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皮卡車的後斗里跳了出來,然後順手從工具箱裡操起了一把扳手,這不能怪我太緊張,因為這又大又空的車庫實在是給不了我安全感,在沒有聽到這陣腳步聲之前,我的神經就一直在緊繃著……
我悄悄走到了門口,剛準備探頭去看,對方卻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們都被嚇了一跳,我甚至已經舉起了扳手,忽然一聲狗叫,我才意識到站在我面前的人可能是貝娜。
我趕忙打開了車庫門口的燈,果然就是貝娜,她不是獨自一人,還帶著我送給她的那條狗,我將扳手扔回了工具箱裡,抱怨著對她說道:「你來就來了,幹嘛不出聲?」
「想嚇嚇你,不行嗎?」
「得了吧,就你那膽兒還想嚇別人,剛剛要不是狗叫了,我那扳手可真就砸你腦袋上了!」
「切,你也沒有我想像中那麼膽大嘛,我一個女人都能把你嚇成這樣,要真來幾個牛鬼蛇神,不得把你給嚇死吶!」
「牛鬼蛇神是嚇不死人的,人嚇人才會。」
說著,我便將裡面的燈給全部打開了,頓時將車庫照的一片通亮,貝娜掃視了一眼,又感嘆道:「你膽子可真夠大的,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地方,就不怕突然從哪兒冒出來一點什麼邪乎的東西嗎?」
「怕,這不已經出現了嘛。」
貝娜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立刻給了我一個白眼,然後說道:「你可真沒良心,我好心好意過來給你送夜宵,你竟然說話刺我,我真有那麼邪乎嗎?」
我笑了笑,沒有再說話,畢竟是開玩笑,所以貝娜也沒放在心上,她將狗拴好之後,便將手上的袋子遞給了我,又說道:「剛買的潮汕滷味還有一碗海鮮粥,能吃下不?」
「太能吃下了,我忙到現在,連晚飯還沒有顧上吃呢,你趕緊給我攤開,我去搬凳子。」
貝娜皺了皺眉,說道:「你光搬凳子有什麼用啊,吃飯的桌子呢?」
我一下就懵了,左看右看,然後指著那輛皮卡對貝娜說道:「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我把那後斗的圍擋給放下來,不就能當桌子用了麼。」
「這就是傳說中的精神勝利法嗎?……要我說,你連這倉庫都不用住了,你就搬到外面去,天是被子,地是床,這才是精神勝利法的最高境界。」
貝娜嘴上這麼說,但是在我將凳子搬過來的時候,她還是把吃的東西放在了皮卡的後斗上,成全了我的精神勝利法。
我風捲殘雲般地吃完了滷味和海鮮粥,然後又習慣性地點上了一支煙,貝娜就這麼坐在一旁陪著我。
忽然,倉庫的燈閃了一下,便全部熄滅了,我沒有慌,貝娜卻嚇得夠嗆,她下意識就抓住了我的手臂,然後顫聲問道:「怎麼了?」
「可能是最近雨水多,線路受潮短路了……你坐在這兒別動,我去把電閘推上去就沒事兒了。」
「我跟你一起去,我一個人坐在這兒害怕。」
「真是沒見過比你更膽小的了!」
在我推電閘的時候,貝娜就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以為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是嘗試了好幾次,都是剛推上去,便又斷電了,八成是這個倉庫被棄用後,就沒有人再來維護過這邊的電路所導致,我不禁有點沮喪,因為我越來越覺得這不是人該住的地方。
……
回到那輛皮卡車的旁邊,我和貝娜就靠手機自帶的光源照著亮,她嘆了一聲之後,對我說道:「上午的時候,你說要搬到公司住,我還挺替你高興,結果你住的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我真的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和自己過不去啊?」
我心裡也不那麼舒服,但是為了不讓貝娜否定我的選擇,我還是笑了笑對她說道:「我可沒有和自己過不去,這剛住進來,肯定會遇到一點小難題,不過,如果你願意換個心情來看待這個地方,其實還是挺不錯的,你仔細聽,只要我們都不說話,是不是能聽到潮水的聲音?我真的很喜歡這種住在海邊的感覺,因為我從小就是一個有大海情結的人,再說了,不就是停電了嘛,明天等師傅上班了,讓修一下就好了。」
「你不光沒電,你這兒還沒有餐桌,沒有辦公桌,沒有衣櫃,沒有任何一樣現代化的家用電器,你活得就像個原始人!」
「也不錯啊,這樣我反而可以給自己留更多獨立思考的時間。要說,真正讓我覺得沮喪的,是這次的開局……今天,我們花了一天時間,錄了一條視頻,結果沒有點擊,也沒有評論,這種感覺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身都是無力感。」
貝娜見我轉移了話題,也沒再糾結我的住處,她勸道:「幹嘛要沮喪呢,你現在的情況,就像一個掉了隊的學生,突然發狠,說要好好學習,但是你覺得有可能下次考試,你就能考到滿分嗎?……任何事情都有一個過程,重要的是你的態度,有了態度就不怕事業做不好,你得給自己多一點耐心。」
我看著貝娜,心裡漸漸平靜了一些,然後便隱約聽見了潮水的聲音……
這種感覺還不錯,一個偌大的庫房裡,兩盞微弱的光,一條狗,兩個人,靜悄悄地聊著生活里一些不順心的事情,此刻,我是不是被安慰好了,反而不那麼重要了,我只感覺自己越來越平靜,就好像是在喧囂的世界裡,為自己覓得了一處淨地……我有強烈的預感,總有一天,我會在這個什麼都不好,但卻很安靜的庫房裡抓住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機遇,然後干出一番事業來。
這麼沉寂了一會兒之後,我終於開口對貝娜說道:「我剛剛的心情是有點浮躁,但是現在平靜多了,我會耐住性子的。」
「你確定要在這兒住下去嗎?」
「確定,一個月省幾千塊錢房租,而且不用那麼浮躁,幹嘛要換地方?」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晚上要是有空的話,我再過來看你……」
「你也不用每天都來看我,我這兒的環境真是挺不舒服的。」
「確實不舒服,不過就像你說的那樣,它能讓人靜下心來,特別是停電這會兒,就像回到了小時候,什麼電子產品都沒有,但精神世界卻特別享受,剛剛你不說話那會兒,我在腦子裡編了一個童話故事,你信不?」
「你還有這能力?」
「教小朋友的麼,想讓他們高興,當然是會的故事越多越好了……對了,你知道這附近有一個農民工小學麼?」
「好像有點映像,特別小一個學校,怎麼了?」
貝娜回道:「我已經把自己的簡歷投過去了,不出意外的話,我以後應該會在那裡做老師。」
我滿是意外的說道:「你這個選擇,我真有點看不懂了?」
「我既不缺錢,也沒那麼大的野心,所以我覺得這個選擇,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不是說一定要為這個社會做出多大貢獻,我只是不想等自己老了以後,回憶起年輕的自己,充斥的永遠都是名牌包,奢侈化妝品,還有那些又酸又臭的感情經歷……」
我看著貝娜,忽然覺得她有點陌生,但這並不是會讓我去疏遠她的陌生,我只是不知道她會有這一面,且是我很欣賞的一面,因為這是一種精神境界的體現。
這時,貝娜拍了拍我的肩,然後又用很激勵的語氣對我說道:「這麼些年了,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了理想,而且可以為了理想活著,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從現在開始,我和你一起努力,希望我們都有苦盡甘來的那一天!」
「你這幾句話,我特別受用,真的……但是苦盡甘來用在你身上並不合適,這個詞只能我說。」
「能讓人感到痛苦的,可不僅僅是貧窮……精神上的痛苦有時候更痛苦……所以,我的苦盡甘來是指精神層面的。」稍稍停了停,貝娜又說道:「在沒有認識你之前,我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很作死的人,認識了你之後,我才學會了思考,我不知道該怎麼把這種感覺說清楚了,它就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我忽然覺得以前追求的那些東西,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我想改變自己……你聽明白了嗎?」
「呃……現在不是很明白,但是時間會讓我明白的……我拭目以待,等著看你的改變。」
「我也一樣,等著你的蛻變。」
……
難得和貝娜這麼認認真真地聊一次,以至於她走了好一會兒,我還在回想著這些對話的內容,我愈發覺得她挺好的,這種覺得好的感覺,並不是客套,也不是好人卡,就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好感……我覺得:她現在所做的事情,就是我已經不願意再去提及的理想,所以這種好感,是基於自己曾經對理想的追求;至始至終,我都覺得理想是一個很崇高的詞,但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去說的,因為大部分人做選擇的時候,遵循的都是利益為上的原則,而真正的理想卻一定是有捨棄的。
忽然,我又想到了茶小清,她還是個有理想的人嗎?
說不清楚,但是在可可和唐果的事件中,她確實是選擇向利益妥協了,而我選擇了理解她;說起來,我和她都已經不是那麼純粹的人;但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弄懂,她在做出這些選擇的背後,真正想要的又是什麼?
只是名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