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燈光下,我和茶小清就這麼彼此對視著,她的目光在我之前失去了神采,我緊隨其後,然後跟她一起轉移了目光,也就是這一刻,我好像失去了和她的心靈感應,我不知道她的心情,恰如她不知道我現在的心情。
我已經心如死灰。
如果,我長留在無人區,她在婚姻里備受折磨,那簡直是一場人間悲劇。
我知道,我該走了,如果我還強行留在她這裡,我會更加絕望,同時也把絕望的情緒帶給她;我應該明白,我們早就已經是兩列反方向行駛的列車,交集的那一瞬間,就是我們認識以來全部的美好,就算有一個人想回頭,也已經不可能追上對方,因為我們已經反方向行駛太久了。
我起了身,長出了一口氣後,才開口對茶小清說道:「我走了……」
「嗯。」
我轉身向門口走去,在開門的那一剎那,我又轉身對她說道:「你穿這個衣服很好看……真想看看,你穿上婚紗會不會更好看……算算日子,也快了!」
茶小清再次將目光放在了我身上,她搖頭對我說道:「婚禮推遲了。」
「推遲到什麼時候?」
「過完年後的第三個月。」
我在心裡算了算日子,如果上天眷顧,過完年後的第三個月,應該就是我從無人區走出來的日子,我不知道茶小清推遲婚禮是不是和這個有關係,我想問問,但是話到嘴邊,竟然又咽了回去。
此刻,我問什麼都沒有意義,因為能活著走出來,我才有資格去關心別人的生活,現在,我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儘快去搞定那該死的抑鬱症……
天知道,現在的我有多難受!
……
離開了酒店,我又漫無目的走在了不知道盡頭在哪裡的長街上,我時而停下來休息,時而對著不知名的河流發呆,我不厭煩這種時而和善變,我反而覺得這種狀態給了我足夠多的自由,我完全不用考慮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我甚至可以選擇孤獨,孤獨地去面對那些陌生的面孔和建築,從此,我的記憶里又會多出一些和孤獨有關的場景。
我覺得自己註定是孤獨的,我不能害怕孤獨,我要試著去迎合它,最終才能學會和孤獨相處,甚至會因為孤獨而心生歡喜。
我撇嘴笑了笑,在這個本不該有笑容出現的夜裡。
……
在河邊坐了一會兒,潘甜甜又給我打來了電話,孤獨是一種感覺,也是一種很微妙的存在,仿佛電話的信號一來,就切斷了我與孤獨的聯繫,也讓我瞬間清醒,並迅速接受了眼前所有和現實有關的一切,包括噪音,包括那些說著髒話的人。
我動身走到了河邊的台階上,坐下後才接通了潘甜甜的來電。
她果然用質問的語氣對我說道:「你也不回電話,我姐到底怎麼了?」
「她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裡,用涼水把自己淋透了。」
電話那頭的潘甜甜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對我說道:「你又讓她難過了。」
我不確定她是在問我,或是在感嘆,以至於遲疑了很久才回道:「我也很難過……」
「你還在我姐的房間裡?」
「我在外面。」
「那我現在是去找你,還是去找我姐?」
我在一陣沉吟之後回道:「你去找你姐吧。」
電話那頭的潘甜甜想了想,說道:「算了,我還是去找你吧,我跟我姐以後多得是見面的機會,跟你見一面少一面了,誰知道你這頭犟驢會不會從無人區走出來。」
我一陣無語,我從來都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徒步去無人區的計劃,可是自從告訴貝娜後,就一傳十十傳百了,最後,竟然連潘甜甜也知道了。
「你快點用微信給我發個定位,我這就去找你。」
我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位置發給了潘甜甜,她說的沒錯,也許,這就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面,我在她身上寄託了這麼大的希望,是該好好和她告別,然後再叮囑她幾句。
網紅這個圈子亂,有今天沒明天,我得把我的顧慮全部交代給她,我才能對她放心,不至於也走上唐果和蕊蕊的老路。
……
半個小時後,潘甜甜找了過來,她在我身邊不遠處坐了下來,我則習慣性點了一支煙,不等她開口,便和她嘮叨了起來,嘮叨網紅圈裡的那些亂象,讓她引以為戒。
潘甜甜倒是耐心的聽著,直到我沒話說了,她才開口向我問道:「你說完了嗎?」
我反問:「你聽見去了嗎?」
潘甜甜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她回道:「我和蕊蕊還有唐果都不一樣,我對這個圈子沒有企圖心,我也沒必要有什麼企圖心,那些能從這個圈子裡得到的東西,我爸都會給我,甚至給我更多,所以,我有必要向你說的那些東西低頭嗎?」
我錯愕地看著潘甜甜,潘甜甜則不屑一笑,也不知道是笑我的言論,還是笑那個圈子,或是笑我的記憶。
我的抑鬱症越來越嚴重了,特別是最近幾天,總是會莫名其妙的忘記很多事情……
就在我恍惚著的時候,對面突然傳來了一陣驚叫聲,我和潘甜甜同時看去,只見原本平靜的河面上,不斷有浪花撲騰而起,有個孩子落水了。
我的第一反應不是救人,而是產生了一陣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這一幕,我在二十年前經歷過,真正讓我感到恐懼的,不是那種落水的窒息感,是後來的愧疚感……
我在二十年前溺水過,為了救我,那個成年人溺水身亡了。
就是這件事情,讓我的身體裡有了愧疚和不樂觀的基因,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戴罪之人!
……
我再次往河面上看去,河中心赫然立著一個牌子,牌子上寫著:「水深四米,請勿嬉水」。這對於圍觀的人來說,就是最大的威懾,所以,岸上站了很多人,卻沒有人敢下去。
我當即站了起來,一頭扎進了河裡……
岸上又傳來了一陣驚叫聲,還有潘甜甜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我顧不上聽她喊了什麼,我把積攢的潛力全部發揮了出來,然後奮力往小孩的落水點游去。
等我抓住那個孩子的時候,才發現救人和游泳根本就是兩回事,在我抓住他的那一瞬間,他就本能的抱住了我的脖子,我的游泳技術一般,我怕水,雖然當年老余和我媽給我報過游泳班,但也只是學了一點皮毛,最多只能在落水時自保,就別提什麼救生的經驗了。
我跟著嗆了一口水,也就是這一下,讓我迅速有了體力不支的感覺,我又被小孩按進了水裡,我已經聽不清岸邊傳來的驚呼聲,我的大腦先是一片空白,繼而冒出了一陣極其強烈的恐懼感,這是一種因為接近死亡而帶來的恐懼感,比無人區那次來得更猛烈,在無人區面對那些盜獵分子的時候,至少心裡還有一絲僥倖,覺得他們不至於為了搶點物資而去殺人,但這次是命運安排的死亡,沒有人能對抗命運。
我拼命用腳蹬著水,並試圖把孩子舉過自己的頭頂,我心裡已經有了決定,我可以死,但一定要把孩子救下來,就像當初救我的那個中年男人……
我的體力越來越不支,但是那個孩子卻將我越抱越緊,最後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我身上,我已經嗆了好幾口水……
絕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怕是連這個孩子都救不了了,我希望這個時候有一個人能跳下來,就像接力一樣,不求把我救了,但一定要把這個孩子帶上岸,可惜,溺在水裡的我,沒有感覺到一絲救援的力量……也許,看到我的下場,大家更不敢下來!
……
我蹬不動了,真的蹬不動了,我只是本能的將手舉高,然後感覺著自己一點點被水淹沒……
我開始回憶自己的生平,一個個片段,像是電影回放一般,迅速閃現在我的腦海里,繼而又有一陣溫暖的感覺包裹了我,原來,這就是瀕臨死亡的感覺……
如果能這麼結束自己這痛苦的一生,也很好,我終於不用再如此痛苦的活著了!
我徹底放鬆並坦然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