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他她,還不能死

  帝王緩緩開口,唇邊散開白霧,在黑暗中分外醒目,但直至白霧散盡,內官也未等到回復。

  「等……那日再說…罷。」

  內官躬身,小心翼翼的伺候在旁,應了一聲是。

  他跟在陛下身旁,見陛下在肩輿前停了片刻,卻未上去。

  夜裡寒氣逼人。

  比白日不知冷了多少,這股寒意順著衣袖、領子,無孔不入的侵襲身體,若非在御前當差,此時內官都要忍不住打個哆嗦。

  一張口,白霧就爭先搶後的凝結。

  「陛下,」內官柔著勸著,「夜裡又冷了些,今日家宴上太后娘娘擔心陛下龍體,特地吩咐奴才們小心照看著,這兒偏僻,走道里風也大,請陛下上肩輿回宮罷。」

  說罷,內官恭謹的折腰候著。

  帝王擺了擺手。

  內官遲疑了一瞬,夜裡如此寒涼,陛下龍體肯定不能步行太遠,既然不願回宮,附近的宮殿還有誰?

  對了!

  有個今年還算受寵的美人。

  「陛下,洛美人就在這附近,今兒宴席上,您還誇了她的蕭吹奏好呢,不如——」

  內官拖長了音,一邊確認著帝王的反應。

  「昨天是麟兒的生辰,去看看她吧…」

  說完這句話後,帝王唇邊的白霧散盡,扶著坐上肩輿。

  內官垂眸,掩下心驚。

  在帝王坐下後,他抬頭挺胸,將拂塵甩在臂彎,朗聲道:「擺駕長春宮——」

  如今的長春宮裡,住著庶妃。

  即曾經的皇后娘娘。

  離廢后之事,已經快過去兩年了,庶妃也在長春宮禁足快有兩年。

  期間,陛下從未想起這位髮妻,今日忽然提及大皇子…內官心中感慨,想是這位庶妃娘娘要東山再起了。

  長春宮內。

  寂寥、陰冷。

  不見一抹新年的紅色。

  而禁足在宮內的庶妃更顯蒼老、頹敗,空蕩蕩的宮服下,仿佛瘦的只剩下一把骨架,甚至比陛下看著還要長几分老態。

  庶妃下跪行禮。

  規矩不錯半分。

  陛下屏退了宮人,看著眼前的髮妻,伸出手去想要扶她起來,而她仍守著規矩,不曾抬頭,沒有看見帝王伸來的手。

  僵在半空的手垂下。

  「免禮。」

  見她起身後,他才張口問道,「病人怎麼不請太醫來瞧瞧?」

  庶妃垂眸,似乎並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帝王這才想起,自己曾駁斥過一回長春宮請太醫。

  可那時他並不知道她病成這樣。

  「來人——」

  他一開口,守在門口的內官就已應聲。

  「傳朕口諭,明日院正入宮後,著他立刻前來長春宮為皇后診脈!」

  皇后…

  這一久違的稱呼,讓門外的內官應的慢了些。

  庶妃過分消瘦的面頰上勾起一抹平寡的笑,「陛下,是我不准他們再請太醫,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她掀起眼瞼,直視眼前的帝王,眼底不見光,仿若行將朽木之人,「夜深了,陛下若無旁事,我身子不好,就此恭送陛下。」

  她已屈膝。

  甚至不願多看帝王一眼。

  對他,她已無任何眷戀。

  也無任何恨。

  帝王牢牢看著她,看著眼前待他如此冷漠的髮妻,眼角的細紋隨著情緒細顫,喉間像是被什麼堵住,「…雪娘,你……」

  眼前之人,仍無反應。

  「你我是多年結髮夫妻,麟兒之事已經過去一年多,當時是朕衝動,錯怪了你。你……」他柔下語氣,看著眼前的女人,「還不肯原諒朕麼?」

  「陛下。」庶妃緩緩站直身子,垂著眸子,「在陛下收回鳳印、廢后貶為庶妃時,我與陛下已不是結髮夫妻。麟兒已經離開我一年十個十六天,在這日子裡,我夜夜夢見麟兒在我懷裡哭著說,母后孩兒疼——孩兒不孝——」話說至起,如一口枯井的女人忽然生出怨恨、哀痛,這些強烈的情緒濃烈到像是在燃燒她的生命,「您會有其他的孩子,而我——這一輩子只有麟兒!您——從我身邊奪走了麟兒,如同奪走了半條命,剩下半條命不過是在這後宮之中熬著,等到什麼時候熬不住了,我就解脫了——」

  女人的眼中閃著猩紅的血色。

  在說道解脫二字時,她竟然笑了。

  「若非後宮婦人不能自裁——」

  「雪娘!」

  帝王厲聲打斷,語氣中憤怒與擔憂交雜。

  庶妃斂起笑容,「請陛下安心,我還有族人,不會自裁。」

  「朕也不准許你就這麼等死!」

  他抬腳行至庶妃面前,用力抓起她的胳膊,一字一句:「雪娘,明日院正會來,朕會派人盯著你每日服藥,你聽見了嗎?!你、不准死——」

  庶妃眼神恍惚了一瞬。

  她眼瞼抬起。

  可惜啊。

  她已徹底死了心。

  活著,不過是為了族人而活。

  死了,就能解脫,去見她的麟兒。

  至於眼前這個帝王……

  早非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或許早就在登基的那一日就被扼殺了,變成了眼前這個大夏帝王。

  「我累了。」

  她不反抗。

  只是平靜的陳述這一句話。

  ……

  「我累了……」

  ……

  帝王的掌心一陣灼痛,猛地鬆開她的胳膊。

  直至離開宮殿,他仍覺得掌心刺痛。

  這一股痛,從掌心順著胳膊轉移,流轉到胸口,牽動心口陣陣刺痛,像是精疲力竭時的刺痛,像是過度悲傷後的刺痛…

  他推開內官上前攙扶的手。

  執拗的要自己邁過門檻。

  他何嘗不累?

  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帝王,他…何嘗不累?

  為天下、為百姓、為朝局、為大夏……他守了這座江山這麼多年……可到頭來……

  他身邊……

  帝王回首。

  漆黑的夜空緩緩飄落下鵝毛大雪。

  與他鬢角一般的白。

  他身邊,空無一人。

  ……

  「陛下!!」

  天地在這一瞬間旋轉,他清晰的察覺到自己倒了下去,侍衛、內官驚呼著圍上來,神色緊張的說些什麼。

  是……

  他們是該緊張的。

  新帝尚未出生。

  提拔輔佐新帝人選的旨意還未下達。

  他——

  還不能死。

  但這一夜……

  他真的也有些累了,容他休息會兒吧。

  在合上眼時,雪花落在眼瞼上,竟不覺得寒冷。

  新年間,陛下封印休朝,病重的消息尚且能瞞住,但等過了正月十五後,陛下遲遲沒有開朝,一病不起的消息再也瞞不下。

  新年伊始,京城就陷入緊張的局勢中。

  陛下病重,已不能上朝問事。

  命南定王、大將軍趙非荀與內閣共同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