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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時節,夏季的炎炎烈日仿佛沒有半點消退,但北漢國晉陽地處黃河以北,此時已經可以從風中感受到秋的些許涼意。晉陽內城黃花街上,身穿薄麻布頭戴幞頭的楊業正騎著馬緩緩而行,他是個魁梧的年輕大漢。
楊業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不僅因身材高大,他闊臉上的神色、眼睛的目光,都不是什麼老實巴交的漢子所能具備。不過他的派頭並不張揚,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舊的,還有點皺;全身上下,也沒啥值錢的東西。
但他並非不喜歡錢財,只不過不喜歡張揚而已,其實家底很厚實,覺得真正到手的東西才是靠得住的,擁有了實在的東西才能保持大丈夫的氣度。
身邊只有兩個沒戴帽子梳著髮髻的隨從,跟著他慢吞吞地走。楊業平時並不是凶神惡煞、飛揚跋扈的人,他很務實。前面的街口,一顆很老的黃槐樹出現在了視線中,楊業早就熟悉得很,實際上這條街成為「黃花街」就是因為那顆黃槐樹開黃花。
多麼寧靜而悠閒的午後,清風送來了黃槐上的小花的香味,街上的行人也不多,楊業的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
就在這時,只見一輛馬車停到了黃花樹下的一道大門口,一男一女兩個人從馬車上下來,然後便從車上拽出一個娘們來。那娘們不是被押著走的,幾乎被架起來抬著往門口走,小娘們似乎很不情願,正在掙扎。她開口道:「李管事,您饒了我吧,我不去那種地方,求您了……」口音裡帶著江南一帶的吳儂軟語味兒,聲音聽起來特別可憐。
她一開口,立刻吸引了過路的人駐足觀看,世人是最喜歡看稀奇的……這事兒顯然很稀奇,因為那道門是個窯子的門,然後那女子長得非常漂亮,且不是本地人口音,所有的一切都有點與常不同。
「娘_的!光天化日之下,逼良為娼?」楊業身後的一個隨從罵罵咧咧了一句。
楊業卻沒有吭聲,正如他一向的作風,並不想隨隨便便招惹事兒。但他確實也起了好奇心,當下便策馬趕了幾步,也駐足在街邊圍觀。
小娘子哀求道:「李管事,您發發善心罷!您把我賣到苦寒人家都成,我真的不想為娼,求求您,大發善心!」
楊業觀之,這小娘當真長得漂亮,可不像河東這地方的普通女子,河東的民女也有漂亮的,但吃小米、風沙也重,皮膚不可能那麼水靈。那小娘美麗的臉上有一股子媚氣,細皮嫩肉,身材苗條,一股江南煙雲般的溫柔姿態。
楊業熱血方剛的年紀,當然也喜歡漂亮女子,不過他卻是個持重之人,並非好色成性,所以一時間還是沒有貿然。
倒是周圍圍觀的路人沉不住氣了,眼看這麼漂亮的娘們要被逼迫為娼,總是有人忍不住。有人在人群里嚷嚷道:「啥意思,有沒有王法了,逼良為娼還敢如此明目張胆?」
這也是楊業心裡的疑問,所以他才覺得這事蹊蹺。
那個架著小娘的男子總算不敢觸犯眾怒,將小娘一放,那小娘一個踉蹌摔倒,忙扶住了另一邊的婦人。男子轉身向人群抱拳道:「有人欠了咱們的錢,真金白銀給他、白紙黑字為憑,欠債還錢是不是天經地義?」
這麼明顯的道理,沒有任何人反駁。
男子又道:「但是他還不起錢,拿家裡的東西來抵債;這娘們便是他買的小妾,算不算他的財物?現在她被用來抵債了,咱們將她賣掉彌補損失,是否觸犯王法了?」
眾人啞口無言,但是惱怒未消。畢竟道理是一回事,事兒做得這麼難看又是另一回事,有點太絕了。楊業也有此感覺,所以仍然覺得不太尋常。
於是那男子架著小娘繼續往前面走。就在這時,一個錦袍漢子大步走了上去,擋在了他們的去路上,錦袍漢子把手裡的紙扇一甩,瀟灑地拂袖昂首站在那裡,抬頭看天十分高傲。
「您這是啥意思?」架著小娘的男子皺眉道。
錦袍漢子道:「妓_院收幾個錢?」
叫李管事的男子道:「二十貫。」
錦袍漢子道:「我買了。」
眾百姓雖然看那錦袍漢子的姿態也不順眼,但畢竟小娘子賣給他總比在窯子接客好,所以都沒吭聲。
錦袍漢子伸手進錢袋裡摸金子,不料李管事卻道:「這位仁兄,要買可以,二百貫!」
錦袍漢子大怒,瞠目道:「你又是啥意思?聽你口音不是晉陽人,我勸你做事還是留點餘地。」
李管事道:「晉陽官府的人,咱們也沒一起喝過酒。咱們當然不是存心欺負人,只不過這娘們抵押給咱們時,就是抵的二百貫!」
錦袍漢子道:「既然抵的二百貫,你二十貫就賣?」
李管事冷冷道:「因為她值不起二百貫。」說罷粗暴地把小娘的裙子一撩,只見腳很奇怪,是一雙木頭。眾人伸長脖子去看,議論紛紛道:「腳是假的。」「這婦人沒腳,是個殘疾。」
錦袍漢子也是一愣。
「所以如果是二十貫,一定要賣窯子裡。」李管事道,「這位仁兄若是能出二百貫抵債,兄弟一定歡喜奉上!」
錦袍漢子沉吟片刻,灰溜溜地悄悄想走。不料那小娘子頓時就跪伏在地,爬著過去抱住錦袍漢子的腳踝,梨花帶雨、淚流滿面:「公子!公子!您買下我罷……大恩大德,奴家做牛做馬也報答您!」
錦袍漢子搖頭小聲道:「二百貫,實在……不是一筆小數。」
小娘子道:「公子也是富貴人家的人,肯定不缺二百貫,您就當是做件善事……」
楊業把戲看到這裡,覺得事情大概已經合情合理了,也便不再好奇……那叫李管事的人因為收不回債,覺得虧了所以有怨氣,非得把人家小妾賣進妓院,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兒;畢竟在這世上,若是沒有原因非得把事情做太難看的人,太少太少。
這時錦袍漢子已經想抽身了:「我非沒有善心,可做一件善事就要二百貫,實在有點承受不起。」
小娘子緊緊抱住他不放,就像抓住了救命的人一樣,哀求道:「我一定讓自己值得起二百貫!我會琴棋書畫,會侍候人……您就當我是個奴婢,買了也是您的人,奴家只是您的一件東西……」
這句話好像是說給楊業聽的,至少他已經有點動心了。一方面,這個小娘雖然貴了點,還是個殘疾,但人家又不要自己什麼東西,就是吃點飯而已,也不算是什麼拖累;另一方面,一個又美麗又可憐的女子,楊業覺得大丈夫應該保護這樣的人,一種男人的氣概和同情心影響著他。
片刻後,楊業便回頭小聲道:「你把我的坐騎牽過去,問那人願不願意換。」
隨從大喜,估計早就想幫幫那可憐的小娘了。當下便等楊業下馬後,牽著馬過去了,走到那幾個人跟前,隨從就問:「這位兄台,您看看這匹馬,值不值二百貫?」
那人瞪眼一看,又抓住馬的嘴捏開看了一眼,正色道:「你的意思,用這匹馬換人?」
「是這個意思。」隨從淡定道。
「成。」李管事雖然故作面無表情,但臉上的紅光已經暴露了他的喜悅心情。
隨從把韁繩遞過去:「咱們不喜囉里囉嗦,那就成交。」
那小娘頓時在地上轉過來,哭道:「謝恩公大恩大德!」
周圍的百姓見狀,大聲喝彩道:「好!好!」「賀喜壯士抱得美人歸!」
隨從笑道:「我可不敢受此大禮。」
這時另一個人牽馬過來了,將小娘扶起來,倆人合力將她抬上馬背。小娘嚇得花顏失色,顫聲道:「奴家……奴家不會騎馬。」旁邊的漢子道:「小娘子扶著馬鞍就行,腳踩在馬鐙上,咱們牽著走。」
兩個人便帶著騎馬的小娘子,向街口走去。轉過一角,才看見另一個魁梧的年輕闊臉大漢騎馬等在那裡。小娘子茫然地看著他。
隨從道:「剛才俺不敢受謝禮,是因恩公不是俺,而是俺們的主公。」
小娘子聽罷一臉感激,便想下馬行禮。楊業忙策馬上來把住她:「小心,你不會騎馬,禮就免了。」
「恩公是奴家的主人,以後奴家定然全心相報。」小娘子道。
「哼。」楊業似乎很冷漠,沒什麼說話,只道,「走罷。」
小娘子騎在馬上,被牽著慢行,過得一會兒,便小心翼翼問道:「奴家還未請教恩公高姓大名?」
楊業道:「劉繼業。」
「劉繼業……您是楊無敵!」小娘子驚訝地嘆道。
「哼。」楊業又只發出一個聲音來。
小娘子道:「奴家早就聞知郎君大名,乃是聞名天下的蓋世英雄……」
楊業道:「不過是虛名而已。」
隨從笑道:「俺倒是想起剛才穿錦袍那廝,又說又唱半天,捨不得二百貫。哈哈,倒是咱們主公,這才叫人物!」
小娘子羞澀地說道:「奴家叫紅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