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如死灰,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從手上滑落的手機,已經摔得四分五裂,不用我開口,這一系列的表現也能讓身邊的人感知到,我遭遇的是一個極其重大的變故……
我時而清醒,時而恍惚,清醒的時候痛入骨髓,恍惚的時候,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我是一個小時前才從唐果那裡離開的,她就有血有肉地站在我面前,喊我「師父」,還精心打扮了一番,一個小時後,她便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叫我如何去接受?
「餘味,你怎麼了……餘味,你說話啊,你不要嚇我……到底怎麼了?」
貝娜痛心地呼喚,讓我不得不去面對唐果已經跳樓身亡的事實,我看著貝娜,想痛哭,卻發現連話都說不出來,我恨慘了我自己:為什麼走的時候沒有給她一個擁抱?為什麼沒有多一點耐心,讓她抹上口紅,把最好的形象展現給我,她那麼愛美,她是一個連跑步健身都要化妝的女人!又為什麼在覺得不對勁的時候,沒有上樓去看看?
當這麼多悔恨全部在我心裡交織的時候,我徹底崩潰了,我將雙手放在貝娜的肩上,一陣劇烈地顫抖之後,終於在她耳邊沉聲說道:「剛剛是警察局打來的電話……他們……告訴……我,唐果……跳樓身亡了……就在二十分鐘前!」
貝娜痛呼一聲,然後便愣住了,過了很久,她才哽咽著對我說道:「……這怎麼可能……她是一個活得那麼明白的人!」
……
貝娜開著車將我帶到了出事的那個小區,圍觀的人群還沒有散去,我看見了無數雙走來走去的腳和舉著手機的手,而唐果就靜靜地躺在他們形成的包圍圈裡面,身上蓋著被血染紅的白布……
我怔怔地望著,雖然近在咫尺,可也是這個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她不會再和我說話了,也不會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餘味,你一定要做個有出息的男人……
……
「不要拍了,求求你們不要拍了……」
身邊的貝娜用盡全身力氣去制止著那些還在拍照錄視頻的人,但是沒有人理她,也沒有人想過要在這個時候尊重死者,所有人都在議論,說唐果好像是一個曾經爆紅過的網紅,他們只想把這個瓜越吃越大……貝娜無力地看著他們,然後又死死拉住我的衣服失聲痛哭。
這就是唐果的結局,無比悲慘,無比淒涼……我沒有在她死前給她一個擁抱,冷漠的群眾沒有在她死後給她一個尊重。
……
警察局,我和一個警察相對而坐,簡單的詢問後,他便給出了一個排除他殺的結論,因為在我之後,沒有人再去過唐果的住處,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跡,而我也在時間上不具備作案的條件,因為在我走後二十分鐘,唐果才從樓上跳了下來。
沉默了很久之後,我終於開口對警察說道:「我能抽一支煙嗎?」
警察將自己的煙遞給了我一支,當從他手上接過的時候,我又開始顫抖了,我用力吸了一口煙,然後顫聲說道:「我懷疑是他殺……」
警察吃了一驚,然後向我問道:「理由呢?」
我抬頭與這個警察對視著……
這個時候,審訊室的門又被打開了,來人是江小楷,他的臉色慘白,但在自己的同事面前,他還是極力克制著……
他向那個警察問道:「怎麼樣了?」
「基本可以認定為自殺,我現在就準備材料,然後向上面匯報……介於死者是個公眾人物,我們有必要通過新聞媒體給大眾一個交代。」
江小楷點了點頭,又對那個警察說道:「我單獨和他聊一會兒吧。」
「行,你安撫一下他的情緒,我知道他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但這件事情除了自殺,不可能再有其他可能性,我們對現場進行了仔細的偵查,也調取了小區和電梯裡的視頻監控,甚至連安全通道的視頻監控都看了,除了他本人在死者死前曾和死者有過接觸,之後沒有再出現過其他人。」
江小楷應了一聲,那個警察便帶著他自己整理出來的檔案走了。
……
江小楷點了一支煙,他的眼眶泛紅,明顯是哭過,但是在我面前卻表現得非常冷靜,他冷聲向我問道:「為什麼之前不肯告訴我唐果在廈門,為什麼她已經有了身孕?……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譚丙坤的,她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因為譚丙坤一直在找她,不讓她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所以,基於這一點,我不認為她是自殺,她和譚丙坤有著非常直接的矛盾衝突……在她找到我的那個夜晚,她被譚丙坤打的遍體鱗傷,為了不讓譚丙坤找到她,所以我把她帶到了廈門,並且給她提供了住的地方。」
江小楷陷入到了沉默中,許久之後,他按滅掉手上的香菸對我說道:「我是一個警察,我只相信證據,現在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唐果是他殺,如果一定要往他殺上懷疑,也是你的嫌疑最大,因為在她跳樓前,只有你和她發生過接觸……」
我搖頭,回道:「我的直覺告訴我,她不是自殺……在我們聊天的時候,她不止一次跟我聊到譚丙坤,她要我幫她,她對嫁入豪門表現出了非常大的欲望……我絕對不相信一個被欲望支配著的人會選擇自殺,她是一個活得特別明白的女人,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她從來都沒有半途而廢過。」
「夠了……餘味!」
江小楷大聲喝止了我,我和他對視著,江小楷摘掉警帽,然後又閉上眼睛仰靠在椅背上……
過了許久,他才又開口對我說道:「你聽過一個詞叫孕期抑鬱症嗎?……是,在我心中,唐果也是一個內心特別強大的女人,但是這麼長時間,都是她一個人悶在只有一室一廳的房子裡,也不敢出去走動,正常人都會崩潰,何況是她……你好好想想她的經歷,她在上大學的時候被渣男辜負過,步入職場又被可可陷害過,她的童年更是長期承受了家庭暴力……當她一個人悶在那個不見天日的房間裡,你覺得她能不胡思亂想嗎?……錯就錯在你身上,你打心眼裡就不在意她的感受,抑鬱症發作時,一定是有症狀的,如果你能早點發現,並且及時制止,她很有可能不會走上這條路……」
我一臉錯愕地看著江小楷。
江小楷捏緊了拳頭,然後又狠狠拉扯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撕心裂肺地說道:「為什麼她當初找的人是你,不是我……餘味,你告訴我,你和她見的最後一面,她到底都和你說了什麼?」
我又回憶起唐果和我說的那些話,繼而心驚膽戰……
我們從師徒關係開始,然後又以師徒關係結束……原來,一切真的都是有徵兆的,可是在她想和我索取一個擁抱的時候,我卻殘忍地推開了她。
我低下了頭,心如刀絞!
「餘味,你們到底說了什麼?」
這一次,無論江小楷怎麼問我,我都選擇了沉默以對……因為,我想給唐果最後的尊重,我不想把她愛而不得的樣子暴露在別人的面前,她最後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會選擇永遠爛在肚子裡……也許,就是那一幕,成了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
醫院的太平間,我們見到了唐果的遺體,唐檸已經哭到快要暈厥,貝娜則死死挽住我的手臂,她不敢多看一眼,但也已經淚流滿面,只有我,一直望著她的遺容……
她好像變了,又好像沒有變,最後,我的目光定格在了她的嘴唇上,她給自己抹上了口紅……
這是她最後的倔強,也是她最後的體面……可這終究不是在我的注視下完成的,我心痛到難以呼吸,然後眼睛一熱,終於落下了唐果走後的第一滴眼淚,我快要被自己的想像力給殺死了,我仿佛看到了唐果坐在化妝檯前,補上口紅的樣子……
那一刻,她面對著漸漸昏暗的天色和空無一人的房間,到底是什麼心情呢?
也許心如死灰,也許心如止水,最後打開窗戶,縱身一躍,結束了她這痛苦的一生……這個時候,我漸漸也相信她是自殺了,因為她不止一次暗示過我。比這更早的一次,是她要在我這裡存放一筆錢,如果她有什麼意外的話,讓我把這筆錢轉交給她那還在精神病院裡接受治療的媽媽。
這一刻,我忽然體會到了她臨走前的心情,既心如死灰,也心如止水……因為她的背後已經空無一人,她是孤獨的。
……
我記得很清楚,深夜十點一刻,我們離開了醫院,外面吹著很大的風,雨卻不大,貝娜攙扶著唐檸,金燦走在她們身後,我在金燦的身後,江小楷與我並肩而行……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與唐果見面,唐檸作為唐果在廈門的唯一親屬,已經簽了字,明天一早,醫院方會派人將唐果的遺體送到殯儀館火化,沒有告別儀式,沒有追悼會,一切靜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是的,很靜,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