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將那個男人帶到了奶茶店,唐檸給他泡了一杯熱茶,然後三個人圍著陽台上的那張圓桌坐了下來,就在同一時間,GG製作公司,也正在為我們安裝著那個名為「遺落」的店鋪招牌,而時不時響起的敲擊聲,打破了原來的寧靜,但是卻不妨礙我們聊天。
我先開口向那個男人問道:「兄弟,今天海浪這麼大,怎麼一個人游那麼遠吶?」
他喝了一口熱水,也沒有回應我的話,然後便對著大海遠處一陣失神,我和唐檸有點尷尬的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和他溝通,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沉痛……這應該是個不善言辭的男人,因為相由心生,他的嘴唇很厚,眼窩深陷,看著年輕力壯,可是頭上卻已經有了少許的白髮。
這麼各自沉默了一會兒,我又給他遞了一支煙,他接過以後,便眯著眼睛猛吸了一口,這才終於開口對我和唐檸說道:「謝謝你們的熱茶,我來廈門是為了完成一個心愿……本來,我是和她一起的,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她?」
「嗯,她是我的初中同學,我暗戀了她十二年;本來,她今年是準備嫁人的,可是卻被查出來胃癌晚期……她的未婚夫悔婚了……我想她最後的日子能開心一點,就辭掉了工作,然後陪她週遊全國,廈門應該是我們的最後一站……可是,她沒有等到這一天……我們走到雲南的時候,她體內的癌細胞擴散到全身……上個月,在昆明的醫院走了!」
現實社會的人情冷暖見的太多,忽然遇到這麼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我的心裡實在是感到震撼……
等手中的煙快要吸完的時候,這個男人又對我和唐檸說道:「在麗江的時候,我們坐在玉龍雪山下面聊天,她說,她死後一定會下地獄,因為她這一輩子分不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也不明白誰是用真心對她的,她覺得自己對不起我;她還說,地獄的入口就在海里……我告訴她,我會游泳,就算地獄的入口真在海上,我也能把她給拽回來……她笑了好久,她根本不相信我會游泳……我說,等到了廈門,一定證明給她看……可惜,沒這個機會了!」
我沉默了很久,才滿是唏噓的說道:「難怪你會不要命的游那麼遠!」
男人低下了頭,又苦笑道:「其實,我知道……如果不是得了這個病,她根本不會用正眼看我……就算在她最後的日子裡,她對我的也只有感謝,絕對不是愛情。」
猛然聽見「愛情」這個詞,我不禁是一陣恍惚,因為就在不久前,我也很認真的思考過,到底什麼是愛情。很遺憾,我沒能給自己一個很確切的答案……
於是,我向這個男人問道:「你說她給你的不是愛情,那你理解的愛情到底是什麼?」
「我怎麼對她,她就怎麼對我……可是,她做不到……我們認識十二年了,我每年過生日都會喊她吃飯……但她從來都沒有去過。」
「你心裡對她有恨吧?」
「沒有恨,只有遺憾……我算好了日子,到廈門的這一天,正好是我二十五歲的生日,本來以為,她終於能陪我過一個生日,但最後還是錯過了……」
唐檸心思細膩,在他說完這句話後,她便立刻問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嗯。」
「我們買個蛋糕送給你吧,隔壁那條街,就有一個蛋糕房。」
「萍水相逢,一杯熱茶就夠了。」
唐檸向來是個熱心腸的姑娘,儘管這個男人這麼說,她還是執意去了;於是,陽台上,就只剩下了我和這個男人。差不多同一時間,店鋪的招牌也終於安裝好了,我和男人一起下意識看了一眼。
又這麼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男人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個音樂盒,他放在桌子上對我說道:「這是我們在大理的時候,她送給我的;她說,她不一定能熬到廈門了,就當是提前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我不想要了,可是又不忍心這麼丟掉,留在廈門也許才是它最好的歸宿……你們能幫我保管嗎?」
我又看了看那鑲在店鋪招牌上,異常顯眼的「遺落」兩個字,然後點頭對那個男人說道:「如果你覺得這是你心裡的遺憾,那就留在我們這兒吧。」
男人將音樂盒遞給了我,當我準備從他手上接過來時,他卻下意識握緊了手,然後又輕輕鬆開……我知道,他給我的,不僅僅是一個音樂盒,也是他內心的掙扎……可是,人總要往前看的,走的人已經走了,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著……
最後,男人又從錢包里拿出了二十塊錢,放在了桌子上,他對我說道:「你們奶茶店還沒有開業,我做你們的第一個客人吧……我們這一路,碰見了很多好人,你們也是……感謝你們的招待,如果還有機會來廈門,我再來領這一杯奶茶……」
「再等一會兒,我朋友去買蛋糕了。」
「我得趕火車,等不了了……謝謝你們……真的非常感謝!」
……
男人就這麼走了,又過了有二十分鐘,唐檸才拎著蛋糕回來了;她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後問道:「他人呢?」
「走了。」
「你怎麼不攔住他呀……這個蛋糕花了二百塊錢呢……哎呀,錢都是小事兒,就是看他怪可憐的,想陪他過個生日!」
唐檸真的是急了,她一邊說,一邊跺腳;我無奈地攤開了手,又對她說道:「他要趕火車,我不能耽誤了他的行程啊。」
唐檸氣鼓鼓地坐了下來,我又感慨道:「他出來這麼久,應該很想家了……這個蛋糕,咱倆吃吧,你就當是我過生日……或者,你過生日也行。」
也不知道唐檸在想什麼,反正她是對著蛋糕一陣失神,半晌才看著桌上的音樂盒,向我問道:「這是什麼?」
「是他留下來的,是那個女人在大理的時候送給他的,說是提前給他的生日禮物。」
「這麼重要的東西,他為什麼要留在咱們這兒啊?」
「可能他想過新的生活了……咱們這個店名不就叫遺落嘛,留在我們這兒也挺好的,我們就幫他保管著吧,但我不希望他再來了!」
唐檸將音樂盒拿了起來,然後打開,我出於好奇也湊近看了看,音樂盒的裡面刻著一行很小的字「送給最親愛的金燦,祝你一生幸福,一生喜樂……」
音樂盒響起的音樂聲中,唐檸感嘆道:「原來他叫金燦啊!」
「挺好的名字……這音樂,我聽著挺熟,就是想不起來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城裡的月光啊,很老的一首歌了……」
說著,唐檸便跟著哼唱了起來:「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總有個記憶揮不散;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總有著最深的思量;世間萬千的變幻,愛把有情的人分兩端,心若知道靈犀的方向,哪怕不能夠朝夕相伴;城裡的月光把夢照亮,請溫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間聚散,能不能多點快樂片段;城裡的月光把夢照亮,請守護他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讓幸福灑滿整個夜晚……」
唱了一半,唐檸忽然停了下來,她眨著眼睛對我說道:「這首歌,是不是代表了那個女人想對金燦說的話啊?」
「巧合而已吧,如果是的話,金燦為什麼還會那麼遺憾呢?」
「笨蛋,要是金燦他沒有聽過這首歌呢?……你不是也沒想起來嘛……你自己看歌詞。」
我接過唐檸遞過來的手機看了看,結合金燦和那個女人的經歷,怕真是代表了那個女人內心最深處的想法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陪著金燦,便用這種隱晦的方式表達著,她想在死後,變成月光,去守護,去溫暖金燦……可惜,金燦大概真的沒有聽過這首歌。
「餘味,我們要不要去追金燦啊?我們不能讓他帶著這樣的遺憾離開……那個女人是愛她的。」
「也未必是愛,她對金燦,更多的是歉疚……所以,這是救贖,不是愛情。」
唐檸有點泄氣地坐了下來,其實,我只是對唐檸這麼說,自己心裡也拿不準,這到底意味著什麼,難道,感動到了一定程度,也可以轉變成愛情嗎?
唐檸又把玩著這個音樂盒,一個不小心,就將音樂盒弄掉在了地上,音樂盒頓時摔出了一個很大的裂縫……
唐檸嚇傻了,我更是生氣,這麼重要的一個東西,她竟然笨手笨腳的給摔了……我剛準備說她幾句,她又將音樂盒撿了起來,然後從裂開的地方抽出了一張紙條,紙條上留有字跡:「金燦,很遺憾,這一輩子就這麼稀里糊塗的走到了盡頭……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一定做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
這一天,我和唐檸兩人都心神不寧,至少,我一直都在想著金燦這個人,可是,他就這麼匆匆走了,而我可能永遠也沒有機會再把這張本該屬於他的字條還給他……
其實,站在那個女人的角度來看,也沒有必要給他,這只是這個女人出於不甘心的表達,她也深知:這樣的話,如果說給金燦聽,只會讓金燦更加走不出來,所以,她才用了這種藏起來的方式。
……
下午,我把這個音樂盒拿到一個專門賣音樂盒的地方做了修復,然後又收藏在了自己的店裡……
直到傍晚,唐果也來了島上,我和唐檸才從那種困擾的狀態中解脫了出來……我們把這個故事說給了唐果聽,她沒有一點心情上的波瀾,甚至一度懷疑是我和唐檸在編故事給她聽……直到,我們把音樂盒拿給她看,她才低聲說了一句:「挺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