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就是夏天,哪怕之前下過一場陣雨,白天留下的溫度,還是很快蒸發掉了地面上的雨水,之前那些因為積水而變得像鏡子的路面,瞬間又乾燥了起來,它不再折射燈光,世界因此而變回真實的模樣,沒有那麼夢幻,於是那些流著汗水的面孔,在與我擦肩而過時,就顯得特別清晰,還有那些搖著蒲扇的老太太們,她們抱怨天氣的每一句話,我也聽的非常清晰……最後,所有的觀感都變成一個字:熱;我在流汗,被我背著的茶小清也在流汗,汗水融合的時候,終於給了我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覺,於是,我更加賣力的往另一條看似繁華的街道走去……
我憧憬著那裡能有一個好一點的酒店,但是心裡又不想那麼快的停下來,我和茶小清在一起的時候,一貫都是這麼矛盾,矛盾是因為心裡沒有足夠的安全感,我知道她會走,也知道自己不會去留。
……
二十分鐘後,我終於找到了一個能令我滿意的酒店,我找不到茶小清的身份證,便用自己的身份證開了房間,然後再三強調,我不會在這裡留宿,前台才放棄了登記兩個人的身份證……
關於政策的執行,上海向來是很嚴格的,但是在我這裡真的沒有什麼必要,我就是一個軀殼,不知道為了什麼活著,還談什麼圖謀不軌……最多,我也只是想在茶小清身上找回一點已經丟失很久的溫暖,我真的很喜歡那種她坐在我身邊,什麼話都不說,我卻把未來想的極其遙遠的感覺,那時候的我,是心存期待的。
……
將茶小清放在床上,我替她脫掉了鞋,然後又打開了冷氣,沒過一會兒,屋子裡的溫度便降了下去;我去衛生間釋放了尿意,最後用冷水洗了一把臉。
之所以說最後,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做完這件事情就該離開了,不想,等我推開門走出衛生間的時候,茶小清卻很清醒的坐在床邊,也不知道是醒酒了,還是根本就沒有喝醉。
我看了她一眼,趕忙將腰帶繫上,我不是故意這麼不注意形象的,我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除非去公共衛生間,如果是在家裡,或者很私密的衛生間,我總是喜歡先把扣子扣上,腰帶要等洗完手走出衛生間才去扣,我不喜歡被腰帶束縛的感覺,如果不是怕只扣個扣子不保險,我甚至連腰帶都不想系。
系上腰帶後,我尷尬的和茶小清對視著,過了一會兒,我才先開口對她說道:「你怎麼這麼快就醒了,壓根就沒喝醉吧?」
「我也想用衛生間。」
說著茶小清便起了身,然後從我身邊繞過,走進了衛生間,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站著,不知所措,是因為茶小清沒有我想像中那麼避諱,我們同處一室,她竟然在醒了以後沒有趕我走。
她不趕,我就不走……
是的,我就是這樣的心態,雖然她有婚約在身,但是常知樂親自跑過來找過我,說他自己的性取向有問題,不可能和茶小清產生真正的愛情,所以,在茶小清自己沒有刻意與我保持距離的時候,我也不想太正人君子,更重要的是,這個夜晚我真的很心碎,我不想獨自一個人去面對這個世界,更不願意在這深沉的夜色中,想起已經失去的一切人和感情。
今晚失去的尤為多,貝娜舅舅給我打的那個電話,言外之意就是想告訴我,我和他們的家庭已經沒有關係了,那麼曾經因為婚姻而建立起來的所有關係,都在這個夜晚煙消雲散,而魚乾的死,更像是一個總結,這個總結已經把我和貝娜的這段感情定義成悲劇,我自己,乃至我的人生更是一個悲劇……
這個世界有多大,我的悲劇就有多慘烈,因為這個世界這麼大,我竟然沒有一個想去的地方,我只能與茶小清這個愛而不得的女人,用一種不知道該怎麼去定義的方式在不停地周旋。
……
在茶小清用衛生間的時候,我主動走到了陽台上,然後俯身看著身下這座說陌生也不是完全陌生的城市,我沒有特意在這個時候去想那些讓我感到很痛苦的事情,我就這麼失神地看著,去追尋每一束燈光的由來,有些是從窗戶里照出來的,有些是汽車燈光,有些燈光是來自於道路兩旁的路燈,它們以不一樣的姿態,不知疲倦的點綴著這個世界,直到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才回過了神。
這個電話是潘甜甜打過來的。
接通後,她便開口向我問道:「我姐和你一起嗎,我打她電話,她也不接。」
「在一起,她剛剛喝多了。」
「剛剛喝多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剛剛喝多了,現在醒酒了。」
「是你在逗我玩,還是我姐在逗你玩?哪有這個點就醒酒的,正常人才開始喝,就算已經斷片了,也沒那麼快醒酒的。」
「你也覺得你姐在逗我玩,是不是?」
「你就是個笨蛋,不逗你逗誰……我姐呢,你讓她接電話,我有事要問她。」
我回頭看了看,沒看見茶小清,卻聽見衛生間裡傳來了水流聲,茶小清像是在洗澡,可是她卻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拿,這讓我有些費解。
一陣沉吟之後,我才開口對電話那頭的潘甜甜說道:「她好像在衛生間洗澡。」
潘甜甜的聲音聽上去很驚訝:「你們……你們在酒店?」
「嗯,我把她送到了酒店。」
「她是在給你為非作歹的機會嗎?……不可能啊,你們都徹底掰了,我姐不是那種沒有分寸,喜歡糾纏不清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了?……你能不能和我聊聊,跟我分開以後,你姐是怎麼過的?」
「我倒是挺想和你聊,關鍵是,你們分開以後,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她也從我的世界裡消失了。」
「那她回來後,也沒有跟你說起過?」
「沒有,從來沒有……」
我就這麼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潘甜甜聊著,不知不覺,已經聊了十分鐘,衛生間裡還有水流的聲音……我知道女人洗澡慢,但是,她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她到底在做什麼?
基於這種不安的感覺,我對電話那頭的潘甜甜說道:「你姐進衛生間很久了,我去看看。」
「你能不能要點臉,她洗澡你去看什麼?」
「她都沒有換洗的衣服。」
「是哦,她行李箱還在我這兒呢……我也覺得她有點怪!」
「先不說了,我去看看。」
說著,我便掛掉了潘甜甜的電話,然後走回屋內,我先嘗試喊她的名字,她不回應我;我又敲衛生間的門,還是沒有得到回應……
「小清,你沒事兒吧,你要再不說話,我開門進去了。」
我一邊敲門,一邊大聲說著,但我聽到的還是只有水流聲。我顧不上那麼多了,嘗試去擰衛生間的門,卻從裡面鎖死了。
我更大力的敲門,更用力的喊著……
「你要再不說話,我撞門進去了。」
說完,我便往後退了兩步,企圖用慣性將門撞開,就在我準備蓄力的時候,衛生間的門突然被打開了,水就順著茶小清的衣服一滴滴往她腳下落著,她不是在洗澡,她是在用冷水折磨自己,從頭到腳,都在折磨……
我錯愕地看著她,這一定就是痛苦具體化的表現,喝酒的時候她和我說過,這些日子,她甚至比我過得更痛苦,到底是什麼樣的痛苦,會把她折磨成這樣?
我想抱她,我往前走一步,她卻往後退一步,直到退到衛生間的鏡子前,我的臉和她的背影一起映在鏡子上,並不違和,不違和是因為我真的很想抱一抱此時此刻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