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趙琳說，她爸的診斷結果是胃癌的時候，我的心也跟著往下一沉；記憶里，我只是在趙琳和余磊結婚的那一天見過她爸，私下並無交集，但是他沉默寡言的樣子，還是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天在結婚的現場，他只對余磊說了一句「我把女兒託付給你了，你要好好對她」之後，便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這和老余喜歡喋喋不休的性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似乎也不太愛笑，無論主持人在台上怎麼逗樂，他都這麼不喜不悲的站著，只有在看著趙琳的時候，眼裡才有光澤。
之後，跟趙琳偶爾聊起，才知道他是一個技術員，在一家鄉鎮企業上班，負責機器的日常保養和維修。趙琳說，做他們這個職業的，大概是因為天天和機器打交道，大部分都是這種性格，簡而言之，就是又悶又木訥。
她還和我說起過，她爸出生在農村，身上有農村情結，就算後來搬到市里，也一直保留了農村戶口，所以他們家，只有趙琳和她媽是城市戶口；除此之外，我的腦海里就再也沒有關於她爸的信息了；但是我相信，在趙琳的心裡，他一定是立體的，是有溫度的。
……
我安慰了趙琳幾句，然後又對她說道：「我和你一起去醫院吧，我去看看叔叔。」
「大哥……你去忙吧，我打車就行。」
我知道趙琳的內心強大，不懼挫折，否則當時也不會極力要求余磊放棄漳州的安穩去廈門發展，可現在已經是這樣的局面，作為她的大哥，我不可能無動於衷；於是，我又對她說道：「我跟你一起去，說不定能幫上忙……上車吧，你自己打車也還得等好一會兒。」
說完，我便主動探身打開了副駕駛室的車門，不再給她拒絕的機會。
……
開車的過程中，趙琳都沒有開口說話，她就這麼失神地望著車窗外，然後默默地掉著眼淚；這一路上，我給她遞了好幾次紙巾，雖然我不能和他感同身受，也無法去體會她和她父親的情感，但「父愛如山」這四個字我是聽過的，她不想失去這個沉默寡言，但一看到她眼裡就有光澤的男人。
在等綠燈的時候，我終於開口對她說道：「人生就是一個問題迭著一個問題度過的，你不用太悲觀……現在醫學這麼發達，癌症也不是什麼不治之症了，會有機會治癒的。」
「我知道，大哥……不管有多難，我都會想辦法給他治。」
「有這樣的決心就沒問題……安心吧。」
趙琳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磨難的確會在瞬間壓垮一個人，猶記得我們在出飯店之前，她都還是一副熱情的模樣，此刻，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活力，並陷入到了巨大的悲痛中。
這種悲痛也感染了我，我在心裡問自己：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我們都不想痛苦的活著，可痛苦卻無處不在：飢餓、失業、失戀、破財、病痛、孤獨、家破、離別、欺壓、背叛、戰爭、殺戮、顛沛、流離、死亡……
每一個詞，都是誅心的殺器；所以，人死了，一定都會去天堂，不要問地獄在哪裡，人間就是地獄。
我又悲觀了！
……
到了醫院後，我陪趙琳一起去了檢驗科，並拿到了趙琳她爸的檢驗報告，確診是胃癌，醫生告訴我們現在已經發展到中期，需要立即做手術，並在術後配合放化療進行進一步治療。
我們問，有沒有治癒的可能性？
醫生回答：難說。
不能說這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回答，事實也確實如此，這個時候就是看醫療水平，看病人的意志，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運氣。
……
檢驗科的門口，我對拿著檢查報告的趙琳說道：「漳州的醫療水平有限，去省城治療吧。」
「嗯，一定要去最好的醫院……我現在就去給我爸辦理轉院手續。」
「你去吧。」
趙琳應了一聲，便轉身向辦理轉院手續的那個辦公室跑去，我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著她。
……
權衡了一下之後，我給余磊打了電話。
這件事情還是有必要告訴他的，畢竟他和趙琳在一起這麼多年，趙琳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應該過來看看，先不說能不能幫上忙，最起碼的問候還是要送上的，畢竟趙琳的父母沒有做錯什麼，對他也是照顧有加。
在他和趙琳結婚的時候，趙琳父母除了要求兩人得有一套房以外，便沒再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就連彩禮也是余磊和我媽商量後，量力給了一些，他們很爽快就接受了。
從這點來說，趙琳的父母還是很通情達理的。
……
電話撥通後不久，余磊便接聽了，他很是急切的對我說道：「我這兒正忙著出菜呢，你有事兒就趕緊說啊。」
我聽到了顛勺的聲音，他一邊忙，一邊還不忘提醒別人對菜單，這和以前只知道打遊戲的他簡直判若兩人，他終於成長了，但卻已經不屬於趙琳。
「趙琳她爸被查出來胃癌中期……你趕緊回漳州看看吧。」
那邊好像靜止了，沒有了顛勺的聲音，也聽不見吆喝，只隱約聽見火苗噗嗤往上竄的聲音……
「余磊，說話。」
經我這麼一提醒，余磊才像是回過了神，他用極其低沉的聲音向我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這會兒就在醫院，剛剛拿到的檢查結果……今天中午，我和趙琳一塊吃了飯，她說她爸最近胃不太好，以為是刺激性的東西吃多了，結果是胃癌，而且已經發展到了中期……」
「那……那我現在就回去。」
「嗯，你把爸媽也帶回來。」
「好，我現在去接他們，然後直接回漳州。」
……
結束了和余磊的通話，我從長椅上起身走到了走廊盡頭有窗戶的地方……
我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然後便放空了自己，什麼都不想，最後將目光放在了那棟歇著好幾隻鴿子的老樓上，這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的和平，沒有風，沒有烏雲，陽光普照大地……
一支煙快要抽完的時候，我聽見了腳步聲，下意識回頭看了看，站在我身後的是趙琳，她的眼眶很紅，像是剛剛哭過。
痛哭一場也好，什麼都憋在心裡才最致命。
「轉院手續辦好了嗎？」
趙琳搖了搖頭，回道：「醫院不給辦轉院手續，他們讓我們留在他們醫院治療。」
「為什麼？他們的醫療水平肯定比不上省城。」
「醫生說，只要是他們醫院能治的病，都不允許開轉院證明，如果有醫生私自開的話，會被處分。」
我聽懂了，說白了就是為了業績，但我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我對趙琳說道：「他們不開，也不影響我們去省城治療，先去看看你爸吧……」
趙琳又掉眼淚，她哽咽著對我說道：「大哥，你不懂……我爸只有農保，如果去省城治療，這邊沒有開轉院證明，只能報銷百分之二十，如果有轉院證明，可以報百分之五十五，這裡面差距很大！」
「這！」
趙琳有些猶豫，但在一陣沉吟之後，她還是開口對我說道：「你跟嫂子聯繫一下吧……她在漳州有很多關係，看看她能不能幫忙開一份轉院證明。」
趙琳口中的嫂子，當然是貝娜，可是現在這個情況，我怎麼能和她開這個口？況且，她已經拒絕和我聯繫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趙琳解釋，便顯得有些躊躇，趙琳卻一直看著我，她的眼神，就好像是看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一陣沉默之後，我終於開口對趙琳說道：「不用那麼麻煩，所有的治療費用，大哥給你們出。」
趙琳聰慧，我這麼一說，她便明白了，但是我看的出來，她心裡卻不願意接受，她一向是一個分的很明白的女人。
我又開口對她說道：「你也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的弟媳，是我的妹妹……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當務之急，是趕緊讓你爸接受最好的治療……千萬不要耽誤了手術的時機。」
「可是有轉院證明和沒有轉院證明，真的相差了很多錢！」
「不在乎這點錢，看病要緊……走吧。」
……
我陪趙琳進了她爸的病房，她爸正在打著點滴，她媽相伴左右。我以為趙琳會瞞個一時半會兒，可是她在一陣沉默之後，便將病情如實告訴了她爸。
直到這個時候，我終於知道趙琳的性格是怎麼練就出來的了……
她爸媽都沒有表現的哀哀戚戚，她媽握住了她爸的手，說不管怎麼樣都要醫治；她爸只是問了一句：治癒的把握有多大，如果沒什麼把握，他就不治了。
這種家庭培養出來的孩子，必然是堅決果斷的；可是，既然有這麼好的品格，為什麼當初還要背著余磊出軌呢？
難道欲望真的會讓一個人徹底迷失嗎？
想起她出軌的事情，我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她出軌的那個男人肯定也會來，到時候要是和余磊碰上了，場面肯定會很尷尬。
尷尬就尷尬吧，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麼比安撫住她爸的情緒更重要了，他一定是怕拖累趙琳，才會這麼說。
「叔叔，我是余磊的親哥，趙琳和余磊結婚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您現在也不用有太重的心理負擔，這病是肯定能醫治的，越好的醫院，治癒率越高……您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心態調整好，明天，我們就帶您去省城治療……那邊有一家腫瘤專科醫院，非常出名。」
在我說完後，趙琳跟著點了點頭，示意一定要去省城治療。
趙琳她爸一臉愧疚之色，許久之後，他才又開口問道：「是不是要花很多錢？」
這就是普通人的悲哀了，這個時候想到的不是他自己的病情，卻是害怕拖累趙琳……
趙琳強顏笑了笑，回道：「你只管安心治病，其他的都不用管。」
趙琳她爸低下了頭，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掉了眼淚。
……
點滴快要打完的時候，病房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接著便看見余磊跑了進來，老余和我媽緊隨其後，不大的病房，頓時便擁擠了起來。
我自覺退到了最外面，把溝通的空間留給了余磊還有老余和我媽。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潘甜甜的電話打到了我這裡……
不用想，也知道她是為了什麼給我打來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