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孤城

  夜裡的寒風從窗戶灌進來,桌案上的兩本冊子「嘩嘩」亂翻,其中一本寫滿了各種潦草的字跡,大多是郭紹對這次京口戰役的歸納、想法;以前戰爭對於他是擺在面前的廝殺掙扎,現在戰爭是寫在紙上的墨跡。🌷🍫 ➅9𝕊H𝕌𝓍.C𝐨M 😝💗    棉、花『糖』小『說』

  另一本冊子則是郭紹寫下來的對水戰戰術、具體的觀察,在此之前他還從未經歷過像樣的水戰,所以把自己的一些見聞記錄下來……其實他記錄了很多東西,事過之後卻幾乎不會回頭再看,也不會去整理,別人更看不懂他的鬼畫符,但不知為什麼總是想記下來。

  郭紹正躺在床上,略有些興奮的心情、和不太適應船隻的搖晃,讓他久久不能入眠。

  「嘎吱……」郭紹翻了一個身,把木頭床板搖得一響。他忍不住再度拿起那張圖上墨汁的地圖來瞧,填充紙面的墨汁顏色很淡,上面原來的線條和地名仍然很清晰。

  問題是,這些東西究竟是不是我的?今後我想干點什麼事,還能不能說了算數?

  郭紹越想越難以睡著,遂披衣起床。離開被窩,才真正感覺到冬天的寒意,特別飄在這江邊上。不過冬去春來還是很快的,他想起在東京已經懷了身孕的妻妾,遂重新坐到桌案前寫信。

  給符二妹的信很好寫,連帶可以在書信關心別的家人。但給符金盞的信,郭紹寫了整整兩頁,想想還是撕掉了……最後只寫前方的戰爭進展,算是一份捷報。

  ……

  臘月二十,年關將近,但今年過年對於很多很多人來說註定不是一個平和的佳節。周軍各地各種人馬二三十萬人肯定是沒法回家團聚的。

  捷報不斷飛來郭紹的中軍大帳。

  已經奠定勝局的意料之中,也有些驚喜。曹彬帶著吳越大軍6續攻陷了常州、潤州鎮江;京口南唐軍水師被圍攻戰敗,損失、投降不計其數,一時間難以知道數目。

  韓通、李處耘、高彥儔等諸將都來了江寧城外的周軍大營,郭紹和幾個人在營地里等著見面。就在這時,卻見一個武將和幾個士卒帶著個俘虜先過來了,後面還牽著一匹托著東西的馬,好像是那個俘虜的馬。

  「稟郭大帥,此人在十里地外被咱們的斥候逮住的。他自稱是南唐軍大將劉澄,專程前來投降的。」武將抱拳道。

  郭紹和身邊的幾個人聽罷,都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向那個被押在中間的漢子看去。那人身上披著甲,不過頭盔不知哪去了,一臉垂頭喪氣的樣子。

  郭紹走上前去,問道:「你真是劉澄?」

  那人道:「我身上有印信……閣下是大名鼎鼎的大周軍主帥郭將軍?」

  「正是鄙人。」郭紹隨口應了一聲,再次打量了一番劉澄。又稍微想了一下劉澄在言語中的尊稱和客氣,頗有討好之嫌。他便心道:皇甫繼勛戰敗後回到江寧城,據說被屠戮了全家;眼前這廝的敗績不比皇甫繼勛輕巧,這是畏罪而來罷?

  但劉澄統率南唐國東線戰場,表現實在泛善可陳,先是輕舉妄動瞎調兵,導致江陰丟失、援兵被伏擊,後又輸掉了整個戰役。郭紹實在沒看到他在戰爭中有什麼出色之處,無論他在南唐國的官位多高,已然失去興趣。

  郭紹對劉澄的態度,顯然比林仁肇差了很多,他甚至帶著嘲弄的口氣道:「劉將軍挺大方的,丟了三座大城給咱們,斷送了南唐國整個下游江面,水6喪師以十萬計。我是不是還該感謝你呢?」

  眾人聽罷忍不住一陣鬨笑,嘲笑的樣子根本不加掩飾。

  劉澄臉上陰晴不定,難堪之極。終於還是沒有惱羞成怒,卻道:「敗軍之將,對用兵如神的郭將軍深感欽佩……」

  史彥聽罷更是不屑,冷冷道:「李煜真是瞎了眼,讓這樣的人掌兵。♢♦ 6➈รHuˣ.𝕔όᵐ 👽♢這廝簡直連狗都不如!」

  劉澄的臉色頓時大變,紅得像豬肝一樣……郭紹雖然嘲弄,卻還算委婉,史彥這條大漢說話也難聽了點!

  史彥又道:「你怎麼不去_死,一敗塗地損失那麼多人馬還有臉活著?」

  郭紹沒吭聲,他不僅轉頭看了一眼西面遠處的浩浩長江江面,那煙波浩渺的水面下,葬送了多少人命和國力;而掌控無數將士性命的人卻在這裡苟且偷生。郭紹心裡有點不高興,但此時還沒有多少戾氣,過得一會兒便呼出一口氣制止史彥:「罷了,罷了。來人,把劉將軍找個地方安頓。」

  劉澄被帶走後,沒過多久,一干在外的武將進了中軍行轅。眾將見面一番寒暄,便和郭紹一起去中軍

  大帳。

  此番出兵的大將幾乎都聚齊了,在大帳內興高采烈地敘述功勞建樹,連帳外的普通將士也充滿了喜悅的氣氛,一些豬羊被抬進來,今晚軍中要打牙祭。

  王朴故作淡定地緩緩說道:「江寧城四面皆被我國攻下,遠近難有援兵,已成孤城,正當到了完全攻滅南唐國的時候。」

  左攸問道:「王公以為,江寧城能守多久?」

  「不堪一擊。」王朴毫不猶豫地說道。

  眾將聽罷都轉頭目視王朴,郭紹也贊成王朴的看法,也饒有興致地聽他的下文。當眾說這等話,換作別人恐怕會被認為恃勝而驕、有輕敵之嫌,不過王朴一向有謀。

  史彥道:「江寧城城高牆堅,若他們死守,要強攻大城也非易事。」

  「哈!」王朴笑道,「南唐軍必聚重兵於城外,與我一戰;不然,陷城更快。史將軍如若不信,咱們且觀後效。」

  他頓了頓又道:「守城易,守士氣難。此時南唐國多次敗績、國內人心離散,分崩離析,只剩孤城,有多少人願意替其國主死守?咱們先派人勸降,再聚集各路人馬、圍住城池攻打,必能克城!」

  眾人聽罷紛紛點頭覺得很有道理,郭紹也跟著點頭。心道無論什麼城池,總得要人來守戰,軍隊的士氣和信心很重要,王朴是個文官,卻能直接指出關鍵之處,也算是領悟有心之人。若是有士氣,南唐國的湖口援軍在皖口根本沒傷筋動骨,損失很小,按理就算吃了點虧,很快也能重新形成戰鬥力,但事實是這陣子那邊一團亂,各部連整合在一起都困難,完全失去了威脅。

  王朴轉頭看坐在正面的郭紹,「攻南唐之戰打到這個份上,用兵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了,郭將軍應該在考慮別的事了罷?」

  郭紹覺得王朴的小眼睛很有穿透力,被看得渾身不太舒服,立刻想起「勸進」之事,當下便問:「考慮何事?」

  王朴摸了摸下巴,淡然說道:「打下一國,當然還要守住、治理。」

  郭紹聽罷恍然道:「言之有理,王使君所言極是……」但總覺得王朴似乎在揶揄著什麼,況且王朴當然不會當眾說那等事。

  王朴道:「郭將軍滅蜀國,所作所為便效果明顯,嚴禁濫殺、暫時維持各方現狀。以老夫看,這等作為可以照搬到南唐國。」

  郭紹一本正經地點頭。

  一眾人議論了一番,郭紹便起身離位,並說晚上和大伙兒再聚,在中軍大帳設宴慶功。

  左攸隨後就跟了出來,說道:「下官有話要說,可否借一步說話?」

  郭紹大概已經猜到左攸想說什麼,左右看了看,中軍行轅內到處都是人,帳篷也就只是一層油布罷了。兩列士兵正拿著長兵器在周圍巡邏。他便不動聲色道:「當此之時,正有興致細觀大江氣勢。左先生陪我去一趟江邊何如?」

  左攸抱拳道:「願隨主公。」

  二人便乘坐馬車,在一隊親兵馬軍的護衛下出了軍營。及至江邊的一條路上,郭紹對覃石頭道:「你帶著馬夫以及將士兄弟們四處走走。」

  覃石頭知趣地招呼別的人離開了馬車。不多時,這輛馬車就孤零零地停靠在大路邊上,除了兩個人,只剩一匹馬。

  郭紹掀開竹簾,在馬車裡眺望長江水面。

  左攸開口道:「南唐形勢已成定局,回京可能還有數月,但大事牽扯甚廣,主公應早作決定了。當此之時,主公帶大軍在外,攜大勝大功回京之時正是良機!」

  郭紹沒有馬上言語。

  左攸又急忙道:「這等大事,諸將不敢輕易提口,但心裡早就盼著。主公拖延太久,反而不利。」

  郭紹當然懂,自己也不是不想,昨晚就考慮過很久……甚至覺得現代社會沒有皇帝,也不是人們變得高尚了,實在是環境不允許、以及多次廝殺爭鬥博弈妥協的結果;不想的人,多半是夠不著那個位置,甚至看都看不著。而現在有機會,作為自己為什麼要讓權、讓別人制衡和威脅?皇位意味著很多東西,幾乎沒有人能抵擋住那樣的誘_惑和欲_望。

  不過,自古以來天下想做皇帝的人不要太多,真正能坐上去、坐穩的人卻是極少數,郭紹不得不分外謹慎。

  他此時的表現和平素大不相同,小心翼翼地問左攸:「左先生覺得,咱們的時機真的成熟了?」

  左攸毫不猶豫地點頭:「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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