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內城大街上鋪著磚石,馬蹄踏在路面上的聲音額外清脆,「噠噠噠……」每一聲都乾脆利索像豌豆落進盤子裡。♡👽 ➅➈𝐒Ħ𝔲Ⓧ.ᑕ𝓸ᗰ 🍬🍬
郭紹看著外面的光景,目光很快被一處未建完的建築群吸引。他左右看了一下位置,隨口問道:「這裡就是咱們叫工部派人督建的功德閣罷?」
李處耘忙點頭稱是。
隨著馬車前行,郭紹的頭也跟著轉動,眼睛良久觀看那片地方。他收回目光,看著坐在對面的李處耘,李處耘也忙欠了欠身。
「李將軍百年之後,畫像也能掛在裡面。」郭紹用隨意地口氣道。
李處耘抱拳道:「功業都是陛下的,臣不敢居功。」
李處耘的姿態很拘謹,郭紹說話卻很直接:「可是我的畫像不能掛在這個地方,應該在太廟裡。」
李處耘一時間面露難色,似乎這句話難以回應。郭紹這才尋思……要是李處耘附和罷,好像自古皇帝比較忌諱死亡,不然怎麼有萬壽無疆這句說法。
「罷了,咱們不談這個。」郭紹揮了一下手。
李處耘忙左顧而言它,岔開了話題。
但郭紹的思緒轉變沒那麼快,還想著剛才看到的宣仁功德閣,一時間忽然有種想法:文武大臣大多贊成北伐,這個功德閣可能也有原因,他們想儘量建功立業,抓住機會留名……不過當初郭紹下旨修建這地方,並非這個目的。
不久前攻幽州的知情範圍擴大到政事堂那麼大的事,得讓宰相們知情,就受到了宰相范質的反對,范質要罵支持北伐的人慫恿皇帝窮兵黷武。不過這種開疆闢土的功績,確實和文官關係不大。
能在裡面留下畫像和功績的人,不知手上有多少人命,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郭紹自己也不知讓多少人送了命。
在大臣面前,郭紹不能想什麼就說什麼。以前李處耘和自己是好友和同僚的關係,說話要方便一些,但郭紹登基後就不能了……此行和李處耘交談了不少,但看得出來李處耘說話也很小心謹慎。
郭紹也對自己所思所想緘口不言。
過得一會兒,他才看著李處耘正色道:「不論怎麼做,都不能避免生靈塗炭。我們的所作所為,只是以將士的生命,來換取百姓蒼生的生命。將士們是在為他人犧牲。 」
李處耘的神色一凝,道:「陛下以仁心對待天下子民,百姓幸甚。 」
郭紹闡述道:「遼人占據幽雲之地,一旦有機會,就很容易舉兵南侵。就像去年幽州軍劫掠易、定二州,若是遼軍主力南下,塗炭之地更廣。
咱們不是在好大喜功窮兵黷武,是在做應該做的事。哪怕這些事需要很多人付出性命。」
郭紹在和李處耘講道理,又好像在說服自己。
不過,他當然不是只為了高尚的理由發動戰爭,人都有欲|望或夢想,郭紹也不例外。
……回到皇城,郭紹沒有再去金祥殿,徑直入宣佑門。因為今天是十旬沐假,君臣都不辦公,便是放假一天給人沐浴更衣的時間,相當於後世的周末。不過周末來源於基督教,沐假是古代傳統習俗。
郭紹不想去滋德殿或萬歲殿,乾脆去了三清殿、皇宮裡的道教殿宇。
這裡十分寧靜,本就是個清修的地方。他先去看望了清虛,和她說了一陣話,不過和清虛大抵沒什麼共同語言,畢竟年齡太小了。
郭紹想起了在這裡出家的張太貴妃,一問她還留在三清殿。他隱約記起張太貴妃的一句話,她說一面之後,要再見到皇帝不知是一年兩年,還是十年。於是郭紹臨時決定去拜訪張太貴妃。
張氏在清修的殿門口將郭紹迎進室內,周圍只有一個道姑,禮儀也比較簡單。
郭紹當下便問:「太貴妃在三清殿可好,缺什麼用度?」
張氏緩緩說道:「陛下和皇后善待宮中之人,我在這裡很好。🐉🐸 ➅❾ⓈⓗỮ乂.Ć𝐎𝕞 🐼💙陛下請坐下罷。」
郭紹便在一扇木窗前的木案旁邊的蒲團上坐了下來,張氏又輕聲道:「我這樣的人原本沒有過問了的,謝陛下掛念。」
郭紹道:「太貴妃不必謝,我也覺得這裡很好,遠離俗世。」
張氏頓時低聲道:「陛下要是想清靜的時候,可常過來坐坐。我平素也沒什麼人說話。」
那道姑在裡面燒水沏茶,從外面的廳堂里能看到她的身影。郭紹確實覺得這裡的氣氛不太一樣,雖然在宮廷里,卻仿佛與一切都隔絕了。
他見桌案上擺著圍棋,當下便低頭觀看著上面的棋局。
張氏見狀微笑道:「陛下若有興致,我們再玩上回您教我的五子棋?」
郭紹道:「那遊戲太簡單,老是下就沒意思。太貴妃教我下圍棋?」
張氏打量著郭紹的臉:「陛下真不會下棋?」
「實不相瞞,我以前就純粹一個武夫,哪裡會這些風雅之事?」郭紹說得毫無壓力,他發現在這個地方確實輕鬆,「不過我懂最基本的規則,圍死就被吃掉旗子和地方,然後數誰占的地盤大。」
一個幾乎被人遺忘的前朝貴妃,永遠會被禁錮在皇宮裡,郭紹實在覺得她無法對朝政造成任何影響。
張氏聽罷,便詳細地講解了幾種策略,然後要郭紹和她對弈練習。
過了良久,張氏身邊的道姑才把茶端上來,一切都非常慢,簡潔的殿室內瀰漫著淡淡的茶香,時不時響起輕輕的落子的「啪」的一聲,時間也仿佛流逝得更加緩慢了。
這地方的陳設很簡單,就連他們下棋的桌案,也是普通木料,連漆都沒上。不過反而讓郭紹感覺氣氛輕鬆,沒有那麼多裝飾來影響人的心境。
郭紹道:「我聽說對弈也要棋逢對手,太貴妃和我這樣的對手下棋,會覺得無趣罷?」
張氏面帶笑意,很專注地觀察郭紹,毫不猶豫搖頭。
二人便默默地繼續下棋。兩個曾經只有一面之緣的人,確實缺乏了解,能說的話似乎不多。
張氏趁著空隙,提起細嘴的茶壺在小杯子裡倒了一盞茶,遞給郭紹,輕聲道:「這裡本就是清心寡欲的地方,茶具沒什麼講究,也沒什麼好茶,陛下不要嫌棄才好。」
郭紹聽罷看了她一眼,覺得一個真正清心寡欲的人恐怕不會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張氏也確實不像真正清修的人,她長得太艷,黑的秀髮、白的肌膚、紅的嘴唇,眉目間的嫵媚和豐腴胸脯間的線條,都破壞了那樣的氣質。
他靜下心,說道:「茶壺只要不漏水,價值百貫和價值幾文的東西是一樣的。」
張氏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郭紹又道:「貴重的東西,不過是因為人們都認同它的價值。只要咱們倆認同這些東西很講究,它就是好茶了。」
張氏輕輕抬起布衣袖子遮掩住嘴,笑道:「陛下這番言辭真有趣。」
又是一陣沉默,只剩下落子的聲音,倆人說話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郭紹忽然又開口問:「太貴妃相信人死之後在這世上有鬼魂麼?」
張氏收住笑容,臉色都變了。郭紹忽然意識到,她可能想到的是已經駕崩的太祖。
她的睫毛在窗戶透進來的流光中一陣顫抖,抿了抿嘴故作輕鬆道:「我是道士,不該怕鬼魂。」
郭紹抬頭看了她一眼:「我想到的是幾年間打了那麼多仗,已經算不清究竟讓多少人送命了。」
「自古大業都是屍骨壘成。」張氏改口道。
郭紹點點頭:「這圍棋也很有意思,當年發明它的人,肯定是參與爭奪天下的高位者。博弈雙方,都在盡力占領地盤,占得越多的人才能贏。不斷想要爭更多的地盤,想更大、更強,怎麼也收不了手。」
張氏道:「陛下雖初學棋,卻立刻就在領悟其中的意境了。」
郭紹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現在就是忍不住對什麼事都多想,或許並非好事。最近越來越覺得,仿佛失去了以前一往無前的銳氣,明明已經決定的事,也常常瞻前顧後心神不寧。」
張氏沉吟片刻,好言道:「陛下半月攻陷雄城晉陽,驚動天下,您早已是明君雄主。不過在帝位上的人,思慮極多是難免的。」
「哦?」郭紹終於感受到,這做過貴妃的人,著實是見過世面的。
此時他的身心都放鬆,那些積壓在內心的心緒也因此冒出來。平素在人前,他就算有什麼情緒,也會表現得正大光明,自信十足,這樣才能穩定人心。
郭紹確實覺得這陣子自己的心境不好。現在他擁有的東西越來越多,處境越來越好,心境反而變差了,實在有點不知怎麼回事。
二人一連下了幾盤,因為棋不逢對手,下得很快。郭紹看快到中午了,便起身告辭。
張氏道:「要是陛下不嫌粗茶淡飯,三清殿也可以用午膳。」
郭紹立刻就微笑道:「我來拜訪皇室長輩,留太久還要吃飯就不妥了。太貴妃保重身子,我過陣子再來問安。」
他接著又道:「我會記得與太貴妃的交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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