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安靜,靜的讓人心惴惴。
婆子卻又落下一掌。
錦鳶摁在青石板上的手指摳緊。
小廳里,濃烈到嗆人的薰香騰開,讓錦鳶胃裡陣陣翻湧,小腹更是酸脹疼痛的要去她半條命。
每一瞬,都是煎熬。
更是一寸寸的寒心。
「夠了。」沈如綾終於開了口,她甚至不願意看這些丫鬟一眼,轉身走回室內,「鬧騰騰的,還不快都滾出去!」
粗使婆子大鬆一口氣,行了禮拔腿就跑。
錦鳶撐著手掌,從地上爬站起來。
眼前閃過陣陣黑眩,她咬著下唇撐著,挪著步子走到妙辛身旁,彎腰將她扶起來,低柔著聲道:「妙辛,我們回屋罷。」
或許是錦鳶的聲音過於溫柔,又或是她徹底被沈如綾寒了心,眼淚洶湧湧出。
錦鳶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胳膊發力,也不知從何處生出來的力氣,連拖帶拽的將妙辛帶回屋中,妙辛回屋後,便撲在床上,堵住了嘴巴嗚咽的哭出聲來。
一如從前妙辛收了委屈,她嘴巴笨,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就像這樣,坐在一旁默默守著,順著妙辛哭的發顫的後背。
妙辛止不住心中的失望、傷心,抬起頭來,看向錦鳶,「什麼一等丫鬟……」她說著說著又要落淚,「如果不是你今日勸住了她,今日……從今往後……我還有什麼臉面去面對那些婆子丫鬟…」
「我是犯了什麼天大的錯麼?」
「不過是說了一句真話,從前是打罵訓斥,可你看她今日,竟然讓外頭的粗使婆子來打我的臉!」
「都說養了十年的畜生也該有幾分感情…我這些年盡心盡力侍奉她,難道連畜生都不如?」
「錦鳶,我——我——」
她又把臉埋進手掌里,哭的不能自抑。
當奴才的,甚至連絕望痛哭時,也要壓抑著哭聲,不敢讓外人聽去。
錦鳶收回手,想起昨夜的夢境。
妙辛扭過頭來,眼淚糊了一臉,分外委屈:「錦鳶你怎麼不安慰我了……你好歹說句話啊……」說著說著,她才發現錦鳶的臉色瞧著有些不對勁,連忙用袖子抹乾眼淚,坐直身子,雙手抓住錦鳶的手背,眼睛紅腫著,聲音還抽噎著哭聲,卻還關心著眼前的好友,「你怎麼了?別嚇我啊…是不是你昨日跟她出去也挨打了?我今日見你走路就不太對勁,是不是她罰你跪了?」
錦鳶緩緩搖頭。
在國公府中,她、妙辛、立榮三人一齊進府邸,都是可憐之人,互相幫襯,以真心才能換來真心。
夢中之事,她不願再發生。
也不願再聽見妙辛被流放、生死不明的消息。
「妙辛,」她認真的問著,「既然日子難熬,不如咱們想辦法出府,從此不必再受她半點委屈。」
妙辛先愣了下,喃喃道:「要出府還能想什麼法子,咱們的賣身契都捏在小姐手裡,哪怕是攢夠了銀子,她不願意放人也是無用。」她眼底沉下的光已微不可見,整理好了情緒才問錦鳶,「你想出去?是有什麼好去處了麼?能出去自然最好,不必在這院子裡挨日子,是不是送你茶花簪子的那人?」
妙辛關切之意真摯。
錦鳶卻因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心虛著不敢應。
囫圇了聲:「不是……」
妙辛疑惑了聲,「那是…?你家中更艱難些,是你爹爹病好了些,不緊著用銀子了麼?就怕小姐不肯輕易放你——」
錦鳶聽她含糊其辭,不願直面回答,狠了狠心,直言道:「小姐行事至此絕非是值得你我侍候一輩子的好去處,你也早些做打算,能早早出去最好。」
妙辛難得聽她語氣強硬,下意識也跟著說出心裡話來:「我何嘗不想……但家裡拖累……我若是從國公府里出去,家中怕是連我的容身之地都沒有。」
她們都知各自家中的艱難。
錦鳶恨不得要將夢境所見之事通通說出來,可其中又要牽涉到沈如綾與顧生的事……若將來事發,怕妙辛也要深受牽連,她心中無力而愧疚,只能呢喃一聲:「那也總比被活活連累拖死好……」
錦鳶鮮少說這字眼。
這會兒說出口,妙辛心驚,又見錦鳶這些日子愈發消瘦的模樣,心中飛快思考著,終於還是被她捉到一兩點可疑之處,她被著荒唐的念頭也嚇住了,握著錦鳶的手倏然收緊,連著臉色也凝重起來,湊近她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飛快問著:「這些日子小姐幾次出門都只帶著你一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還是、還是……」她眼神緊張著,連著掌心都滲出冷汗,「去見了什麼人…?」
錦鳶捂住她的嘴巴。
還沒開口說話,就被妙辛直接扯開,她語氣分外凝重,甚至還帶著惱怒:「她是主子,出了事自然有夫人、國公府替她頂著!可咱們這種為奴為婢的,一旦出了什麼大事,打死或是毒啞了發賣出去都是有可能的!她這是要活活拖死你啊!」眼下,妙辛早已忘記了今日自己受得委屈,一門心思只擔心著她。
錦鳶心中感動,然愧疚更深。
她動了下嘴角,扯了個輕鬆的淺笑。
只是她臉色太過蒼白,瞧著反而更讓人擔心。
「我心中有數,」她深深看了眼妙辛,言語溫柔著,「你也早些做打算才好。」
妙辛表情晦澀,最終仍是點頭,眼中的感動不似作假,「多謝你告訴我這些,這些話過了今日就徹底爛在你我肚子裡,」她不放心道,「你心善,又心軟,但就怕隔牆有耳,也怕人心底隔肚皮,這些事,連立榮都不可說,知道麼?」
錦鳶應下。
之後,二人各自沉默。
妙辛臉上挨了好幾下,臉紅腫到發紫,錦鳶翻出來前一回拿到的散淤血膏藥給她用。
入夜後,兩人都要準備入睡,只點了一盞豆丁大的油燈。
燭火微弱。
錦鳶夜間視力弱,在遞過去時,不曾注意到妙辛的表情。
妙辛盯著自己手裡的不足掌心大的文竹裂紋白釉長頸瓶,釉色瑩潤,她跟著小姐多年,也習得些辨別器物的門路,但看這小瓶的釉色、做工,豈是一般人家能用的起的,更不用提對自己一向吝嗇的錦鳶。
她壓下心中的驚疑,道了聲謝,又說:「你回去歇息罷,看著臉色愈發白了,明日還要當值。」
錦鳶笑盈盈應下,鑽回被褥里。
聽著妙辛窸窸窣窣的起身又躺下的聲響,隔了會兒,綿長的呼吸聲便已傳來。
錦鳶捂著隱隱作痛的小腹。
身子雖難受,許是昨夜在石床上睡了一宿,寒氣傷人,比從前更痛了些,但她心底某個角落卻鬆了口氣。
不必擔心有孕。
但今後呢……
再過幾日,她的休沐日又要到了。
之前她都盼著休息,能回家看望爹爹、小妹,如今她卻怕這休沐日,恨不得永遠不要來才好。
甚至連入夜都怕。
怕再陷入那絕望的夢境裡,反覆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