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這人我認識啊,江楓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腦海中便登時浮現起一件舊事來。當初,自己謀劃孫寶泰未成,被迫逃亡,之後從百嶺山莊離開,經由碧雲宗浮雲城北時,「不小心」重傷了一名修士,後來得知乃是碧雲宗掌門的兒子,名曰「鄭建柏」,因為打傷此獠的緣故,江楓被碧雲宗一眾追殺,以至於誤打誤撞,打亂了七盟幾宗的部署。
他來做什麼?
「江掌門!」未料想這鳳眼丹眉的修士卻認得自己。
「想不到鄭小友竟然認識在下。」江楓不知道他的職務,雖然是鄭家聲的兒子,在宗內地位顯赫,但和自己沒有什麼關係。
「當然,承蒙您的關照,我現在可不像當年那麼大意了。」
呵,看來還記得我那一棒啊,自己當時確實做了偽裝,但後來情況有變,身份自然暴露了,自此以後,江小白的模樣便很少使用了,思及此處,江楓面上輕笑,「怎麼,鄭小友是來親自問罪的麼?」
「不敢。」鄭建柏面色沉靜,態度恭敬有加,「我負責防守這西祁城,覺察到有修士靠近,故此過來查看。」他話音未落,卻見得下方數道遁光接連飛至,為首者乃是一位老年築基修士,「少主,老朽只是打了個盹,您怎麼就跑出來了,這樣可不行。」他瞥了一眼江楓,卻不認識,但從江楓身後的幾人袍服之上,已經看出眾人出自淺山宗。
「原來是淺山宗的客人,失敬失敬。」
「客氣了。我等路過此間,是去拜訪你家掌門的。」江楓微微側身,後面的外事長老吳全忠便掏出拜書,「我等已經提前通知貴宗。」
「請!」那老年築基修士伸手引路,示意眾人通過,隨後,他搶先一步,飛到鄭建柏身邊,似有保護戒備之意。
這麼謹慎,江楓心中輕笑一聲,微微點頭,先一步激發「逆風如意飛舟」,直奔雲靄城而去,卻聽得鄭建柏遠遠喊道,「江掌門,待到迴轉,還請來西祁城一敘。」
嗯?
江楓陡然止住身形,回望一眼,心道這是為何,我當年可是打傷了你,難不成還打出感情來了,不過對方身份特別,自己當眾拒絕,恐怕拂的是鄭家聲的面子,而鄭家聲偏偏又非常在意此點。
「好!」
「多謝,晚輩定在西祁城恭候。」鄭建柏隔空行禮,這讓江楓更為好奇,他到底有什麼要和自己講,不過想來應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帶著這樣的疑問,眾人兩個時辰之後,便到了雲靄城的別院,吳全忠帶著兩位執事馬元洲和龍博安先行去送上拜帖,以等候鄭家聲的接見,江楓和顧延巳則前往此地的淺山宗別院視察,雲靄城的別院是前幾日盟會時定下來的,劃撥土地雖然只有九十畝,但卻有一眼靈泉,說起來也算是重視了。
別院執事褚清和,白丁出身,靈級四重修為,同一批任命的駐外別院執事還有金城派執事周旭明,黃龍派執事吳天虬,至此,金城盟各宗、御風宗、銳金門,都已經有了淺山宗的駐外別院,且執事均由修士擔任,儘管修為不高,但也能幫忙處理一眾有關修士的外務了,至於凡俗事務,則更是綽綽有餘,也算了結了之前的一樁心事。
在別院順便指點了褚清和的修煉,囑咐其在外宗,莫不可荒廢光陰,要按照外門駐外修士的標準,按時完成每月安排的功課,並賜下些許靈符助其操練,此地別院同其他別院一樣,僱傭凡俗十二名,其中大部分為本宗選派,江楓知道這裡面定然有鄭軼雨安插的情報人員,這很正常,相信羅川的各宗別院之中,也有承擔同樣職責的人,只不過淺山宗現在還沒有那麼多修士外派,其他事務暫時只能由凡人兼任。
用過計入宗內支出,因而不算豐盛的晚膳,吳全忠等人回返,匯報了明日方能見到鄭家聲的消息,江楓便吩咐幾人在雲靄城隨意走動,查看此間的民風,以及治理情況,待到有合適的可以學習的地方,待回宗之後可以提出建議來,至於其他安排,吳全忠自會料理,相比不算稱職,與庶務執事魏若齊溝通甚少的鄭魯達,吳全忠頗懂人情世故,一路上對兩位執事馬元洲和龍博安也甚是關照,想必用不了多少時日,三人便能配合融洽,互補長短。
只可惜人族和妖族通婚,會有誕下半妖后代,血脈難融的問題,否則,江楓自不會忌諱亂點鴛鴦譜,幫他們定些兒女親事下來。如今,計入玄濟院安置的災民,以及東部新入之土,淺山宗已有凡俗丁口六萬餘人,其中人族一萬三千人,超過五分之一,可謂無論凡俗,抑或修士,人族都已經成了淺山宗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故此,人族和妖族的融合問題,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既然情況有變,就必須應時做出調整,方可防患於未然。
放眼七盟境內,赤霞門、黃龍派以及碧雲宗,這類問題同樣存在,處理的方式也大略相同,便是各自安好,相互之間謹守界限,互相尊重各自的傳統和習俗,一切以宗門的法度,作為處理衝突事務的標準,為此,江楓也決定遵照執行,在上個月,對於已有律令,已責成執法長老魏若光,參照其他各宗,完善了相關法令,雖然人族算得是境內的新移民,但一碗水端平,還是十分必要的。
此外,苦寂寺也是江楓計劃中的重點。倘若能有共同的信仰,兩族之間的問題,或許能處理的更加完美,這是淺山宗相比各宗的優勢所在,要善加利用才行。為此,江楓特批住持弘知,以及他的
兩位改回俗名的師侄邱躍瓏、牛根象,前往宗內各地發展信徒,初步設想是六百名,且其中比例,可遵照宗內情況,按照略微偏向人族的比例執行,當然,這些信徒是沒有任何月俸的,而且還要在春秋兩季呈上少許供奉,否則,一方面總會有些偽信徒,混進來騙吃騙喝,另一方面,宗內開支在急劇增加,後續情報系統、駐外別院可都是吃靈石的猛獸,必須要早日有所準備方可。
枯坐在別院之中,直到夜色已深,江楓才蹩出院落到了街市,說是不忌諱族群差別,但在人族聚居區,江楓還是略感不適,這一點倒和在北劍門不同,他知道自己還需要時間熟悉這種變化,這種感覺,總讓他回想起當年在落英門盜寶的舊事,時過境遷,盜寶已成往事,落英門也一樣,徒留幾座孤城可守。
念及此處,他不禁心生感慨,不經意間,卻走到了掌門內府附近。
我倒是來早了。
鄭家聲雖然屢次對自己示好,但在重視程度上,還是不夠啊,說起來,宗內來了什麼重要的客人呢?心中好奇的同時,江楓拐過街角,找了一間還未打烊的酒樓,獨自開了一間上房,拒絕了過於熱情的小二引薦特色歌舞的要求,他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這間上房的窗戶,正對著一座大宅的後花園,而後花園的牆外,隔著一條東西走向的小河,便是掌門內府的外牆。
說起來,這裡的隔音有些差啊。
忍住心頭的躁動,江楓倚在窗前,放出影子,體察到那影子穿過陰暗的後花園,飄過小河,又尋了牆角的一處縫隙,鑽進了掌門內府。
這裡是掌門內府的府庫,不過似乎不是存放重要物資的所在,只有幾間舊屋內有昏黃的燈火,那是未嵌滿靈石的魂火宮燈散發出的光芒,江楓沒去打擾,沿著更陰暗的牆角,尋找著重要所在,影子不如之前,在稍微光亮的地方便無所遁形,加上想起來之前碧雲宗的通報,他不得不小心從事。
碧雲宗的盟內通告乃是有關門內金丹修士的變化,除卻鄭家聲和丁羅津之外,碧雲宗在戰後新增了一名金丹修士溫承秀,乃是鄭家聲四夫人的哥哥,說起來,淺山宗從這場戰爭中受益,其他各宗也不能原地止步,算起來,淺山宗固然有了自己、魏若光、弘知三名地級同境界修士,但相比同樣有三名同階修士的黃龍派、以及碧雲宗並沒有多大優勢,在盟內只能算是並列第二,但自己是萬萬不敢奢望,單獨鬥法能勝過左子蟬抑或更強的鄭家聲的,至於金城派,江楓懷疑蘇黎清在故意藏拙,想辦法規避高階修士互相通報的規矩,不過即便不通報,想必盟內任意一家,也沒有任何人敢小覷他的實力。
我有外海的修士慕晴川和見性,只是不能隨時回來,哼,江楓暗自安慰自己道,隨即再度將精力集中在影子之上,他已經到了陰影的邊緣,不敢再度前行,算不得晦暗的前方,正是掌門內府中最為輝煌的所在。
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幾聲爽朗的笑聲,窺視的身形不由得隱隱向後退去,但還是瞥見了一個身材矮小的身影。
嗯?怎麼會是他?
竟是尹都,說起來,兩人已經好久未見,如今他怎麼出現在鄭家聲的府中,正待琢磨如何能聽到兩人對話,卻只見得那身影轉瞬消失,江楓登時有些慌了,立即驅使影子不顧一切的急速返回。
數息之後,尹都的身形在影子原本潛伏的地方漸漸勾畫出來,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這個時候,鄭家聲和外事長老孫邦奇卻跟了上來。
「怎麼,有什麼特別之處?」
「方才,我覺得有人在旁窺探。」
「哦?尹上使還有這等本領?我還以為只有我兒建柏有心有所感之能,想不到方寸之間,竟然也能遇到擁有如此超絕天賦之人,佩服佩服。」
「我並非藉助天賦。」尹都仰頭看了看鄭家聲,黑暗之中,臉色陡然變得甚是難看。
「建柏公子乃是我家掌門最為看重之人,上使錯怪了。」近處的外事長老孫邦奇趕緊出言解釋,生怕掌門的這個不恰當的對比,引起對方的誤會,好在眼前之人與自己交往已久,遠勝過與掌門接觸的次數,自己出言解釋之後,應不至於深化誤解。
「可能是我的錯覺。」尹都再度環顧四周,仍舊未有發現,他瞥了一眼態度恭敬的孫邦奇,「安全考慮,還是減少見面次數,由我單方面聯絡你。」
「好。」孫邦奇不敢怠慢,低聲和掌門鄭家聲說了幾句,便伸手引路,隨後,兩人一同沿著迴廊,到了一間偏僻的小屋前。
「不必送了,按照既定的計劃行事便是。」
「是。」孫邦奇深吸一口氣,見那尹都開了門,不一會兒,他的氣息便消散在左近,孫邦奇小心的將門掩上,屋內的陳設,他自然是不敢去驗看的,這無關權限,而是尊重。
尹都的感覺應該不會有錯,他心道,思及此處,他趕緊出了門,在門房處喚了自己的助手,也是自己的侄子,外事執事孫學益,「去調查下,赤霞門和淺山宗的客人,今夜都去了哪裡?」
…………
可惜了。
淺山宗當時要是與力宗正面交鋒,拿下那幾座城池,我也不用這么小心了。
無量城北一百二十里,遠遠繞路而行的陳昆心中抱怨道,他隨即想到,如果淺山宗真的那麼魯莽,或許淺山宗已經不在了。
心中輕笑,將這個設想信手揮散,借著夜色的掩映,他貼著地表,飛掠草
木滋生的原野,一路向南,直奔無量城北三十里的所在而去。
儘管距離無量城並不算遠,但卻是一片荒野,原本並沒有什麼稱呼,但陳昆卻給他起了一個名字:博望,這個名字的寓意很簡單,他是在這裡收穫了希望,進而崛起,從一個只敢遠觀心愛之人,玩弄於敵酋之手的無名練氣小卒,成長到了今天,包括之後的種種,以及遭遇萬老魔,都在既定的計劃之中,雖然其中也有偏差,但總體來講,並沒有偏離原本的計劃太遠。
希望主人不要有事。
即使心中對於老魔所提及的「因果」甚是憂慮,但對於給予自己希望和未來的那位神秘存在「禾伯」,他心中是懷有萬分尊敬和愛戴的,這同與萬老魔的情愫不同,兩人只是在微末之中相識,雖然彼此之間有些信任,且曾並且現在也互相依賴和幫助,但倘若真的有一天,禾伯和萬老魔一同遭遇不幸的話,但凡有出手的機會,陳昆相信,他定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幫助前者。
我是不是想多了。
即便情況有變,也應該輪不到我去解救禾伯和萬老魔!
群星閃爍,夜幕將消。
陳昆的步履漸慢,小心謹慎的前行,確保自己的痕跡,不會在地面滯留太多,這個時候,他忽然感覺到心頭一震,莫名的熟悉感讓他停了下來,但這裡距離「博望」尚有十里之遙,穩住身形,環顧四周,腳下新綠萌生半尺有餘,但卻不足以遮掩身形
那種感覺越來越近,似指引,又似呼喚,沒錯,這熟悉的感覺,正是禾伯。祭出靈力,包覆於腳下,陳昆沿著那只在心中淺吟的聲音前行,很快,他便找到了一塊平淡無奇的石頭,他將石頭拿開,一枚亮晶晶的碎片,呈現在他的眼前。
禾伯,怎麼碎了?
「不用擔心我,只是被人發現了而已,不得不分身自保。替我去做一件事,或者可以說,很多同樣的事,越多越好。」
「主人請講。」陳昆面上露出了該有的恭敬。
「將我放在水中,待有赤色晶體析出,你便可以將其交給玄級修為以上的修士,事情便結束了,依我目前的狀態,可能在十枚到十五枚之間。」
「他們會怎麼樣?」
「蒙受厄運,除非他們本來就運氣不佳,否則不會死。」
「好!」陳昆未有任何猶豫,拾起那枚亮晶晶的碎片,附近正有一條山溪,他可以很快就處理好此事,他快速前行,不一會兒便如禾伯所言,在溪流之間,成功得到了十二枚赤紅色的棱狀晶體,那晶體光芒內斂,握在手中,便會被深深的吸引,但陳昆卻知道,這是氣運正被吸納的跡象。
「好了,你趕緊走,有人來了。」
「我……」陳昆覺得將對方扔在這裡,似乎有些不妥。
「放心,不冒險怎麼能早日恢復狀態,記住,不要出來。」
「是!」陳昆收了晶體,四野無處躲藏,他乾脆躍下不遠處的深潭,他方才已經探過,那潭深達數丈,只需小心潛伏,想必他人發現不了自己的蹤跡。
過了許久,兩道遁光由此經過,其中一人驟然停住身形,另一人趕忙迴轉。
「怎麼了?師弟?」公孫盛問道。
「我有些特別的發現。」未等公孫盛穩住身形,公孫牧徑直落下雲頭,直奔腳下山溪,他隨即瞥見了一枚亮晶晶的碎片,有些像是法器殘片,但卻又不像,待到靠近時,卻有一股祥和溫潤的氣息纏繞過來,冥冥之中,他似乎感覺到此物與自己有緣。
「有何發現?」公孫盛也同樣落了下來,待到看見那枚亮晶晶的碎片,也同時被深深的吸引了,不過他似乎定力更強,「看起來是件不錯的東西,不會是傳說中的古寶吧?」
「哈,怎麼可能?」公孫牧打出一道靈力,將碎片攝在手中,匆匆納入儲物袋,「只是件不錯的法器碎片罷了,不過我覺得應該來自於一件四階法器。」
「運氣不錯。」雖然知道公孫牧在遮掩,但公孫盛也沒在意,「師弟,你我奉命夜行,不要節外生枝,此地距離無量城太近,還是儘快離開為妙。」
「有什麼大不了,你我修為,實則不在合約的限制內,說起來,要不是因為咱們既不是洪福天那死鬼的人,也不是秦九貞的人,這種破差事怎麼會輪到你我?」
「別抱怨,左右不過是趟出使的差事,淺山宗雖然是金城盟中宗門,也不過是個小角色罷了,你我皆在金丹境,他們還能怠慢了你我不成,何況,左右是問那宋紫熏的下落,當日便可回返。」
「要是他們不配合,該當如何,掌門事前可有交代?」
「這倒是沒有。」公孫盛湊近了一步,低聲道,「其實代掌門也是在敷衍那個老女人,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現在人家如日中天,咱們還是小心辦差,將事情做得紮實些,免得被推出去做替罪羊。」
「怎麼想,都是有過無功啊。」公孫牧不滿的哼了一聲,「還是大魏國好,想當年你我在廬陽方鎮,可比現在自在多了,當年一招之失,投了金光閣,如今……」他微微嘆氣,先一步飛掠上了飛劍,直奔東北而去,那飛劍上光芒內斂,行在夜空之中,倒也無影無形。
…………
「赤霞門入盟這件事,我碧雲宗當然不同意。」
次日,剛見到碧雲宗掌門鄭家聲,只是談了幾句,鄭家聲便亮明了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