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紹回宮後,立刻親自帶白氏去見陸娘子。
進得她住的院子,陸嵐出門迎駕,便看到了白氏。娘倆見面對視了稍許,便抱頭痛哭。
「爹爹已去世,這世上女兒最親的人,就只剩下娘了……」陸嵐又是哭,又是笑。白氏伸手抹她臉頰上的眼淚。
郭紹還沒卸甲,站在後面瞧著她們。這小娘幫了他如許多,如今終於回報了一些,見她們喜極而泣的樣子,郭紹愜意輕鬆地鬆了一口氣。
如許多年戰亂,多少人家破人亡,看著這對母女重新團圓,他心下也頗有感嘆。
這時白氏忙拉陸嵐過來,二人一起跪伏在郭紹面前謝他。郭紹忙作了扶的動作:「起來罷。」
陸嵐紅著眼睛哽咽地說道:「我以為這輩子也見不著娘了,官家的大恩大德,我三生也報不完。」
「言重了。」郭紹淡定道,「這點事,朕應該做的,陸娘子完全不用謝恩,你為朕做的更多。」
陸嵐低眉道:「官家卻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郭紹看了一眼她種在院子裡的植物,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陸嵐似乎很潑辣的,郭紹見識過,不過她在自己面前卻是一臉不好意思,柔聲道:「官家剛回到宮裡,甲未卸便送我_娘過來了……穿著很重罷?官家屋裡請,我幫你甲解下來。」
白氏在旁邊看著面前的場面,眼睛都不敢看郭紹了,說不出話來。
郭紹不動聲色道:「暫且,著實可以卸甲了。」
陸嵐聽罷若有所思。
郭紹進屋讓她們母女幫自己把沉重的盔甲脫了,費了挺大勁,不熟悉這玩意的人,確實不太好辦。郭紹想起女人中,京娘最嫻熟。
陸嵐又為郭紹煮了解乏的草藥茶,郭紹在屋子裡說了好一陣話,才滿意地離開。
郭紹回到萬歲殿,台基上下的全都跪伏於地,敬畏的表現比以前更甚。他先是想起符金盞,但權衡再三,忍耐了下來,已經忍了那麼久,最後一步定要布局得好看一些。
接著他馬上想起京娘,一想到那飽滿誇張的身段,便欲_罷不能。他立刻喊道:「王忠,王忠!」
宦官王忠提著袍服,小跑著進來,一臉恭敬地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郭紹道:「京娘應在宮中?去傳她來見朕。」
王忠急忙道:「奴婢即刻去傳旨。」
……京娘正有事在內侍省衙門裡。她的臉色十分不好,不知道正為什麼生氣。
王忠一臉高興地進來,一副報喜的樣子,卻見京娘大模大樣地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著自己。王忠的表情頓時十分尷尬,笑得十分難看,「誰惹著京娘了?您消消氣,有喜事!官家招京娘萬歲殿侍寢,今晚可是官家回朝第一天哩!」
不料京娘更怒,「我又不是嬪妃,為什麼要侍寢?」
王忠的臉頓時僵了,張著嘴站在那裡,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京娘很氣,胸口上下起伏,冷冷道:「那小娘體弱,官家剛從她哪兒回去,就叫我去,是不是沒吃飽?可我受不了那腥味,找別人罷!」
王忠聽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沉默了好一會,問道:「您這是要抗旨?」
京娘看了他一眼:「你回稟,我身體不適,怕擾了陛下雅興,望陛下收回成命。」
王忠道:「既然如此,雜家便告辭了。」
王忠從內侍省出來,轉身向裡面豎起大拇指,「厲害!雜家算是長見識了!」
跟上來的小宦官忙道:「王公公息怒,回去告訴官家她抗旨,官家一句話就叫她吃不完兜著走!」
王忠想了想,說道:「你不懂,得要官家願意說那句話呀!」
他趕緊跑著回到萬歲殿,見著郭紹,躬身道:「陛下恕罪,奴婢沒能傳來京娘。她說她不是嬪妃,不侍寢!」
郭紹瞪眼看著王忠,王忠沉著氣等著下文。
過了一會兒,郭紹恍然道:「原來如此,朕給她封一個不完了?」
王忠:「……」
他又如實道:「她又說身體不適,不願擾了陛下雅興。」
……郭紹在地上踱了兩步,心道:因為朕出征沒帶著她?或者什麼原因……女人的心思太奇怪,現在我有心思了,北伐前哪顧得上?
他站在原地,轉頭看著侍立在宮門內的一眾宮女。
王忠也彎著腰轉頭去看。
這時郭紹道:「叫車來接朕,去周娥皇那裡。」
及至周憲處,她十分歡喜,喜迎郭紹進屋。郭紹見到她絕美的臉、婀娜的身段,也是十分高興,坐下來便道:「總算不是誰都嫌朕吶。」
周娥皇面露詫異,笑道:「誰還敢嫌陛下呀,陛下橫掃天下,方擊敗遼國,這天下還有比陛下更厲害的男子麼?」
郭紹搖頭笑而不語。
周娥皇招呼一個宮婦過來,小聲交代了幾句,又轉過頭柔聲道:「妾身沒料到陛下會來,臨時才叫人準備一些酒菜,得稍等一陣,陛下餓了麼?」
郭紹道:「不要緊,朕今日都不用做別的事了。」
周娥皇笑道:「陛下辛苦征戰歸朝,就得歇口氣。」
「這話朕愛聽。」郭紹的心情依舊十分好。
這時宮女端著炒過的杏仁、榛果,還有點心、茶上來了。郭紹喝了一口熱茶,看著周憲的臉,聽她說話。他此時已徹底放鬆下來,只覺得紛亂的世道似乎終於紛紛沉澱,所有人都似乎漸漸找到了各自的歸宿,只是人事早已兩非。
周憲道:「陛下怎麼不說話了?」
郭紹隨口道:「朕喜歡聽你說,你的聲音好聽。」
周憲美艷的臉上露出羞澀的紅暈,輕輕拿金線刺繡袖子遮掩半張臉,動作說不出的溫柔,「陛下若喜歡聽,妾身唱首曲給您聽。」
郭紹興致勃勃道:「娥皇舞跳得好,唱曲一定也好聽。」
周憲想了片刻,含情脈脈地看了郭紹一眼,目光如同秋波,她哼了兩聲,便清唱起來,「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她用江寧那邊的方言唱的,雖是清唱,卻字正腔圓,十分有韻味。
一時間郭紹也仿佛到了江南一樣,這間屋子不大,卻非常雅致,只有郭紹和周憲二人,他在歌聲之中,似乎身在秦淮河的畫船上。
寧靜的宮廷,夜色中,窗外燈火絢麗,窗內聲色動人,她的姿態動作十分溫柔,玉手拿捏之間都仿佛美妙的舞姿,眼睛顧盼之間真真如歌詞裡的一笑百媚生。
那些撕聲叫喊、兵戈鐵馬的轟鳴已消失在遙遠的地方,郭紹陶醉在周娥皇營造的溫柔美好氣氛之中。
……郭紹出征近一年平定幽雲,攜勝歸朝,剛回來幹了什麼所有人都在關注,這陣子見了誰、招誰侍寢,都會有無數人私下議論。
皇后符二妹正在金盞那裡,悄悄對金盞說道:「官家剛回宮,我還以為他不來滋德殿,也會去李圓兒那裡,皇子們都三歲了,現在見著爹怕都不認得。卻不料去陪了周娥皇,到底那周娥皇的姿色鮮有人比得上。」
符金盞卻帶著淺淺的笑意說道:「妹妹的相貌也不比她差。由得他罷,他這回北伐心裡那根弦繃了太久,而今大功告成,是得放縱一番。」
符二妹抿了抿嘴:「我知道了。不過那京娘倒也厲害,竟敢抗旨。」
金盞不動聲色道:「兒郎本性,有了權勢富貴就想什麼樣的女人都嘗嘗,二妹又不是沒見識過(符家父兄也是那樣)。不過官家是念舊重情之人,京娘在他微末之時便追隨,抗個旨算什麼事,官家不會把她怎樣。」
符二妹道:「她可是恃寵而驕。」
金盞笑道:「京娘一介婦人,娘家沒人,能驕到哪兒去?妹妹也不用與她計較。」
符金盞什麼都懂,也明白郭紹為何沒急著來見自己……別的男子她不敢肯定,卻十分懂得郭紹,他心裡最在意的女子一定是自己。
但是一想到別的女子在他懷裡承_歡,金盞臉上雖沒露聲色,心裡還是舒坦不起來。她在帷幔之間緩緩地走動,拽地長裙與華貴的宮室陳設融為一體。
「後宮不能獨寵,皇嗣昌盛才是國家長久之道。」金盞輕輕說道,「二妹為皇后,便要有皇后的氣度。」
二妹撇了一下小嘴,道:「我何曾管過他呀,妹妹也管不住。」
符金盞似乎不是想說教二妹,卻是在說服自己。
這時她想到以後會發生什麼事,自己會有什麼改變,強烈的期待衝散了小小的情緒,心裡又忍不住激動。
全天下的女子或許都有追逐的東西,能集美貌、寵愛、尊崇、權勢於一身,那是所有婦人都該仰視的。符金盞不能免俗,她一想到這些,心裡也十分受用。
這時二妹似乎也感覺到了金盞強勢的氣息,軟軟地說道:「反正有姐姐在,我便沒什麼憂心了。」
金盞微笑道:「妹妹說對了。你是我親妹妹,當年聯姻也是我的主意,我還能害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