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1章 世上再無深空之地（下）
其實說到底，陳景與「至高者」並沒有半點關係，他們所謂的血緣論……那也是不成立的，畢竟「至高者」已經脫離了深空，而陳景也並非是由深空孕育出來的。
但在這一刻。
在「至高者」眼睜睜望著陳景骨消肉爛的這一刻。
一種從未出現過的情緒，忽然在「至高者」的意識之中生根發芽，迅速蔓延開來……那是一種無以言喻的悲傷。
祂從未有過類似的情緒。
但這個時候……祂確實如那些低級生物一般，有了這種類人的情緒。
「親人……同族……血脈相近者……」
至高者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種稱謂，那雙遠比恆星還要龐大的雙眸正在不斷震顫。
那是神靈的眸子。
是至高無上的眸子。
它本該威嚴肅穆……但這一刻，卻溢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傷。
「為什麼……」
當「至高者」的眸子溢出第一滴淚水的時候，深空都為之發出了恐怖的轟鳴，那是猶如維度被外力強行撕碎一般的尖嘯……
此刻「至高者」終於明白，哪有什麼超凡脫俗的至高之物……說到底，祂也只是生物的一種，祂認為自己並不具備的那些情感，其實從未消失過。
「謝謝……」
陳景得到了「至高者」給出的答覆後，懸著的心終於放了回去，而他也在此刻徹底脫離，連轉動眼球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眸半睜著一片渾濁。
「我先走了……」
至高者不願意在此停留，因為祂已經預見了陳景接下來的結局……這位深空舊王將會被撲面而來的反噬折磨得慘不忍睹，深空也終究殺死這位曾經的掌控者。
「我想親手殺了你……幫你解脫……但我如果真的這麼做了……儀軌也會在瞬間失衡……」
至高者雖然嘴裡說著要走，但卻怎麼也挪不動步子，望著那具逐漸瘦癟枯乾的身軀，祂眼中溢滿了淚水。
「我無法插手你的天命……對不起……我真的很想救你……」
「我知道。」陳景的聲音愈發模糊，至高者不仔細聽或許都要聽不清了，「其實在母星復甦的那一刻，我就看見了一部分天命，你幫我，只會引來更壞的結果……」
說到這裡，陳景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即笑了一聲。
「你怎麼還不走啊……我一會死的難看得很……你別看了……我又不用你幫我送葬……」
聽見這話的時候，「至高者」剛想罵一句都他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說這些廢話，但就在祂準備開口的瞬間……一種極為熟悉的能量波動，忽然從母星的方向傳來。
這種能量波動是陳景現階段感知不到的。
但他很快也知道母星那邊出了變故……
因為儀軌暫停了。
沒錯。
摘除他冠冕的儀式流程暫停了，而僵直不動的紅衣王也逐漸顫抖起來，這是祂即將脫困的徵兆……
「伱在幹什麼！？！」陳景頓時就明白這是母星所為，縱然已經到了瀕死的狀態，他還是強撐著發出聲音，「繼續啊！！！紅衣王這傢伙要……」
就在陳景發出質問的瞬間，剛開始顫抖的紅衣王忽然又不動了，而母星的方向則傳來了一陣更為劇烈的能量波動，甚至連陳景都可以感知到……
「你是不是可以看見那邊發生了什麼……」陳景急促地問道，也正是因為情緒劇烈變化的緣故，他這具殘軀也即將到油盡燈枯的時候了，「母星究竟怎麼了……」
「母星……毀滅了自己……」
至高者仿佛看見了什麼不可置信的畫面，悲痛的雙眸之中甚至露出了一絲迷惘。
「母星……消散了……」
在「至高者」話音落下的瞬間，一片璀璨絢麗的光芒忽然從母星的方向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蔓延至整個深空宇宙。
那是猶如極光一般流動的詭譎色彩，是萬物眾生從未見過的璀璨斑斕。
那是創世之初的光景。
是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景象。
「母星怎麼會忽然消亡……就像是當初創造深空的時候……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當「至高者」看向陳景的時候，只發現他已經沉默無聲地流出淚來，那個被紅衣王掏空的眼眶之中，渾濁的血液猶如淚水般肆意流淌。
「它……不願意讓我再受折磨了……」
陳景在這一刻已經得到了答案，也聽見了那位「母親」臨終前向他傳遞而來的信息。
「它說……它不願意再尋找子嗣了……它想終結深空的命運……也想終結自己……」
陳景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著，淚水止不住地流著。
「何必為了我這種必死之人……我不明白……為什麼啊……」
當儀軌的第三種形態啟動時，陳景就已然沒了回頭路……簡單來說，只要儀軌成功啟動，陳景就徹底與其綁定了，他會隨著儀軌的進展而不斷消亡。
而母星所做的這一切，亦是無法阻止他的消亡。
但可以讓他少受一些苦。
至少母星用自身作為媒介，不用摘除他的冠冕，讓他以深空之王的身份……得到一個還算體面的結局。
「世上不會再有深空之地了……」
陳景的眼神愈發渾濁，淚水混著血水在臉上留下斑駁印記，顯然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你明知道我是那個最不成器的孩子……你們的話我一句都不聽……為什麼……」
就在陳景意識渙散之際，他眼角餘光忽然看見了一道金色的身影。
那是「至高者」幻化而出的類人形態，這也是陳景第一次距離這位高高在上的存在……這麼近。
「它替你作為媒介，你就不用繼續在這裡待著了，在哪裡死都一樣……我送你回卡寇沙。」
至高者從未想過自己會親手抱起一個人類，但這一刻陳景在祂眼中也確實不是人類的身份……而是同宗同源的血親。
「我知道你想回家……去再看他們一眼吧……」
至高者得不到陳景的任何回應，便也明白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而就在祂懷抱著陳景，準備遠距離躍遷帶他回到卡寇沙的時候，只見陳景的手臂上忽然出現了一片暗黃的棉麻布片，像是從他僅剩的血肉里生長出來的……
那是他的黃衣長袍，但也僅剩這麼一點了。
伴隨著陳景的序列等級不斷滑落，他已經與普通人類沒什麼分別，所以這已是黃衣長袍可以生長出的最大形態了……
但它還活著，還在努力往外延伸，似乎想要將陳景這具血肉模糊的身體徹底遮住，想給這位王留下一些最後的體面，只可惜它做不到。
「我幫你。」
至高者輕聲說道，抬手一拂，黃衣長袍便恢復了正常的形態……它一刻不停地緊緊懷抱陳景，不斷在陳景體表延伸裹覆，直到將這具殘缺的軀幹徹底遮掩。
與此同時。
至高者也帶陳景回到了卡寇沙。
在眾人都還一臉惘然的時候，猶如金色光影般瞬息而至的「至高者」便抱著陳景，出現在那位老人面前。
這是他的親人。
所以「至高者」也只願意將他交給這位老人。
「你……你是誰……」
陳伯符目光惘然，看見「至高者」的瞬間，也只是下意識問了這麼一句話，隨後便看見了被祂抱在懷裡的陳景。
「我是……他的血親……兄弟……」
至高者緩緩將陳景遞過去，示意讓老人接過。
「他臨終前想回來看看你們……」
陳伯符腦子一片混亂，下意識接過被黃衣長袍裹覆的親孫子，只感覺手裡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好似只有三四十斤……
「什麼臨終前……」
陳伯符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著，鼻腔里控制不住發出吸氣的聲音……在這一刻他就算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但他也不願意去相信。
直到老人壯著膽揭開了這層暗黃的裹屍布，看見了那具沾著血色的猩紅骨架，老人強忍著的淚水這才順著臉龐滑落下來。
在眾人圍上來之前，老人先一步為陳景蓋上了黃衣長袍，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陳景現在的樣子……他知道自己的乖孫好面子，不願意讓人看見自己最不堪的樣子。
「我家景景啥時候這麼瘦過啊……」
老人用力抱緊了懷裡的孫子，仿佛有人要來跟他搶奪一般，手臂上甚至都崩出了條條凸起的青筋，不斷震顫的眼球仿佛都無法聚焦，瞳孔都在此時渙散開來。
「乖孫……你瘦成這樣……你讓爺爺咋辦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