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入夜之後的清河古鎮,流光溢彩。
光影勾勒出古韻的唯美和浪漫,景色迷人而鮮活。
這兒本就是一個旅遊景點,入夏之後遊客明顯增多。
阮初初一直忙著拍戲,從來沒有在夜晚時分出來過,也從來不知古鎮的夜市是這樣熱鬧活絡。
她混跡在遊客之間,在夜市街上穿梭,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
身旁所經都是熱鬧,但熱鬧全都不是她的。
忽然間,阮初初在一家少數民族的服裝店前停下腳步。
清河古鎮一帶本就屬於少數民族,但是漢化程度較高,除了特意拍照的遊客,很少見人在街上穿民族服飾。
可是今天那個女人,穿的就是一套漂亮的民族服裝。
阮初初覺得自己好像有了那麼一點線索。
於是,她踏進那家服裝店。
琳琅滿目的少數民族服飾,每一件衣服上的裝飾和繡花都精美無比。
老闆四十來歲,矮矮胖胖的,是個土生土長的清和人。他笑意盈盈給阮初初介紹這些服飾上圖案的寓意,很是和藹。
阮初初一面看,一面裝作無意地問:「本地人平時會穿這些衣服嗎?」
老闆誠實厚道,笑著說:「年輕女孩愛漂亮,節慶時候會穿,平時倒是少。買的多的還是外地遊客。」
「我今天在外面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小姐姐,她就穿的民族服飾,好漂亮。」
「噢~你說的可能是我侄女阿離,她可是我們店的活招牌,好多遊客就是看到她才來我們店的。」
「阿離?」
老闆笑吟吟:「是啊,她的客棧就在前面不遠,名字叫『三里遠』,平時生意很好。不過現在住滿了劇組的人,好像拍什麼電影的,好多遊客都預訂不到房間。」
阮初初腦海閃過一道亮光,好像有什麼聯繫上了——
她住的民宿客棧是一個叫阿離的女人的,那這個阿離,是不是就是來送蛋糕的那個人——
阮初初敏銳地覺得,這當中一定有聯繫。
正當阮初初在想怎樣可以見到阿離的時候,阿離自己上門了。
「叔叔,我這套衣服掉了幾個鈴鐺,你這有沒有——」
「備用的」三個字還沒說出來,手上抱著衣服的阿離在門口停頓一下腳步。
「有客人呢,叔叔你先招呼客人,不用管我。」
阿離沒認出戴著漁夫帽的阮初初,熟門熟路地走去櫃檯那邊找鈴鐺。
老闆道:「小物什都放在上頭那抽屜。」
阿離笑笑:「好的,我找找。」
阮初初怔怔地看著阿離,一切的巧合過於湊巧,她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慢慢的,她不自覺地走到在找東西的阿離身邊,鼓起勇氣問:「姐姐,你……認識阮斐揚嗎?」
阿離愣住。
回頭,離得近了她才認出用帽子和眼鏡遮掩的阮初初。
對上小姑娘水蒙蒙的眼眸,阿離下意識避開了眼神,一面找鈴鐺一面笑著問:「什麼阮斐揚?不認識呀。」
阮初初知道她在撒謊,她一定認識。
所以阮初初急了,取了眼鏡和帽子,把臉湊到阿離面前:「今天你給我送過蛋糕的,你還記得嗎?你說有個朋友托你祝我生日快樂,他是男的對不對,大概三十出頭,人很高,長得跟我很像——」
阿離避開,說:「我當然記得給你送過蛋糕呀,一個經過的遊客托我送的,我不認識他。」
「可是下午你明明還說是你一個老朋友……」
「你記錯了,我沒有說老朋友。」
阿離堅持否認,找到鈴鐺就跟旁邊有點不明情況的老闆告別:「叔叔,鈴鐺我先拿走,我回去自己縫一下,不打擾你做生意了。」
老闆點點頭,卻懵懵看了看一旁紅著眼睛的阮初初。
在阿離跨出店門的時候,阮初初不放棄地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眼淚一下子出來,苦苦哀求著她:
「姐姐,我找了我哥哥好多年,你告訴我他在哪好不好?」
阿離忍著心軟,只說:「小妹妹,我真的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人。」
「你認識的,你一定認識的……」
阮初初就是有那麼一種感覺,篤定了阿離認識阮斐揚。
「小妹妹,你先別哭。」阿離招架不住阮初初的眼淚,同樣都是女人,她偏偏要投降在阮初初的眼淚底下。
「你要找的這個人,是你哥哥?」
阮初初點頭:「他失蹤好多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阿離心虛,可礙著阮斐揚自己不願出現,她也只能安撫阮初初:「你總會再見到他的,也許只是時間的問題。」
「可是……我已經找了他七八年……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阿離停滯住,有些意外。
唯一……的親人?
面對模樣可憐的阮初初,阿離心底開始掙扎開始犯難。
她狠心撇清關係說自己不認識,往前走了幾步,而後卻還是咬咬牙,折返回來。
阮初初還停留在原地,眼尾紅紅的,眼淚被風吹得眼睛刺疼。
見著阿離回來,她原本眼底已經熄滅的火光,再次被點亮。
而阿離,也沒讓她失望。
「你跟我走吧。」
-
阮斐揚就住在三里遠客棧附近。
他已經在這住了好幾年。
阿離帶阮初初走進一家幽靜古樸的民宿。
「這兒不對外營業,平時只有他一個人住。」阿離說著,不禁又面露難色,「你可能得做好心理準備,你哥哥他……」
「他怎麼了?」阮初初緊張地問,此刻她的心情又期待又忐忑。
等了這麼多年,她終於,能見到她哥哥了。
可阿離下一句話,就讓阮初初那顆期待的心一下支離破碎。
「他看不見了,永久性失明。」
阮初初差一點沒站穩,還是阿離扶了她一把。
這兒已經許久沒有開燈,夜色之下,阿離瞧見阮初初的臉蒼白的沒有血色,顯然是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大概八年前吧,你哥哥一個人去爬雪山,遇到雪崩出了意外,被困了好幾天。等救援隊將他救下來時,他因為患了雪盲症沒有及時救治,導致永久性失明,醫生說再也治不好了。」
阿離緩緩訴說著阮斐揚這些年的遭遇:「你哥哥很倔很傲,因為忽然失明,一直自暴自棄,近幾年才稍微好轉一些。」
「其實你住的那家民宿客棧,是他的,我只是替他管理。他以前經常提起你,所以當我看到入住名單上有你的名字,就告訴了他。他很想你,但他怕見到你。」
「你哥哥說你膽小不經事,不想讓你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
現實過於殘酷,阮初初完全沒法思考,整個人打著冷顫。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達民宿的後院。
一張小方桌,一張藤椅,一個年輕男人端正坐在那,留給她們一個孤獨的背影。
阮初初驀地停下腳步,雙腿發軟,不敢再往前。
她不敢信,不想去信。
曾經肆意飛揚的哥哥,怎麼可能會——
不可能的,她一定是找錯人了,一定是找錯人了。
然而,失去了視力,聽力卻強於一般人的阮斐揚,早在阿離和阮初初說話的時候,就聽出了阮初初的聲音。
在她們到自己這個後院後,他像小時候一樣喚她:「小初初,你來了。」
低漠的嗓音帶著淡淡笑意,清清透透,仿若還是當年那個他。
阮初初憋不住眼淚,定在那哭的像個淚人。
阮斐揚聽見哭聲,用盲杖試探著站起來,回過身,心疼地問:「小丫頭,你哭什麼,哥哥不是在這嗎?」
阮初初不出聲,心臟撕心裂肺地疼。
她無法去看濃郁夜色中哥哥那種瘦削的臉,無法直視他了無生氣的雙眼。
她找了他七八年,怎麼可以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她還想著假如自己有了知名度,或許哥哥就會在電視在海報上看到她,或許他就會來找她。
可是事實是,無論她怎麼樣,她哥哥都看不到啊。
阮斐揚是多麼傲氣的一個人,當初和家裡鬧翻就要離家出走,什麼都不要,父母不要,妹妹不要,未婚妻也不要。
一走就這麼些年,人人都說他狠心,結果他卻是一個人活在這麼陰暗不見光的角落裡——
阮初初真的崩潰了。
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阿離看著心疼,走去扶阮斐揚,將阮斐揚扶到阮初初跟前。
然後自己走去一旁泡茶,留給他們兄妹單獨說話的空間。
男人一如既往地高,他一手拿著盲杖,另只手抬起來,在空中摸了兩下,碰到阮初初的頭後,柔和地摸摸她頭頂。
「長高了。」他說。
阮初初委屈極了:「這麼多年了,我早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屁孩了呀。」
阮斐揚笑了:「也是,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以前你又矮又小,怎麼都長不高,可把我愁壞了。」
他的手往下,摸到阮初初淚水連連的臉,心疼地說:「別哭了,長這麼大了,怎麼還是個小哭包呢。」
阮初初抓住阮斐揚的手,貼緊自己的臉頰,就怕下一秒他就又不見了。
阮斐揚懂他妹妹的意思,心中百轉千回,可還是露出輕鬆的笑,跟她話家常。
「最近好嗎?爸媽身體怎麼樣?他們茶餘飯後是不是還在罵我這個敗家子?」
阮初初全身僵硬住,心口像被人狠狠掐著,透不過一絲氣。
她說話時候,聲音顫抖,仿佛連她自己,都不願揭露這個殘忍的事實。
「哥哥,我們……沒有爸爸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