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了麼?
無需二師兄多言,江楓已經體會到風雲將聚時的急驟,正要轉身回客艙躲避這場惹不起的風雨,卻見二師兄宇文浩齊雲淡風輕,面不改色,「急什麼,還早。」
還早?
但見船尾激盪的洶湧波濤之中,已然死氣縈繞,不正是天道「天煞孤星」應有的特徵麼,江楓不禁面露茫然之色,遠處天邊卻有兩道人影悄然追至,而在左右東南和西北方向,也各有一道人影若即若離,緊緊綴著寶船不放。
而此時,遠處海岸才剛剛消逝在天際,不見蹤跡。
「你有天道在身,自然會有最真切的感應。如今景象,能瞞得住眾人,卻不應該瞞得住你。」宇文浩齊語速不快不慢,瞥了一眼江楓,這讓他不得不暗道一聲苦也,止住腳步,誠然,古寶永恆之塔毫無反應,自己想要回艙避禍,也只是想提前做出應對而已,只不過被二師兄點破,此情此景,倒是有些尷尬了。
「尾隨而來的是周泉桐,天理門的成名元嬰,另一人乃是偽天級修士凌之雲,我想你應該知道他的身份。」
「但聞其名,並不熟絡。」對於這位御風宗的太上長老,江楓之前一向秉承躲避的想法,這主要還是因為古寶永恆之塔的緣故,如今這位偽天級修士尾隨寶船,想來也是對天道存有覬覦之心。
「東南方向,是羅君集,覆海門的掌門,而西北方,則是銳金門太上掌門許德揚。」宇文浩齊似乎對來者都很熟悉,一一道破身份,這讓江楓吃驚的同時,也感嘆或許在偽天和元嬰這個圈子裡,大多數人之間都是認識的,當然,消極避世的寶源是個例外。
「難道沒有我們的人?」聯想到這幾個人的身份,沒有一人是李真龍,抑或是冒牌師父許福寧的手下。
「有,赤龍門的袁益都會來,但他實則是在赤龍門掛名的遊走卜師,算不得我們的人,何況到了這個境界,立場本身,一直都在變化之中。除卻這些心急又高調的人,據我所知,想要爭奪此天道的,還有齊國的田義成和夜樊國的清道子,只不過此時不知道他們遁在何方罷了。」
原來清道子也會來,還有田義成,那個田義洵的兄弟,對了,當初田義洵請求清道子為其在夜樊國沿岸尋找一個落腳點,想來也是為了此種目的,不過清道子應該是來湊熱鬧的,他剛剛擺脫了理藩院的調查,此時應該低調才是,不對,方才二師兄還說「立場並非絕對」的事,難不成清道子其實是代表許福寧一方而來?
念及此處,他忍不住向夜樊國方向眺望了幾眼,卻未有任何發現,忽然想到自己都知道的事情,說不定二師兄也會調查清楚,之所以沒有發現田義洵的蹤跡,或許他中途改變行程了也說不定。
「都是惹不起的角色,我看還是躲在寶船上安全。」江楓再度萌發退意,他是負責送信的,不是負責送命的,只要寶船安全到達鯨海群島,去完成敕力玄虎心的委託,就算大功告成,何必趟這渾水呢,自己如今也只不過是個地級三重的小角色而已。
「寶船上也有一位。」卻未料想宇文浩齊忽然點破,「油乃部落的婕雲夫人。」
「這麼怪的名字?」
「她是油乃部落大酋長元都讓的四夫人,元都讓和你一樣,見一個愛一個,並且夫人的修為都比他高,這位乃是七位夫人中修為最高之人。」
我們不一樣……江楓下意識的想要爭辯,不過忽然想起晏殊佳和慕晴川,兩人修為的確不低於自己,便斷然棄了辯白,徒增干係的念想,轉頭回到眼前的事來,「油乃部落說起來,和銳金門以及夜樊國,應該算是一條心吧?」
「如果都為了那天道而來,說是一條心也是虛言,不過我建議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場中可爭奪的東西,似乎不止一樣。」
你這是在告誡我,還是在威脅我,好在江楓知道宇文浩齊對自己的天道並無念想,否則他一早便近水樓台先動手了,沒必要枯等到現在。
「師父曾經說過,保我……」
「你懂的。」宇文浩齊拍了拍江楓的肩膀,打斷了他想要說的話,「關鍵時刻,我會站出來的。」
「多謝。」
「我是說,我要確保你的天道不落到別人手中。」
「當我沒說。」江楓哼了一聲,心頭的不滿頓時鬱結,再看頭上的陰雲,似乎又凝重了許多,這個時候,他忽然感到識海中泛起一團急涌的波瀾,正是古寶永恆之塔的錚鳴,再去看那陰雲之中,一道紫黑之氣驟然脫出,直奔寶船而來。
寶船上的結界頓時全開,金黃色的凝實光罩,似乎有備而發,將那團急速撲來的紫黑之氣拒之門外,一時間,兩道力量彼此消融,即便平穩如鏡的寶船,也開始猛烈震顫起來。
咔!
密集的陰雲之中,一道霹靂破空之音,緊隨縱貫天地的閃電而來,附近洶湧的濁浪之中,無數尺長的不明生物,紛紛翻出海面,撲向寶船撐開的金色護罩,仿若放入油鍋的塊塊冰石一般,激盪出無數湍急的漩渦。
數名強者忽然從船艙之中魚貫飛出,但見得眼前景象,卻個個如臨大敵般,急速退散,只留下一名周身裹在黑袍之中的修士,瞥見其胸前起伏的山巒,江楓便意識到這位或許就是二師兄所言的婕雲夫人,見到她的同時,對方也同時看見了江楓和宇文浩齊,但她並未上前,而是從袖中飛出無數黑色甲蟲,那些甲蟲迅速覆滿她的周身,倏忽間便散落一地,鑽入了無名的縫隙之中,而她,也同時消失在兩人面前。
很奇妙的手段。
正驚奇於對方的詭異手段,身側的二師兄宇文浩齊卻霍然打出一道銀煉般的符籙,在江楓身前凝結出一道屏障,輝光掩映下,數十隻通體透明的拇指大甲蟲,正匆忙的找尋著縫隙,意圖接近。
這……江楓不禁冷汗涔涔,下意識的先後急退,隨即猜測起這甲蟲的功用來。
「目標明確,方得始終。」卻聽二師兄宇文浩齊冷哼一聲,便只聽得虛空之中一聲嬌笑,那數十隻甲蟲便驟然崩裂,散作無形。
然而空中的霹靂之音更烈。
追跡而來的修士,還多出了兩名,這兩人江楓認得,乃是通衢院派駐到南宮家族的兩名鎮守,袁輝越和胡福荃,他們來做什麼,既然有公職在身,應該不能參與此間爭奪。
「只是來幫忙的。」
似乎看破了江楓的猜疑,宇文浩齊只是瞥了一眼,便冷哼一聲,原本雲淡風輕的神色,驟然凝重了幾分。
通衢院不是馬致遠負責麼,再想起之前何玉和自己提及寶船核心法陣換人的事情,以及二師兄的推斷,江楓登時意識到,這位歷來保持低調的九老頭成員,似乎對此天道,勢在必得。
正當思忖時,腳下的寶船卻忽然猛烈連續震顫,但見在甲板上陳列的巨臂弩,快速收起並沉入甲板之中,與此同時,在寶船的正上方的金光護罩上,忽然現出一塊數丈方圓的孔洞,原本與護罩威能對抗的那團死氣,倏忽間分出一朵,衝進那孔洞之中,片刻就沒了蹤跡。
什麼狀況?
寶船的護罩明明能撐的更久,甚至占據了優勢,但卻做出了讓步?江楓心中生疑,不知道這寶船的主人,為何會做出如此的應對,一時間進退失據,卻見二師兄也一臉茫然,正遲疑間,但見一道身影隨著一聲爆裂之聲,衝出了船體。
正是敕力玄虎心,其面色灰敗,雙瞳無神,宛若活屍一般,凌空佇立片刻,向著自己的方向瞟了一眼,便鑽出了護罩臨時張開的孔洞,直奔西南方而去,那裡正是潛龍灣的深處,距離霧海的邊緣已經不遠。
原本在附近徘徊窺視的眾多強者,紛紛棄了寶船追了上去,江楓卻知道那敕力玄虎心,雖然看似被某物附體,但卻不是天道「天煞孤星」,因為方才識海中的那股悸動,在那死氣抵近寶船的那一刻,已經消散。
果然,是個狡猾的天道。心中暗嘆間,寶船上的護罩卻猝然崩散,只留點點輝光,船首風帆急速變向,船體加速向西南行去,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又有兩道氣息悄然凌空浮現,其中一人正是清道子,他同樣瞥了一眼江楓和宇文浩齊,便急速隱去行跡,而另一道氣息,卻甚是陌生,一襲彤紅赤袍,目光如隼般銳利,但卻沒有隱去身形的打算,也沒有落下來,身下一件羽毛狀的飛行法器,也算稀奇之物。
「你不認識他?」
「不認識。」
「靈籠商會的會長,元嬰修士東方笠。看來師弟你和靈籠商會的合作,還不夠深入。」宇文浩齊深吸一口氣,「接下來的事情,恐怕需要你獨自面對了。」
「獨自面對?」
「魚餌只有孤懸一處,才有魚願意上鉤,不是麼?」宇文浩齊的身形快速隱去,只留下江楓一人,他心中驟然有些慌亂,趕緊快步向船艙入口飛掠而去,卻迎頭撞上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再去細看,這光滑的護罩向不遠處不斷延伸,一直與船艙表面不知何時凝結的屏障連為一體,靈力注入其中,迅速消弭無形,再無蹤跡,看起來,想要打破這護罩,並非普通符籙所能為。
被二師兄出賣了?
不,應該不是,而是在引動天道「天煞孤星」出現的這件事情上,在場各方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而自己和敕力玄虎心一樣,是大家公認的餌料。甚至敕力玄虎心自己本人也知道,並且願意配合,否則他不會故意停留在甲板之上,將自己引到此間。
呵,差一個境界,覺悟果然不一樣,總之死道友不死貧道,多坑一個人入局,或許生還的機會可以多上幾分。
只是做餌似乎沒有什麼補償的模樣,而且還很危險,江楓登時有了覺悟,隨即瞥見在不遠處的船舷之上,正有一隻通體透明的米粒大小甲蟲,正悄然趴伏在那裡,關注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想必此時看著自己的,不止一人吧。
思及此處,江楓從納戒中攝出那枚萬靈邪君交給自己的傳信竹簡,想要趁此機會拋入潛龍灣之中,既然形勢如此紛亂,那不如再添點亂吧,話說我有什麼好怕的,我是這些人中修為最低者,正要脫手,卻感覺那竹簡霍然冰冷,有些許薄冰猝然凝結,並藉此粘附在江楓手上。
怎麼,邪君你不想趟這渾水?
江楓遲疑片刻,腦海中卻沒有異樣的聲響傳來,暗道這的確符合對方謹小慎微的性格,如今這陣勢,想來是不願出現了,不過,此番可輪不到你拒絕,我這小命危在旦夕,不找點什麼吸引注意力,恐怕將來就無法為您鞍前馬後效力了。
指間靈力遽發,倏忽間將那些許薄冰破碎,事後只需推說自己駑鈍,沒有發覺任何異常便是了,於是將那竹簡快速拋入潛龍灣之中,見那竹簡如件凡俗物事,墜入那濁浪之中,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這……
竹簡入水的結果,與期待明顯不符,江楓眉頭猝然凝結,識海之中卻忽然波瀾乍起,頓時頭痛欲裂,他趕緊輕言安撫古寶,卻沒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反饋,直到那永恆之塔忽然脫體而出,懸浮在身側,江楓的身形,也不由自主的被那古寶帶動,浮在半空之中。
遠處,原本掩在陰雲之中的落日,忽然從一道縫隙之中射出萬道光芒,映在遠處波光嶙峋的海面之上,呈現出一團模糊的倒影。
但那倒影卻如一團陰鬱凝結,攝人心魄,乍看上去,仿佛冥冥之中遭受了詛咒一般,環顧周身,不斷有黯淡稀薄的血氣,突破身體的束縛,不斷向外傾瀉,江楓不由得張開「覺生血袍」,那血氣外泄的趨勢,才及時得到了制止。
既然躲不過,那便來吧,深吸一口濕氣,感受到遙遠的西南方,正有數道氣息快速向這邊急奔而來,江楓便知道被那敕力玄虎心誤導的眾人,也已經意識到被騙,正試圖快速重回這片區域,爭奪即將湧現的天道。
他不再猶豫,一頭扎進了無邊的海面之中。
…………
海的另一邊。
一襲白袍,面帶半面梟獸面具的年輕人,忽然扔掉了手中的龜甲。
「原本時機已經到了,現在竟不知為何徒增變數。看來此行多半要徒勞了。」他隨手扔出一道由百枚靈石拼接而成的白銀色圓盤,上面正有十二枚靈石染成了各種色彩。
「不算我,已經有十二人入場。果然是場激烈的爭奪。只不過,這天道竟如此狡猾,事到如今還沒有現出真身。」他隨手攝來一桿竹筆,在遠離十二枚靈石的位置畫了一道濃墨浸染的黑圈,那泛著金屬光澤的墨跡,隨即滲入三枚彼此臨近的靈石之中。
卻不是黑色,而是血色浸染的殷紅模樣。
「既然不肯現身,那麼你便在這裡出現好了。」年輕人咳出一口鮮血,苦笑道,「又損了十八載壽元。可惜,可惜,袁益都啊,袁益都,早知道如此,你就不應該答應首席,如今強行改變天數,損失大了。」
…………
海水冰冷如斯。
停在江楓身側的,卻是一團揮之不去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