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著急的制止,並向錦父急聲說道:「我家姑娘是最最喜愛孩子的,早年傷了身子不能有孕,因而對家中小輩加倍的疼愛,從前垚娘在還在家裡時,她們兩人關係最是要好,得知垚娘不在後,姑娘不知夜裡哭了多少回,又知錦蝶吃了那麼多苦,今後如果能接到身邊撫養,定是會視如己出,百般替姐兒操心,先生難道不還放心?非要看著姐兒在錦家當個遠親似的住著,再過幾年姐兒大了,隨便選個不高不低的人家嫁出去?」
錦父開始動搖。
這半年裡自己愈發不行了,怕是再難熬過今年冬日……
在他力所能及的籌謀下,錦家、錦鳶已經是小蝶最佳的託付之人。可到了錦家後才知道,錦家女兒不少,如何會為小蝶真心打算?錦鳶雖然疼愛小蝶,可她到底勢弱、年紀又輕,如何能細緻周到的小蝶?為她挑選婚事、教她管家之法?
而眼前的錦側妃,似乎對垚娘愧疚頗深,她膝下無子無女,小蝶又那般懂事可愛,若有她為小蝶籌謀,定能保小蝶一生順遂。
錦父盤算過後,直言問道:「你們既已經懷疑錦鳶的身份,大可直接去找錦鳶,又為何帶我至此處,所圖何事?」
錦氏:「我雖為王府側妃,但趙府滿門顯赫,我如今也只是懷疑錦鳶的身份,手上並無證據就擅自去趙府認親,實為魯莽。為求謹慎,還請先生如實告知往事,容我一一求證後,才能令王爺信服。」
錦父聽後,心頭划過一道異樣。
但想到側妃與垚娘交好,又如此上心,壓下浮起的猜忌,仔仔細細的說來。
「我認識垚娘時是在十九年前的八月,那時長女小鳶已經是個三四個月大的嬰兒。垚娘閉口不提自己來自何處,孩子的生父又是誰,我怕勾起垚娘的傷心事,也沒有追問過,將小鳶當成親生女兒撫養長大,垚娘過世後,家裡窮……」
錦父提及往事,整個人似是陷入回憶之中,句句表明自己對兩個女兒的慈父之心。
可錦氏卻無心再聽這些虛偽之言。
若真的兩個女兒一視同仁,為何在兄嫂認回他們時,閉口不提還有一個長女,分明是嫌長女淪為奴籍,又擔心一個長女會分走錦家對錦蝶的疼愛照顧。
只是,這些事情與她無關。
她懶得駁斥。
在心裡默默算著他提及的年數、月份,再與當年的日子一合,婆子放下掐指算的手,壓低聲道:「年數和歲數都合的上,往前推算,恰好是在那會兒懷上的,不會有錯。」
錦氏也算了出來。
藏在薄紗下的臉色隱隱發白,雙手發涼,「那孩子……真的是王爺的女兒……」她輕聲念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嘴唇里擠出來的。
婆子發現她的異樣,擔憂的扶著她:「姑娘……?」
錦氏合了下眼睛,用袖子掩住微顫的手掌,再度看向錦父:「多謝先生告知……」她長長吐了一口氣,揚手,叫進一個小廝,吩咐道:「先生病重,你們好、好、的、送先生去趙府,切不可怠慢,記住了麼。」
小廝應下。
錦父拱手:「有勞側——」
話音未落,眼前的錦氏已經轉身離開。
錦氏邁出破舊的廟門,抬眸,看向陡峭向下的石階,蝕骨的冷意從手心腳掌向著身體擴散。
婆子聽著身後的動靜,問了聲:「姑娘,這人該如何處置?難道……真讓他尋去趙府?」
能尋回王爺的血脈固然是好。
可一旦尋回,姑娘當年替嫁之事豈不是要暴露?王爺豈會容忍自己被人誆騙二十年!
錦氏任由狠色爬上面龐。
哪怕她害怕、恐懼於接下來的這個決斷,可她卻不得不做。
「絕不能讓他去見錦鳶,更不能讓兄嫂知道垚娘與王爺有一個女兒的事情。」她一步步邁步下山,「此人病重,歸家途中不慎跌倒致死也是有的。還有,那個小丫頭也不能再留著了。」
婆子被錦氏話語中的狠絕嚇到。
猶豫了一瞬,「小丫頭和她爹先後出事,如果讓人察覺起了疑心——」
「多留小丫頭一日,我便不能安心一日!兄嫂手段向來如此,能為了錦家的滿門富貴不擇手段,若是讓兄嫂知道了,他們為了巴結王爺,定會將我捨棄!把當年之事的罪責通通推到我身上來,到時候,我如何還能活?」錦氏一想起那一日,心中的恨意、怨恨瘋長,「我熬了二十年!忍了二十年!憑什麼最後不得善終的要是我!只要那對父女都死了,我才能活下去……」
最終,所有情緒化為執念。
要活下去的執念。
垚娘已經死了。
側妃就該是她的。
無人能把她從側妃之位上拉下來!
婆子沉默半響,最後出聲:「一切交給我去辦,姑娘手上從頭到尾都是乾乾淨淨的,這些事情通通與姑娘無關。」
錦氏頷首,深深看向婆子:「我只信你。」
婆子屈膝行禮,隨後轉身,再度邁入身後破舊的寺廟裡。
在錦氏緩步下山時,從身後傳來一道驚恐至極的叫聲,但只想了那麼一瞬,就被死死捂住,身後重新歸於寂靜。
錦氏的身子晃了下,指甲扣入掌心,身後頓時冒出一背的冷汗,心口突突狂跳不止。
是……恐懼。
第一次殺人的恐懼。
可她別無選擇。
是兄嫂逼她的——
若兄嫂不將他們接回錦家,他們便不會死。
*
錦父外出後失蹤。
錦蝶日日哭著都要出去找回爹爹,最後被錦大派人圈在屋中,不得外出。
對錦大而言,錦父的失蹤他毫不關心,但為了不讓錦蝶怨恨自己,他象徵性的派了不少人出去搜尋錦父下落。
過了三五日後,驟然傳回噩耗。
有人找到了錦父的屍首,若非他手中的拐杖,否則錦家人都不敢確認其身份。
錦蝶不顧勸阻,定要看一眼爹爹。
錦大也想著當個疼愛外甥女的舅舅,也就陪著一起去了。
錦父死在了一間破廟的石階下。
他死了已有幾日,屍首在春末的氣候下發出令人窒息的惡臭。
這一幕便是連大人看著也心裡發毛。
錦大怕嚇到了錦蝶,讓人把她牽遠些,錦蝶卻死死著錦父手中枯萎的花朵。
仵作說,爹爹是想要採摘石階上的花,不慎跌下摔死的,爹爹手中攥著的枯萎的花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隨後,舅舅將爹爹草草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