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記不清去往醫院的這條路上,駛過了幾個有紅綠燈的路口。我心裡越急,越覺得自己是靜止的,最後,反而是那些街道和建築物像是有了生命,它們在飛速地後退著。我這才意識到,我坐的這輛計程車,一直都沒有停止過……可是,我依然覺得自己離醫院很遠,而唐果就在那很遠的地方,生死未卜。
我太厭惡「生死未卜」這個詞了,它的不確定性,是最具有毀滅性的。我根本不敢相信,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會以一種永別的方式離我們而去。
……
二十分鐘後,計程車終於將我帶到了醫院,我直奔六樓而去……因為是深夜,過道上並沒有什麼人,所以,我一眼便看見了在過道盡頭等待著的唐檸和江小楷,儘管他們已經看上去很疲倦,但時不時還是會往病房裡面看一眼,這就證明唐果還沒有脫離危險,我的心不禁往下一沉。
我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了他們兩人身邊,他們也只是看了看我,沒有多說一句話。
這麼等了半個小時,搶救室的門終於被打開,隨即從裡面走出了兩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我們幾乎下意識往他們身邊走去,並問道:「醫生,我朋友怎麼樣了?」
「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但人還在昏迷狀態中。」
我們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頓時覺得心裡那塊石頭落了下來,尤其是唐檸,她幾乎虛脫了,往身邊的椅子上一坐,又哭又笑……
我長長出了一口氣,也靠在牆壁上閉上了眼睛。我覺得這是一場噩夢,現在噩夢醒了,但我的意識還有一部分殘留在那個夢境裡,一陣後怕。我甚至不敢想像,如果唐果真的出了意外,我得需要多強大的意志力,才能接受這個事實。
直到此刻,想起她出事前的最後一條信息是發給我的,我仍然百感交集。
是的,不管我願不願意承認,她都已經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了。
……
這一夜,我們三個人都沒有離開醫院,實在熬不住了,就躺在過道上的長椅上睡一會兒;快要早晨的時候,我被凍醒了。
起身看了看,睡在另一張長椅上的江小楷也已經縮成了一團。
我先是按了按有點痛的腦袋,然後又下意識往窗戶外面看去,儘管窗戶的玻璃上吸附著很多水滴,但我還是隱約看見了外面的世界……杭州竟然下雪了!
雪就飄揚在路燈下面,又一片片落在了地上,可地上並沒有產生積雪,反倒是那些汽車上積了薄薄一層……我看失神了,這是我至出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下雪,因為生在南方的我,從來都沒有在冬天的時候去過北方,儘管杭州也算不上是北方,但它確實給我奉獻了一場極其罕見的雪景……
都說瑞雪兆豐年,是不是熬過今年這一年,明年就會變好呢?
我忽然想抽一支煙,便拉開了過道的窗戶,隨即,一陣在廈門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寒氣撲面而來……我打了一個噴嚏,幾乎是同一時間,身後傳來了打火機的聲音。
江小楷已經把煙給點上了,然後又把火機遞給了我,並說道:「看看就好,杭州的雪是下不大的,可能待會兒就停了……」
我也把煙點上,吸了一口之後,說道:「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雪……就和很多人從來沒有見過大海一樣,心裡非常震撼!」
「想看真正的雪景,你還得往北方跑……聽說前兩天,北京剛下了一場暴雪。」
我搖了搖頭,回道:「好的東西,都得點到為止,可能看多了,也就那麼回事兒。」
江小楷應了一聲,然後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煙;再然後,我們就一起陷入到了沉默中……我沒有刻意去想太多,好似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反應,我把下雪時那種潮濕的感覺連同白色一起刻在了腦海里。
我會深深記住這個夜晚的!
……
「江小楷、餘味,你們快進來,我姐醒了。」
快要早晨的時候,一直守在病房裡的唐檸忽然大聲向我們喊道。我們立即跑進了病房裡,唐果是醒了,但卻一臉病態,她就這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姐,你想吃點什麼嗎?」
唐果搖了搖頭,她甚至沒有看我們一眼,這讓我們感覺到,她根本就沒有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一陣沉默之後,江小楷先開了口,他對唐果說道:「現在能在這裡陪你的,都是特別在乎你的人,你也不用想太多,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來處理……我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做傻事了。」
「謝謝,你們都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看著唐果那完全喪失了求生欲的樣子,我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對於我說來,我並不想和她交談,我只要看到她安全就夠了,至少,現在還不是談那些事情的時候。於是,我對唐檸和江小楷說道:「先讓她好好休息吧,唐檸,你留在這裡照顧她,我跟江小楷在附近找個住的地方,有什麼事情,你第一時間給我們打電話。」
「嗯。」
「你也不要太累,待會兒再讓醫生來替她檢查一下身體,看看醫生怎麼說。」
「好,有事情我就給你們打電話。」
……
我跟江小楷一前一後從醫院的大門走了出來。他說的沒錯,這場雪並沒有持續太久,此時,已經全部停了,只有樹梢上和車頂上還殘留著少量的積雪,我並沒有覺得太遺憾,因為這是萬物即將要復甦的前兆……我希望唐果也能振作起來,更希望在死亡的邊緣徘徊後,她能夠大徹大悟。如果她不那麼急於出名,可能也就不會陷入資本的陷阱里無法自拔了。
……
醫院附近的一個早餐店裡,我和江小楷要了兩碗豆漿和四籠包子,一邊吃,一邊聊。他向我問道:「你覺得唐果這事兒,還有反轉的餘地嗎?」
我低沉著聲音回道:「除非能證明是有人在蓄意誣陷她,可這不是誣陷,她確實被判過刑……這和犯罪不一樣,犯罪的定性講究證據,可輿論的風向,只要看表象就夠了……我覺得她在這行是徹底混不下去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換個行業重新來過;真正可怕的是她那個對賭合同,恐怕把我們這些人現在所有的財力加起來,也不夠去賠償那五百萬的。」
江小楷皺起了眉頭,他在一陣沉默之後,說道:「以我的職業經驗來看,這份對賭合同肯定有問題,這是壓死唐果的最後一根稻草,對方似乎根本就沒打算給她活路走。」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下一步,先弄清楚這個對賭合同到底是怎麼形成的,然後再抽絲剝繭,把躲在幕後整她的人給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