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娜似乎生氣了，我開著她的車，她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而是坐在了後面；即便是遇到堵車了，她也不和我說一句話，這讓我感到很無聊，但也不好意思點一支煙來消遣這種無聊，因為怕破壞了車裡香薰的氣氛，我只能把車窗落下一半，然後將手放在外面，感受著那一陣陣吹來的海風……
我的思維並沒有因此而停滯，我一直都在想著明天要給大老張錄視頻的事情，大老張這人有很多賺錢的想法，但是卻沒有把某件事情做到精緻，乃至極致的能力，所以我根本不指望他能給我提供視頻的腳本，到底該怎麼錄，要呈現什麼樣的風格，還是得我自己去構思……
「你在發什麼呆呢？前面車子都已經動了。」
這是貝娜開口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回過神，後面已經響起了一片喇叭聲，前面則空了很大一片，我趕忙鬆開電子手剎，然後踩了一腳油門，跟上了前面的車。
我對貝娜說道：「你又不跟我說話，我只能自己想事情了。」
貝娜有些幽怨地回道：「反正我們什麼事情都不能達成一致，還說那些徒勞的話做什麼。」
「你還在想那事兒呢？」
「你不覺得你很不給面子嘛，我是一個女人，讓你過來住，本來就已經顯得很委曲求全了，你還老拒絕我……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你不就是怕茶小清介意嘛，如果她真的介意，那為什麼還要一個人跑到德國？如果你們之間真的有感情，又何必這麼分居兩地，就你們現在這種狀態，哪怕你們是真心相愛，我也一點都不羨慕，因為沒有一點愛情該有的樣子，更像是互相折磨！」
我沉默了很久之後，回道：「你又何必戳我的痛處呢？」
「我沒有戳你的痛處，我只是不能理解……明明你也和我說過，你跟她之間已經沒有可能，可是你的行為卻處處透露著你想討好她，所以，我不太了解你現在的真實心態，以至於對你一次又一次的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早知道你這麼在意她，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為難……我的想法比較單純，我就是覺得一個人在廈門真的很孤獨，也有很多自己搞不定的事情，所以就特別希望身邊能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是，我這人就是依賴性太強，也不夠獨立……但是，總有一天，我會接受新的感情，到時候就不會再煩你了。」
這一次，我選擇了沉默，因為我覺得這是貝娜的心裡話，而心裡話是最難回應的，如果我也和她說心裡話，她只會比現在更不高興……
她是個不夠獨立的人，而我則是一個獨立到完全不需要別人的人，所以，我沒有辦法理解她此時此刻的感受。
……
七點半的時候，我們到了和趙琳約好的那個飯店，飯店就在他們住的樓下，是專門做杭幫菜的，這讓我有點意外，因為在我的記憶中，根本沒有人喜歡吃這種偏甜口味的杭幫菜。
趙琳走到我這邊，小聲對我說道：「大哥，你們遷就一下，今天我的領導也過來了，他是杭州人，所以特意選了一個做杭幫菜的飯店，怕你們不喜歡吃杭幫菜，我又點了幾份外賣，都是能下酒的菜，待會兒你陪余磊喝幾杯，他今天可高興了，你多鼓勵他幾句，我們真的都沒有想到，他能憑自己的能力找到一所這麼好的學校。」
如果余磊真是憑自己能力找到一份這麼好的工作，我當然不會吝嗇幾句讚美之言；我現在的感覺，就和吃了蒼蠅似的，但我不能在趙琳面前表現出來，所以只能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然後說了一句「我也高興」。
趙琳是個很會處理人際關係的人，不僅她的領導來了，同事也來了好幾個，本來以為只是自己人聚聚，沒想到最後竟也湊成了一桌。
趙琳的領導坐在主位，余磊和趙琳在他的身邊坐著，趙琳給我們互相做了介紹之後，飯局便開始了。因為有趙琳從中周旋，飯桌上的氣氛一直都不錯，沒過一會兒，一桌人便已經喝掉了兩箱啤酒……轉折點就是在這兩箱啤酒之後到來的，可能是覺得比較熟了，趙琳的領導主動向我問道：「小余，看你談吐有章有法，肯定也是你們公司的精英吧，敢問現在在哪個公司高就啊？」
我笑著回道：「之前是做銷售的，最近剛辭職，現在算是自己在創業吧。」
趙琳的領導點了點頭，然後又遞了一張名片給我，並說道：「這是我的名片，我覺得咱倆挺投緣的，可以交個朋友……我這人沒什麼愛好，就是喜歡喝酒……都說杭州人不能喝酒，可我真不信這個邪，正好咱倆投機，今天你可得和我喝個痛快，也讓我們公司的人看看，我這酒量到底行不行……」
我雙手接過名片，說道：「您是杭州人，我昨天剛從杭州回來，這麼多年，從來都沒有去過杭州，這是第一次，要說投緣，我們真的挺投緣！」
「是吧，感覺杭州怎麼樣？」
「城市舒服，商業氛圍更好，是一個真正能出人才的地方，今天有幸認識陳總，更加肯定了我這個看法，也希望陳總在以後的工作中，能不吝賜教，多帶帶我這個弟妹。」
說著，我向陳總舉起了杯子，陳總也高興，當即舉起杯子和我碰了一個。
在我放下杯子的那一刻，又下意識看了看對面的余磊，忽然發現他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肯定是覺得我喧賓奪主了。實際上，至始至終，我都在把握著分寸，沒有主動和趙琳的那些同事以及領導去攀關係，一般都是他們找到我了，我才會應酬幾句。
我不想讓余磊黑著臉，便將空杯子倒滿，然後舉起杯子對他說道：「磊子，咱倆喝一個吧，你找了一份好工作，全家都為你感到高興，最高興的肯定是你媳婦兒趙琳，這段時間，你們互相付出的同時，也在互相成就，希望你們能把這個好狀態保持下去，你不僅要對得起自己，更要時刻想著趙琳，因為她是一個好姑娘，值得你為她好好奮鬥……」
余磊卻沒有舉起杯子，他看了我一眼之後，回道：「我不用你教我，你先管好你自己……別老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你自己不穩定就算了，前段時間還回漳州一通亂折騰，咱爸都已經這麼大年紀了，你折騰他做什麼？我跟你講，有能耐就自己找一份好工作，別把心思動在別人身上，咱爸、咱媽就算賺了錢，你也占不到便宜……」
眾人面面相覷，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我們兄弟關係並不好。
我將端起的杯子又放了下來，然後沉聲回道：「磊子，這話誰都能和我說，唯獨你不行……」
余磊不屑地笑道：「我不行！？……呵呵，我能憑自己的能力進名校工作，你行嗎？……你這一輩子就是做銷售的命，不要做什麼一夜暴富的夢……我早就想說你了，你得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別老是讓爸媽替你操心，你也不看看他們多大年紀了……」
我怒極反笑：「我操！」
「餘味，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但凡你能靠譜一點，齊菲當時都不會把你甩了……你不用在這兒跟我耀武揚威的，先好好反思你自己，別老讓我們跟著你一起丟臉。」
我拳頭捏的「咯咯」作響，但我深知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所以拼命忍耐著……我已經快到忍耐的極限了！
就在這個時候，身邊的貝娜突然動了，她端起自己喝水的杯子，然後將裡面的水全部潑到了余磊臉上，並怒道：「餘味是你叫的嗎？……真是沒見過你這麼沒分寸的人，我要是餘味，我現在就給你幾個耳光，要不然你學不會說人話。」
貝娜嘴上這麼說，可是另一隻手卻拉住了我的衣袖，示意我冷靜。
余磊本身就是一個不會管理情緒的人，他站起來指著貝娜吼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們家的事情，需要你插嘴嗎？」
貝娜寸步不讓地回道：「我是不是東西不重要，但你肯定不是個東西……你給我聽好了，你跟趙琳結婚的時候，你媽從我這兒借了幾萬塊錢，等你有能力把這幾萬塊錢還給我了，你再沖我嚷嚷，你現在連和我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余磊惡狠狠地瞪著貝娜，但是卻不說話了。
貝娜又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便拿起自己的手提包，一邊將我往外面拉，一邊說道：「這種沒人情味的弟弟不要也罷，我們走。」
趙琳和她的同事，紛紛來勸，我不至於把脾氣發在趙琳身上，但這頓飯也實在是吃不下去了，於是，就這麼跟著貝娜走出了飯店。
我一步都沒有回頭，直到徹底離開了飯店所在的那條街，我才重重坐在了路邊的草地上，然後一個人發呆了很久……
余磊的話，傷到我了，尤其在他說起齊菲的時候。
千錯萬錯，都在於我沒錢，沒能力，我仿佛在這一瞬間，看見了一個最矮，最不堪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