣子記在腦海里,他是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如果沒有他,我就不會有這些刻骨銘心的經歷,如果只談經歷,不談經歷之後的感受,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任何遺憾……
至少,我曾經擁有過茶小清,我們也曾真心愛過,如果我死了,她一定是那個會將我記住很久的女人,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記得我,我就不算真正徹底消失,所以,死亡對我來說,也並沒有那麼可怕。
「爸,你知道嗎,其實我挺愛你的,就是兒子對父親的那種愛……」
老余看上去有些難為情,他一邊擺手,一邊回道:「兩個大老爺們,說這些做什麼。」
「大老爺們也有大老爺們的情誼……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喝酒,是誰教我的嗎?」
「這怎麼能忘……」
老余面露回憶之色,半晌又對我說道:「那是你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月考沒考好,你媽把什麼難聽的話都說了,你一個人跑出去,半夜都沒有回家……」
「是啊,已經半夜了,也沒有一個人來找我,爸,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麼心情嗎?……我就感覺自己好像被全世界給拋棄了,我感覺自己非常多餘……後來,你就找過來了,我記得特別清楚,那是深夜三點半,路燈全部滅了,我坐在橋洞裡面,看著月亮倒映在河面上……」
「找你可費勁兒了,那天夜裡,我騎著自行車,找了大半個漳州城,我從七點鐘就開始找了。」
「你給我帶了一瓶啤酒,見面後,你沒有罵我,也沒有責怪我……只跟我說了一句:孩子,你要是心裡難過就喝點兒,喝了這口酒,以後就是一個大人了。」
「那瓶酒是我在路上買的,沒敢多買,你當時還沒滿18周歲。」
「一瓶就夠了,當時沒覺得酒多好喝,就像餿水的味道!」
老余笑了笑,我則端起杯子,將裡面的白酒一飲而盡,我有些哽咽:「爸,我真的活得好累、好辛苦……我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就是在為別人活著,上學的時候,為了我媽的心情活著,工作了以後,我是為了余磊活著,我沒有存款,我賺的大部分錢都寄給余磊和家裡了;爸,你知道嗎?我在廈門待了三年,只要不參加飯局,我每天都在對面吃拉麵,整整吃了三年,我連吃一頓肯德基都感覺奢侈;三年了,同事請我去吃海鮮自助,我連海膽都不知道該怎麼吃,同事笑我是土包子,我可是在一座海濱城市生活啊,竟然連海膽都不知道該怎麼吃……現在,我是有錢了,可我還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因為我要顧全大局……我就是一個被命運壓彎了腰的人,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在我強忍著眼淚的時候,老余已經濕了眼眶,他又替我倒滿了一杯白酒,然後拍著我的肩,輕聲說道:「你已經是一個大人了,喝了這口酒,就忘了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吧。」
看著杯子裡晃動的酒液,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仰起頭,失聲痛哭,在這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中,我看到了自己的痛苦和無助。
……
我喝多了,一直睡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老余就睡在我的身邊,鼾聲如雷。
我穿好衣服,靜悄悄地離開了,我不想再打擾老余,儘管他是我的爸爸,可就像他說的那樣,我早就已經是一個成年人,我應該有自己排解苦悶的方法。
……
我在海邊嘔吐了,嘔吐物轉眼就被海浪捲走,好像大自然都在憐憫我,不讓我在這樣一個深夜,顯得太過於狼狽。
我就這麼迎著海風靜靜坐著,直到天空出現了一抹魚肚白,直到陽光開始普照大地,直到人們又開始在這座城市忙碌了起來……
我終於拿出了電量快要枯竭的手機,然後給那個主辦貝娜和趙汗青涉嫌敲詐勒索案的警察打了電話。
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如果我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口供,我是要承擔相應法律責任的,但我已經覺得無所謂,反正不管怎麼選擇,在我面前的都是一條不歸路。
「你是想詢問案情的進展吧?」
我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麼直白,以至於愣了一下,才回道:「是的,現在案情進展到哪一步了?」
「你要不給我打電話,等我到了局裡也會給你打個電話通知一下……趙汗青已經把所有的罪都認了,是他強行從貝娜那裡要走了錄音,整個事件都是他策劃的,貝娜並沒有直接參與……這個口供和貝娜的口供一致,僅憑現在的證據,我們沒有辦法給貝娜定罪,所以在慎重研究之後,我們決定將貝娜無罪釋放……」
我驚住了。
電話那頭的辦案民警又對我說道:「你這邊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我沒有……趙汗青呢,他是什麼情況?」
「我們會在近期完成偵查工作,以敲詐勒索的罪名移交給檢察院。」
「我知道了。」
辦案民警再次問道:「你沒有異議吧?」
「我沒有,我接受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