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坐牢,屬於人禍,對於一向老實,從不惹事的趙小天來說,這是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所以,他在我和貝娜面前沒了主張;再者,老趙擔負著養家餬口的重任,還要照顧天生侏儒的妻子和老大,他要是因為打架進去了,那這個家也就毀了……可是,老趙這個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的小老頭,能因為什麼事和別人打架,而且還能把對方打成輕傷呢?
出於這樣的疑惑,我在示意趙小天冷靜後,又向他問道:「你爸他為什麼會和別人打架?又不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而且還失手把對方打成了輕傷,該不是這裡面有什麼誤會吧。」
趙小天哭著回道:「不是誤會……我爸是和城管打起來了,城管收他的攤子,他急了,就和那些人推搡了起來,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推了一下,那個收他攤子的城管就從台階上摔下去了,摔斷了兩顆門牙,醫院出了輕傷鑑定報告,派出所就把我爸給拘留了,我媽說,他已經在裡面待了快一天了,要是對方不接受調解,我爸就要坐牢。」
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不禁心生疑惑:「兩顆門牙就構成輕傷了?」
貝娜點頭回道:「能構成輕傷了,去年,我有一個朋友也遇到了差不多的事情,打掉了別人兩顆門牙,構成了輕傷……不過輕傷案件,一般屬於自訴案件,公安機關會根據被害人的意願決定是否對行為人執行刑事拘留,如果趙師傅一直沒有出來,可能是對方沒有接受調解,也有可能是對方提出了調解條件,但是趙師傅方沒有能夠滿足,所以被執行刑事拘留了。」
「你那朋友當時是怎麼解決這件事情的?」
「書面道歉,另外賠了十萬,對方接受調解了。」
趙小天聽到類似案件的賠償標準,嚇得都快站不住了,但是我心裡反而覺得這不算是什麼大事情,如果十萬塊錢能換趙師傅一個自由,我是願意花的,而且我也拿的出來,讓我感到為難的,反而是我必須得親自回廈門一趟,因為指望趙小天和他媽去談判,吃不吃虧先放在一邊,能不能把事情談妥都不好說,遇到那種難纏的,趙小天這樣的家庭,就是切菜板上的魚肉,長期的貧窮生活,會讓他們在對事的時候,不自覺就把自己放在弱勢的一方,他們很難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給自己爭取到有利的條件。
回廈門……
真像是命運的使然,到時候我還有藉口不去見茶小清一面嗎?
沉默了片刻之後,我才開口對貝娜說道:「訂兩張機票,明天的,越早越好……」
「嗯。」
趙小天趕忙向我問道:「哥,我不回去嗎?」
「你馬上不是要畢業了嘛,別因為這事兒分心,順利拿到畢業證才是你的第一要務……你爸的事情,我來辦,不會讓你爸受罪的,你就放心吧。」
趙小天點了點頭,然後又站在那兒一陣抽泣,我心裡則五味雜陳,就趙小天這種承受能力,趙師傅指望他去扛起一個家庭的重任,恐怕也是期望太高了,你也不能說他不勤奮,不努力,但遇到事情時,總感覺欠缺了一些做男人的魄力,在現如今這個社會,畏畏縮縮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忽然,我就想到了自己,在對待茶小清有了新男朋友這件事情上,我不是也一樣畏畏縮縮麼,之所以畏縮,是因為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去處理好這件事情,我之所以在趙師傅這件事情上表現的這麼淡定,只不過是因為十萬塊錢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是一個多麼嚇人的數字……所以,從某種層面來說,我並沒有比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趙小天強到哪裡去。
我有點鬱悶,我的心裡根本不可能完全放下茶小清。
也怪趙師傅,偏偏在這個時候惹了這麼一件事情,本來,我是計劃明天帶著貝娜去找糊塗的,然後我們再一起帶著糊塗,去迪士尼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有些事情,你不去碰觸,自然也就不會有痛苦了,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
貝娜在我這裡留宿了,她睡上鋪,我睡下鋪,她似乎真的很願意和我過這樣的生活,她也不在意這裡必須要和別人共用衛生間,空調製冷也很一般,我不是在刻意貶低這裡的條件,畢竟這是學校附近的房子,針對的又是學生群體,條件真的不可能和那些針對精英群體的高級公寓相比。
這個晚上還發生了另外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情,曾經在我面前放過狠話的可可,竟然沒有來這裡對著我哭,她就好像知道貝娜要來似的。
其實,我真的不希望她們私下會有什麼聯繫,這樣,屬於我的秘密就會越來越少,而且會顯得我很傻……我覺得,所有事情,我都是被蒙在鼓裡的,包括茶小清回廈門,我一定要通過另一個人的嘴,才能知道真相,我從來沒有主動接近真相過。
……
次日一早,我便和貝娜坐飛機回了廈門,我們一刻都沒有耽擱,直接去了趙師傅的家……我真的不敢相信,在房子均價已經破六萬的廈門,竟然還有這麼破敗不堪的地方。
趙師傅的家就在海邊,只有一條路能通往他們家,可是這條路卻連水泥路都不是,蜿蜒曲折不說,還坑坑窪窪,至於他們的房子,就是三間小瓦房,旁邊還有其他一些類似的瓦房,但原主人都已經搬走了,都是一些收破爛的外地人在租用,周遭堆放的破舊東西,讓這裡顯得更加破敗了。
……
敲了敲門,屋門被打開了,我和貝娜下意識低下了頭,因為給我們開門的女人,身高只是勉強到了貝娜的胸口,不用辨認也知道她是趙師傅的老婆。
我先開口對她說道:「師娘,我是趙師傅的朋友,我這次回來,就是來給你們辦這件事情的,你能把事情的詳細經過跟我說一遍嗎?」
「先進來喝口水吧。」
屋裡坐下後,我和貝娜便四處看了看,我在沙發的旁邊看見了一隻網袋,裡面裝著趙師傅謀生的工具,他好像又進了一批新貨,裡面竟然還有價值不菲的遙控玩具,比他以前那些小夜燈的成本要高多了。
趙師傅的老婆抹著眼淚對我說道:「老趙以前也不是沒有被他們沒收過東西……可是這次……老趙剛從外面進了一批貨,這些貨比以前那些都要貴……他說,小天馬上就要畢業了,家裡就培養了他這麼一個大學生,後面找工作少不了要花錢……他拿這些貴一點的東西去擺攤,圈子的價格能賣上去,就能多賺一點……我都勸他了,就像以前那樣,別那麼心大,就算遇到城管了,被沒收了也不心疼……他非說最近城管少……這不,就出事兒了麼,他帶出去的那批貨全部給沒收了,他肯定心疼……這都是他的命啊,他心裡本來就覺得對不起小天,這些東西被沒收了,小天那邊又沒著落了……」
看著趙師傅留下來的那部分貨,我心裡五味雜陳,這些東西,滿打滿算,不會超過一萬塊錢,至於把老命都給豁出去麼……
再想想,也許真的是我把這件事情想簡單了,對於趙師傅這樣一個前沒有援手,後沒有退路的小老頭來說,這一萬塊錢可能就是他的命。
我把想說的話,又咽回到了肚子裡,最後只是對趙師傅的老婆說道:「師娘,你說的情況我都知道了,不會讓趙師傅太受罪的,我這就去找他們談談,爭取今天就把和解談下來。」
「好……好……那我晚上做好飯,等他回來……你和你女朋友也一起來吃飯,你們喜歡吃什麼,我這就去超市買。」
「別這麼客氣,師娘……晚上我帶你們一起到外面吃吧,你一個人做這麼多人的飯,也怪累的。」
「不累,只要老趙能回來,我干多少活兒都不累。」
……
從趙師傅家離開後,我便直接去了銀行,為了保險起見,我取了十一萬現金,我覺得就算遇見的是一個非常難纏的人,這十一萬也足夠去補償他那兩顆門牙了;何況,趙師傅的家庭本就特殊,一家就有兩個喪失勞動能力的人,對這樣一個家庭,不至於連這麼一點寬容的心都沒有。
但是,到了醫院以後,我才發現是我自己想的太簡單了,這件事情已經在網絡上發酵,網民們分成兩個派系,一方主張城管就應該嚴格執法,一方覺得城管執法時對待底層勞動人民要有適當的保留,如果他們能做到人性執法,趙師傅不會失控。
相比於以前一面倒的輿論批評,這次城管獲得了近一半人的支持,所以為了維護他們的執法尊嚴,他們決定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調解,一定要把趙師傅確立成一個反面教材,讓他去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他們的邏輯很簡單,只有他們的執法尊嚴得到了維護,以後他們在執法的過程中,小商小販才不會像趙師傅那樣以動手的方式去和他們搞對抗。
我問了受傷城管,他說,除非上面的人鬆口,否則他情願這筆賠償款不要,也不接受調解。
這就麻煩了,因為這件事情的性質已經發生了變化,這不再是一件錢能解決的事情,必須要動用關係……可是,我在廈門的社交圈裡,誰能夠有這樣的關係,讓高層去改變已經做出的決定?
我第一個想到了魏叔,繼而又因為這個想法而覺得羞恥,我已經是茶小清的前男友,我還有什麼臉面去找魏叔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