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月色羞人

  陳家家主被申飭後灰溜溜地回京。

  次日,請罪摺子就已遞到御前,言罪臣管教不力、有愧陛下恩典,家中子嗣險些釀成大禍,危及社稷,自請陳家一脈告老還家。

  遞上去後,陛下立刻就允了。

  就在眾人以為陳家已徹底倒了時,陳家出事的消息傳到了貴妃耳中。

  貴妃才小產,身體虛弱。

  聽聞陳家之事,強撐著身子脫簪請罪,跪在御帳外懇請陛下原諒陳家。

  陛下最忌後宮涉政。

  眾人都打算看陳貴妃失寵的好戲,陛下卻出現了,親自扶著貴妃入帳,好生寬慰。最後,陛下為安撫貴妃情緒,另下一道旨意——

  青州府一事雖與陳家有關,以陳老先生為首的陳家嫡出一脈皆已請罪辭官,庶出一脈當屬無辜,且當年陳家庶出一脈,即陳貴妃的親兄長亦有從龍之功,庶出一脈不受牽連,一切照舊。

  朝臣一片譁然。

  從未見過這等旨意。

  不知陛下此舉是因貴妃之故,還是因念及當年舊情。

  朝臣猜測紛紛,也讓今上在民間除愛民、英明外,還多了一個仁慈念舊的美談。

  朝堂之上也無人敢過分輕視陳家庶出一脈——畢竟前面還有貴妃娘娘撐著呢。

  等這旨意傳入禾陽郡主耳中,她筆下的忠字的一點下墨略重了些。

  吉量在旁看見,惋惜著嘆了聲:「可惜了這麼一個好字。」

  禾陽放下筆,接過熱帕子仔細擦去手上蘸著的墨漬,神態清冷而平靜,不甚在意地說了句:「不過是一字罷了,沒什麼可惜的。」

  吉量應是,取下桌上的廢紙燒了扔進腳邊的銅盆里,重新鋪了一張,輕聲道:「貴妃娘娘似不大好,小產後這兩日下紅一直沒止住。」

  禾陽正隨手翻著帖子,聞言手上動作頓了下。

  「貴妃這是拿自己的恩寵去換回來陳家一門的榮耀。」

  貴妃也有了年紀,小產沒兩日就去風口裡跪著。

  分明是要惹陛下心疼。

  吉量研墨,「奴婢今兒從外頭還聽說一事,陛下才准了大選的摺子。後宮進了新人,」吉量聲音壓低了幾分,窺探著娘娘的神情,才看繼續往下說去,「奴婢冷眼瞧著宮裡宮外的這些事情,咱們這位陛下不是會念舊情的人,貴妃再好,可如今陳家也倒了,身子也壞了,怕也抵不過年輕鮮嫩的小姑娘們。」

  禾陽無聲笑了笑。

  「恩寵不過韶華年,一門的榮耀若能仔細經營,能庇護三代。陳家這一手棄車保帥,不虧。」

  禾陽言語清冷,手上翻到一頁。

  上面正是一字權。

  南定王爺早早交了軍權過起了聲色犬馬的日子。

  沈國公府也敗了。

  陳家也倒了。

  剩下的,是否該輪到他們趙家了。

  這幾夜裡,禾陽愈想愈是心驚。

  她能保證自身、趙家趙言煜、趙非荀的衷心,可趙家不止他們一脈!如今陛下愛重荀兒,給權給勢,那是用得著荀兒的時候,假以時日,若將來陛下一旦忌憚趙家,趙家中隨便出一人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他們被牽連其中,如何能全身而退?

  禾陽合上了字帖,不願再看。

  只盼著早早回京。

  至少……

  還有言煜能寬解她一二。

  *

  青州府一案匆匆落幕,趙非荀處理完後續事宜後,總算能清閒下來。

  這夜他巡邏結束,早早回帳中休息。

  他掀了帘子進去,沒聽見小丫鬟急切迎接來的腳步聲,有些意外。

  等他進去後,看見小丫鬟正全神貫注地伏案練字,他又故意放輕了腳步聲,直到走到長案旁,輕咳一聲,小丫鬟見是他進來,慌張著放下筆,屈膝行禮:「大公子——」

  錦鳶行禮一半,被他托住胳膊起來,輕輕帶入懷中擁著,偏首去看紙上寫的字。

  這些日子忙碌,他也不曾當起先生之責。

  今晚恰好得閒。

  在他看來,小丫鬟的長進甚微。

  趙非荀手指在桌上點了兩下,「宣筆、徽墨、龍尾硯,樣樣都是好的,你就寫出來這筆字來給我看?」

  錦鳶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含糊著回道:「讓大公子見笑了。」

  這些日子她也不曾得閒,何曾有功夫靜下心來練字?

  小丫鬟輕聲細氣的,夾帶著幾分不服輸的脾性。

  愈發像是在耍小性子的狸奴。

  叫人愛不釋手。

  趙非荀嗯了聲,視線重新落在她透著緋色的面頰上,「看來是這些日子不曾好好照著寫給你的帖子臨摹,功課上疏懶了,才毫無長進。」

  握著她腰肢的掌心收緊。

  似乎,多了一份旁的意思。

  錦鳶察覺到異樣,被他攬在胸前後,聲音才乖巧起來,「奴婢知錯了,日後一定好好寫…」

  抵著她掌心的手掌在她的腰窩處,低下頭耐心地問她:「是誰知錯了,嗯?」

  挨得太近。

  她一抬眸,就能撞入男人深邃的眼瞳中。

  錦鳶連呼吸都緊張了起來。

  在帳子裡伺候的小廝、小喜二人連忙低了頭,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待人都退出去後,錦鳶咬著唇,連說出口的氣息都是熱的,才紅著面頰答,「是、是學生知錯了,不該偷懶…請先生不要生氣……」

  趙非荀慢條斯理地笑了一聲,將她圈在胸前,令她背對著自己。

  一手拿起蘸了墨的筆,塞進她的手中,又用他的手掌將她的手背包裹住,把著她的手,帶著她寫了一遍,一個字一個字地和她講落筆的輕重點。

  看著真有幾分先生教學生的樣子。

  另一面,卻只有兩人才知道。

  先生不止教學生習字,還教了愚笨的學生旁的事情。

  央求的話語傳了出來,身後的先生卻附耳說了一句話,臊得她死死咬著唇,不肯再嚶嚀一聲,險些要把唇上的嫩皮也咬破了。

  最終,學生連字也寫不像了。

  被握著的手腕止不住地發抖,眼角的水光柔亮,身子也支撐止不住地往前栽去……

  長案上。

  墊在肌膚下的,則是一張張染著墨香的宣紙。

  柔韌的宣紙、濃黑的墨字。

  在一陣陣來回之中。

  墨香混入了滿條案的女兒香,直教窗外的月兒都羞得躲進了雲層里,不敢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