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號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太像唐果了，我不禁看得有些入神，也因此想起了很多和唐果一起經歷過的往事，我們經常會在深更半夜見面，目的就是為了一起吃夜宵，她非常喜歡在吃夜宵的時候和我聊工作上的事情，有時候也會說說生活上的煩惱，但大部分時候，她都是酒醉的狀態，所以不管是說工作或是說起生活，都是一副沒遮沒攔的樣子。
恰恰我最懷念的就是她那副沒遮沒攔的樣子，那時候的她，是最生動的，生動到像一個要與整個世界對抗的「壞女人」！
「喂，你幹嘛用這副表情看著我，剛剛咱們抱在一塊的時候，你都不這麼看我……你是不是在後悔剛剛能抱我的時候，沒有好好抱我？」
我覺得她是被唐果附體了，因為我和唐果之間最大的遺憾，就是在她自殺的那一天，她連一個擁抱都沒能在我這裡要到。
也許臨走的那一刻，我肯抱一抱她，就不會有後來那個慘痛的結局。
看著６號似笑非笑的樣子，我心裡又是一陣難受，但我肯定不會為了心裡的遺憾和懷念去抱眼前的這個小姐，她不是唐果的替代品，更比不上唐果。
我只是開口對她說道：「我沒有抱你，是你硬要抱著我的。」
「我從來都沒見過一個像你這麼不解風情的。」
「你說的對，就是因為不解風情，才不會想著解你的衣扣……所以，你不可能把我發展成你的長期客戶。」
６號特別鄙視的對著我笑了笑，然後回道：「誰要把你培養成我的長期客戶了，我根本就不缺客戶，而且我是從來都不跟客人出去的……」
這次，換我很不屑地笑了笑，她們這種女人的嘴裡哪有一句真話，明明在ＫＴＶ的時候，她還多次表明願意和我出去。
６號直視著我的笑容，說道：「你不信？」
「不信。」
「那你說，為什麼其他人都沒有出來，就我出來了？」
「你運氣好，正好碰到我這樣的正人君子了，我能出來，你就能出來。」
「拉倒吧，跟你沒有關係。」稍稍停了停她又說道：「你反而應該感謝，是你碰到了我，你才能這麼快出來，你的那些朋友們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呵呵，我為什麼要感謝你？」
「因為他們在我身上找不到從事非法性交易的證據，所以，你才沒有被連累……要不然，你也和你那些朋友一樣，最少得待夠２４小時。」
我想了想，又回憶了一番，好像到目前為止真的只有我們兩個人出來了，在這樣的事實面前，她的邏輯似乎也能說的通。
就在我陷入到沉默中的時候，６號又笑吟吟的對我說道：「如果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的話，你就請我吃夜宵吧，不瞞你說，折騰到現在，我連晚飯都還沒有吃呢。」
「你想吃什麼？」
６號想了想回道：「這附近有一家２４小時營業的燒烤攤，我們經常在下班後去吃夜宵。」
「你的那些姐妹們都還沒出來，你現在去那個燒烤攤，不會難受嗎？」
「有什麼好難受的，都是自己選擇的路，那就自己去承擔唄，而且，她們平時都比我賺的多，這個時候多受一點苦，我心裡剛好能平衡……所以，我這會兒心情好著呢！」
我看著６號，忽然又覺得她和唐果也不完全一樣，她的心態真的太好了，她似乎很懂得取悅自己，也善於給自己找到快樂……
這樣的人，應該永遠都不會得抑鬱症吧，如此一想，我竟然有些羨慕她了。
……
此時，已經是凌晨的兩點半，即便是依附著繁華的上海，這個２４小時營業的燒烤攤也已經冷清了下來，只有隔壁一桌還有人，但也喝的差不多了，幾個男的就這麼借著酒勁胡言亂語，議論著國家大事……他們的議題太大，反而把我和６號襯托的特別像是市井小民。
６號心情大好，開口就和老闆要了一箱青島啤酒，也不知道是在ＫＴＶ沒喝夠，還是想慶祝劫後餘生；我反正就陪她喝唄，誰讓我本來就是一個失去了睡眠的人。
６號舉止豪爽，她用牙齒咬開了啤酒蓋，先是給我遞了一瓶，隨後自己也開了一瓶，我們就這麼就著瓶子對吹了起來，而這時，我們面前連個下酒菜都還沒有。
一瓶酒喝完，６號便看著我呆呆地笑，我有些不自在，但也沒有問她為什麼笑，我用麻木應對著她的瘋瘋傻傻，再加上閃爍不定的霓虹燈，竟也成了這深夜裡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要笑嗎？」
「你剛剛說了，你這會兒很開心。」
６號擺手對我說道：「說開心也開心，說不開心也不開心……你知道嗎，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我特別想他，但是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他有任何關係了……所以，我才特別想和你出去，我不要你錢，也不要你為我付出，我就是想在你身上找找當時他給我的感覺，你的氣質和他特別像！」
我漫不經心的問道：「是麼？」
「是，我說跟你出去，也不是為了上床，能像現在這麼一起喝喝酒也行……」
說到這裡，６號滿是感慨的笑了笑，然後又對我說道：「其實你之前和我說到初戀的時候，我一點也不生氣，我從來沒有愛過初戀……我生氣的是，你又讓我想起了他，因為他也老喜歡拿我的初戀來調侃我，然後說我不是真心喜歡他，說我只是喜歡他的錢和地位，他就是想找藉口讓我滾蛋……」
說完，６號拿起啤酒又狠狠喝了一口，然後便陷入到了失神的狀態中，她似乎又想起了那個男人。
我終於開口向她問道：「後來你就真的離開他了？」
「他送了我一套房子，上海的房子啊，隨隨便便就能賣一千萬……我為什麼不離開？」
「那你喜歡的就是他的錢，他沒有說錯。」
「你放屁，我喜歡的真的不是他的錢，那都是他自以為，都是他想趕我走的藉口……反正最後我的命運已經決定了，我幹嘛不帶著他給我的房子一起走。」
我伸手摸了摸，煙盒已經空了，於是，我向情緒已經有些失控的６號問道：「有煙嗎？」
「女士香菸，你抽嗎？」
「這個時候還挑什麼。」
６號給我遞了煙，點上後，我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又開口對她說道：「有一點我挺好奇的，你都在上海有一套這麼貴的房子了，為什麼還跑到ＫＴＶ去做小姐呢？……據我所知，你們正常的操作都是掙夠了錢以後，回老家找個老實人接盤……你和她們還不一樣，你只要把房子一賣，中國隨便找個三四線城市，你都基本算是實現財務自由的高端人士了，為什麼不去開始新的生活？反而要在這樣的地方去做著討好別人的事情？讓別人看不起。」
「你就是看不起我的那一個，對嗎？」
我不置可否。
６號的臉上露出了自嘲之色，片刻之後，她才開口對我說道：「你就當我是個賤胚子吧，我喜歡這樣的地方，喜歡每天晚上陪著不一樣的男人。」
「可是你不肯出台啊，這在邏輯上說不通。」
「什麼事情都要講邏輯，你累不累？」
「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６號撩起自己的長髮，然後眯著眼睛看著我，我不和她對視，當即轉移了看著她的目光，又深深吸了一口煙。
我聽見了打火機的聲音，是６號點上了香菸，片刻之後，她終於開口對我說道：「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我來夜場做小姐，是因為他心裡一直裝著這樣一個女人……當初那個女人就是因為不願意出台，被客人失手打死了……他有夜場情結，我期待著有一天還能在這樣的地方再遇見他……哪怕他不是我的客人都行……」
我又轉頭看著她，然後很是驚訝地向她問道：「這就是你對他表達愛的方式？」
「我是個笨女人，我能想到的就這麼多。」
「你一點也不笨，你只是覺得自己和他隔得太遙遠了，但是你又不想徹底失去他，所以選了這麼一個讓人很費解的方式，跟他兩兩相望……」
「用詞不當，我們之間只有我仰視他的份兒，他是根本不會用正眼看我的。」
這一刻，我終於察覺到了６號身上的悲傷，但是她卻在我這裡展現出了如海一般的氣量，所以這點悲傷，剛剛表露出來，就如石沉大海一般，無影無蹤。
我很想和她請教，她到底是怎麼練就這種心態的，也許，她能緩解我的抑鬱症，也正是帶著這樣的目的，我才能坐著和她聊這麼久，實際上，我和她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