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碗碟摔到地板上的聲音是清脆的,身前男人傾身而來的桎梏也是無比清晰的。
阮初初被席喻按在床上,他的手掌撐在她胳膊兩側,臉落在那盞昏黃壁燈的背光處,眼眸那樣深不可測。
他在生氣。
她能感覺的到。
阮初初一顆心提起,不自覺的在半空發顫。
席喻低頭向阮初初逼近,黑沉沉的眸子像蓄著一層冰霜。
驀地,他勾唇戲謔一般輕笑:「在你眼裡,我就是那種照顧人可以直接照顧到床上的?」
阮初初諾諾地張嘴:「我……不是……我……」
席喻的笑意收斂,五官再次生硬。
「阮初初,你覺得我是什麼人?是個女人就能隨隨便便上?」
阮初初緊抿住唇,用力搖頭。
席喻手指捏住她的下頜,她忽然就不能動了。
兩人一瞬不瞬地對視著,視線膠著,連空氣都沉寂下來。
席喻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他鬆開她。
翻身,坐在床邊,只留給阮初初一個孤傲的背影。
「跟你結婚,一開始的時候,我確實是不情願的。」
唯一亮著的壁燈過於昏暗,男人似乎並沒有被照亮,還沉浸於屬於他的黑暗之中。
他的聲音啞啞的,懨懨的,似是很累了。
「我從沒想過,老太太會給我找一個你這樣的女孩。可是,也幸好是你。」
阮初初怔了怔,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席喻的背影。
她好像……沒太懂他在說什麼?
但是又好像,聽出一點點別的意思來?
阮初初有點懵。
「為什麼……幸好是我?」
席喻抿了兩下乾涸的唇,唇角揚起一點輕微弧度。
他反問:「你說呢?」
阮初初面容有些僵硬,大腦還沒轉過來,思緒也亂糟糟的。
「我……我……我……」
她「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席喻的話,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另一種意思?可是她是不是會錯意了?
阮初初也從床上坐起來,視線呆滯落在席喻的黑色襯衣上,連說話聲音也呆呆的。
「你……對我……?」
席喻:「嗯?」
阮初初慫了。
在這樣的時刻,她害怕,她不敢。
問席喻是不是喜歡她?
這也太直白了,他會回答嗎?
如果是不喜歡呢,那不就是自己遞刀讓他戳自己的心嗎?
可是他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語文成績一向很好的阮初初,在這個時刻,覺得自己的理解能力還是非常不夠。
還是平時閱讀理解做少了。
正當阮初初苦惱猶豫的時候,席喻回頭看她,眼眸深邃如夜,星光點點。
「阮初初,不是隨便哪個女人,我都會碰的。如果這你都還不懂,那我也沒辦法了。」
……
阮初初無辜,委屈,她真的不懂啊……
眼淚啪嗒啪嗒直掉,她就對著席喻哭,小鼻子都紅了。
席喻有一秒的錯愕,身體滯了一下:「哭什麼?」
阮初初委屈嗚咽著:「你太兇了……」
席喻:……?
「我凶?」
「嗯……就剛剛,你說奶奶剛去世我就要跟你提離婚,你還把我摁在床上,你還捏我下巴……」
阮初初可憐兮兮地哭訴剛剛席喻的過分行為。
「我又沒要跟你提離婚,我就是不想你負擔太重,我不想成為你的麻煩……你還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你太欺負人了……」
席喻慌了。
他還真沒見阮初初哭成這樣。
「你先別哭。」席喻嘆氣,「現在我們都不冷靜。老太太去世,我情緒不大穩定,所以可能剛剛語氣重了一點——」
阮初初停頓一下,一張小臉滿是眼淚,她吸著鼻子說:「對不起……」
剛要想辦法哄人的席喻又是一滯。
……?
怎麼又突然說對不起了??
阮初初把頭垂下,手指揪著自己的衣角。
「我確實不該在這樣的時候跟你說這些的,我太不懂事太不體貼了,你都那麼難受了我還來打擾你,是我不對……」
……
席喻真的是哭笑不得。
這小孩,到底怎麼回事,想一出是一出?
席喻俯身過去,給阮初初擦眼淚,手指尖沾上她的淚滴,像是浸潤到了他心裡。
他捧著她的臉說:「不許哭了。」
阮初初馬上停住分泌眼淚。
她懵懵然地望著席喻,席喻的心都跟著軟了。
他很有耐心地說:「你記著,就算沒有老太太,我也會照顧你,這不是任務,不是負擔。所以你別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也別說什麼如果我遇上喜歡的人可以跟你離婚之類的。」
「以後不許再提『離婚』兩個字,懂嗎?」
阮初初點頭,問:「那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如果不是因為老太太,那是因為什麼?
席喻捏住她的臉:「我喜歡,不行?」
阮初初再次傻愣住。
而席喻是真的累了,眉間布滿倦意,用最後的力氣沖她笑了笑,說:「不要再想這些了,也別哭了,睡吧。」
「你——你去哪?」
阮初初見席喻下床,連忙問。
席喻沒回頭,只說:「這一地的碎片,得收拾。」
剛才因為激動,碗碟摔碎在地板上,裡面的白粥和雞蛋也灑了一地。
阮初初想幫忙,卻被席喻叫住:「你別過來吧,小心被碎片割傷。睡吧,這裡我來就好。」
阮初初聽得出席喻現在很疲倦,她不想再讓他操心,就乖乖聽話,看著他收拾那一地的狼藉。
席喻將碎片收好丟進垃圾桶,拖好地板,才進浴室沖澡。
這兩天,他一直都不好過。
畢竟走的那個人,是他的奶奶。
席喻從小就和老太太生活在一塊,父母忙著家族生意,兩個哥哥明爭暗鬥,只有老太太這裡是一方淨土。
後來父母去世,哥哥們爭家產爭得面紅耳赤,都想拉他入陣營。
他厭惡這樣的家庭,也有自己的倔強,找律師分了自己該得的那一份,然後就離開了席家。
席喻選了另一條路,想迫切地跟眼裡只有利益的哥哥們劃分關係。
這一條路,一走就是十年。
這十年裡,他陪在老太太身邊的時間少之又少,有時候甚至一年都見不到一次。
現在回想,席喻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如果當初沒有那樣頭也不回地走,或許這十年還能更好地陪老太太;如果知道老太太只能再活十年,他當初或許就不會做那樣的決定——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席喻站在花灑之下,閉著眼,水流片刻將他淹沒。
雖然嘴上說小孩才會哭,可是此刻,安安靜靜只有水流聲的時候,他竟然也想掉眼淚。
沖完澡,從浴室出來,席喻看到阮初初已經睡著了。
他朝她走近,給她蓋上被子,將她的手放進被子裡時,才發覺她的手指上貼著創可貼。
席喻微微怔住,低垂的眸藏著無限的柔情,與這深色的夜融為一體。
眼眶不自覺濕潤,他握著她的手,輕輕親吻她受傷的地方。
他能想到為了那一餐簡單的飯,她有多努力有多辛苦。
他也知道的,他是有些衝動了。
他脾氣真的不夠好。
阮初初說的對,他是太兇了。
席喻伸手,溫柔撫摸著阮初初的臉,已經睡著的她,恬然安靜。
或許,他該謝謝老太太。
謝謝她,給他留下這麼好的禮物。
這真的是,最好的禮物。
《權奕》劇組那邊急著開工,阮初初在天剛亮的時候就出發趕去機場。
兩個助理都還留在清和古鎮,這次進組拍攝Lisa沒跟過去,還有別的事忙,所以阮初初今天一個人回程。
在辦理值機的時候,阮初初還睏倦著,迷迷糊糊。
整個人素顏沒打扮,穿的是最簡單素白的連衣裙,她還沒有一個作為公眾人物的覺悟。
以至於她被路人認出來的時候,她懵逼了。
「你好你好,請問你是阮初初嗎?我好喜歡你和時野拍的那個GG!我家貓貓就是吃的你代言的那款貓糧!」
突然出現在阮初初面前的女孩很興奮,拿著手機想要合照:「我可以跟你拍張合照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明星哎!!!」
阮初初在原地定了好一會,茫茫然地點了一下頭。
女孩舉著相機跟阮初初自拍,等拍完,阮初初才想起——
她沒化妝,沒弄頭髮,完全就是剛從床上睡醒的那個樣……
太醜了T.T
告別這個路人粉,阮初初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戴眼鏡遮一下臉,畢竟現在這模樣,實在有點難登大雅之堂。
她從隨身的包里翻找,沒有眼鏡,但是有墨鏡。
本來是為泰國之旅準備的,可惜……
阮初初心裡想著事,慢吞吞拿出墨鏡,而後很無力地嘆息一聲。
人生大概就是這樣吧,意外和明天,真的永遠都不知道哪個先來。
可能是因為想到這一點,阮初初忽然有點著急。
在熙熙攘攘的機場裡,她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
沒有幾秒,那個原本很酷不說話的男人接了起來。
他那邊很安靜,估計還在家睡覺。
「怎麼了?」
他問的時候,聲音也靜靜的,有剛醒的倦怠。
阮初初握緊手機,本來覺得自己會很緊張,會心跳加速,可是這一刻,卻偏偏很冷靜。
她軟綿綿地出聲:「昨晚,有個事忘說了。」
「嗯?」
「就是……既然你跟我真情告白了,那我也得跟你說個秘密。」
阮初初悄悄笑著,梨渦深陷。
「席喻,其實我,暗戀你好久了。」
在那一年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就喜歡十幾歲張揚少年的他;
在他出現在大眾面前,攬盡榮譽的時候,她還是喜歡他,跟粉絲一起偷偷的仰望著他;
在結婚的這段時間,她所有的患得患失都是因為喜歡他。
她也很自私的,她多怕自己所享受的一切溫暖和幸福,都只是因為他對老太太的一個承諾。
所以她才會再三地去詢問,再三的試探。
電話那頭的男人明顯怔愣住了。
久久沒有聲響。
而在不知過了多久之後,男人清淡的笑聲傳來:「阮初初,昨晚誰跟你真情告白了?」
「明明現在,是你在真情告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