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台地。
第三波衝擊的修士剛剛散去,留在大陣屏障之後的冷聽濤和李儒林不禁捏了一把汗,在陣內樂林門眾人的護持下,大陣終於撐過了這一波進攻,但觀其薄弱欲碎的模樣,恐怕很難再堅持一次。
不知為何,原本在盤沱江另一側無塵城觀望,一直相安無事的天音寺守軍,從夜半時分開始,便開始結隊轟擊青石台地的護山大陣,一時間,本來枯坐在此,坐觀形勢變化的冷聽濤,不禁緊張起來。
很明顯,自己一方守不住此間。在天音寺的隊伍中,他瞥見了越來越多的金光閣修士的身影。最初,天音寺守軍不知因何撤去,依照心腹李儒林的算計,己方完全可以全軍壓制對方,以優勢兵力給予對手雷霆一擊,進而達到一個己方占優的平衡點,但因為另一名心腹兼舅哥藍桂的推算,冷聽濤放棄了這場並不划算的冒險,待到他後悔時,離開的天音寺守軍已經去而復返。
良機果然稍縱即逝。
冷聽濤不禁心生感慨,手下送呈的情報顯示,在無塵城,不但有四名天音寺金丹,尚有三名金光閣金丹,如今,金丹境修士已經達到七名,相對己方六名地級修士,雖然算不得多,但對方在築基同境界修士層面,已經取得了絕對優勢。
「掌門,我們不如南行,與淺山宗匯合。即便不戰,也會讓對方猶豫,只需拖得數日,待到東線大軍迴轉,我們便有了翻盤的機會。」身側的李儒林提出了一個想法,雖然不新,但不失為一種保全的策略。
「江楓昨夜於小拔都山突圍,受了重傷,如今正在余莽草甸休整。」
「這……」李儒林眸中光芒內斂,不由得愣住了,「掌門,這情報,是剛送到的麼?」
「一個時辰前。」冷聽濤面無表情。
「掌門,此等軍機大事,為何不第一時間和我分享,我也好……」李儒林停住了,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話有些逾越了。
「我只是擔心情報傳揚出去,令軍心動搖。儒林,事已至此,不要在意這種細枝末節了,你可有方法破局?」
「突圍。既然江楓使得,我們也使得。」李儒林靠近了一步,用微不可查的聲音道,「我們可以佯裝進攻,用那四名雇來的修士打頭陣,同時,您盡數帶著宗內精銳,從另一個方向突圍,奔余莽草甸,江楓能從小拔都山突圍,一定有幫手,此刻多半在余莽草甸附近,我們大可藉助他的力量,保存實力,如事有不濟,再退到清禹宗腹地也不遲,論玄級修士數量,我宗比他有太大優勢,行軍速度定會超過他們,將他們甩在後面斷後。」
「可那四人不傻。」
「我留下。」李儒林道,「他們知道我的身份,定不有疑。」
「可是……」
「掌門,當此關頭,不能再猶豫了,我會遴選幾名家族人丁豐厚之輩,與我同行。」
「儒林!」冷聽濤拍了拍李儒林的肩膀,不禁有些語塞,在緊要關頭,李儒林竟然願意犧牲自我,以保全自己和宗門,這等忠誠,試問又有誰人能比?特別的是,在自己登臨掌門之位後,為了延攬更多修士,刻意攤薄了對方權力的情況下,仍能保有如此風骨,著實讓冷聽濤心中湧出不少感動。
這個時候,忽然有個黃衫小廝過來匯報,正是掌門內府的少年管事洪福源,他見得李儒林在,不由得止住話頭,這讓李儒林有些尷尬。
「但說無妨。」
「那四位請來的修士,從後陣逃跑了。」
「為何?」冷聽濤和李儒林異口同聲問道。
「我扯了平素還算和善的孔四有前輩詢問,他說一直以來,都是欠兩日的薪俸,他心中有些不安。」
「欠薪?」冷聽濤不禁怒目圓睜,「這該死的藍桂,我非要把他……」
「掌門,藍桂是否奉了您的命令,回宗內籌措增援?」
「沒有……」冷聽濤驚愕的表情凝固住了。
「我之前攔住了他,他說奉了您的命令,我管不著他。」
「壞了。」冷聽濤一時間竟難以穩住身形,他趕緊揮手斥退了似乎聽出一些內情的洪福源,李儒林卻攔住了黃衫少年,「記住,不得亂講,動搖軍心,唯你是問!」
「是,是……」雖然平素里對於李儒林算不得尊敬,但這回洪福源真的怕了,他見掌門面色蒼白,趕緊三步並做兩步的跑了。
「因為擔心樂林城的安全,我事先讓藍桂將宗門大庫中值錢的東西都帶上了,如今,卻有大半都在他那裡。我只是覺得,他目標小,不至於被盯上……他定是先逃命去了,如今,倒是如何是好?」
「掌門!」李儒林拖住了身形有些癱軟的冷聽濤,「人在就有希望。即便只有一小半,不也比淺山
宗多麼,別忘了,宗內還有六十餘名修士,十四萬凡俗,何必因為一個藍桂,就失了方寸?」
「是啊……」冷聽濤終於從陡然的慌亂中醒轉,然而望向大陣之外,敵方第四波進攻的隊伍正在集結,他恢復些許自信的念頭,驟然又潰散了少許。
「掌門,計劃不變,只不過多犧牲幾人罷了。」
「不,我們投降。」
「投降?」李儒林從未想過這個主意。
「樂林門和天音寺根本不接壤,投降大不了賠些靈石罷了,倘若天音寺僥倖勝利,我等便不用賠,甚至能占些便宜,儒林,你可懂我的意思?」
「那如果天音寺慘敗?」
「那我們就在敗亡之際,反戈一擊,兵不厭詐,只要我們能在關鍵時刻動手,那事情便有了解釋的餘地。投降和詐降,也只有一字之差而已。」
「可是,他們會信麼?」李儒林眉頭緊皺,冷聽濤的想法太過奇特,他一時間沒能迴轉過來,畢竟在他的設想之中,從未有過這種算計。
「短時間內,想要取信對方,的確不易。不過,那個宋紫熏不是在東線麼,我們盡可以將此事告知金光閣,也就是說,我們投的是金光閣。」
「會不會破壞了盟主的計劃?」
「這個時候,就先不要談什麼盟主了。儒林,事起倉促,先不要想那麼多,速度去準備白旗,倘若陣破,便容不得我們討價還價了。」
「可是……」李儒林還是不放心,他想說樂林門與天音寺和金光閣都不接壤,看似沒有以命相搏的必要,但敵我雙方的實力,誠然不在一個層次上,這種情況下,敵人又何必接受自己的納降呢?
「儒林,論韜略,我比不過你,但論大勢,你還是聽我一次。」冷聽濤道,「何況,我有秘法傳音之術,可以先行和對方修士暗中商議,你速去籌備,另外,無論如何,一定要撐過這一次進攻!」
…………
余莽草甸。
氣息有些虛弱的江楓,在魏若光的扶助下,終於與力宗的兩位來使,蕭家的蕭不厭,以及白家的白令闐相見,前者他自是認得,後者他在白家見過,是白若熙的三哥,修為在玄級中段,但平素並不熟絡。與兩人同行的,還有兩名地級修士,但看起來只是幫手,並不參詳軍務。
沒有過多的寒暄,雙方直奔主題。
江楓原本以為修為略高的蕭不厭會說些什麼,但意外的是,白令闐卻是主事人,他扔給江楓一份粗線勾畫的地圖。
「黑線之內的,是力宗想要的。但你需要先奪過來。」
「我……」江楓左手勉強抬起,指了指自己虛弱的病體。
「你還有兩天時間恢復,這些城多半是空城,即便有守衛在,也不是你這殘軍的對手。在此其間,我們帶來的崔弘達、張洪範兩名地級散修,會幫你的忙。」
「為什麼?」
「你盡數奪來之後,力宗就會出兵,從你的手中,將這些城池拿走,你只需要象徵性的抵抗一二即可。」
江楓登時明白了,原來力宗是不想親自下場對付天音寺,但近水樓台間,又不甘心坐看,於是想從自己手中過渡一下,從說辭上講,奪的是金城盟的領土。暗道一聲「虛偽」,他瞥了一眼似乎興趣寥寥的蕭不厭,見其沒有補充的意思,便轉而問道:
「我能得到什麼?」
「挨著淺山宗的兩座城。當然,能否在盟內保住,是你自己的事。」
「我不做會有什麼壞處?」江楓環顧四周,見門內一眾目光閃爍,想必他們一方面沒有料到自己和力宗的使者會因為他宗的領土討價還價,另一方面,也著實看到了自己並非孤立無援,只有身邊的賴子吳天德雙瞳飄忽,似乎理會了自己目光中的深意,斗膽插嘴道:
「就是,我們死傷已經夠多了,萬一你們騙我們……」
「貴宗掌門是我白家的女婿。」白令闐瞅了一眼這敢於插嘴的胖子,給蕭不厭使了個眼色,蕭不厭只好不情願的將地級的威壓盡數放出,瞬間填滿了整個房間。
「地級有什麼了不起,我家掌門突圍時,也曾重挫兩名金丹。」吳天德卻沒有半分後退的意思,信手扯走那地圖,「明明有八座城,按照我們的貢獻,至少要三座城才行。而且,我宗修士現在大多重傷,根本難以在兩日後前行。」
「時機稍縱即逝。無塵城附近的戰鬥,今日夜間就會結束,而明日,便是決定勝敗的關鍵。」白令闐道,「這份情報本身,就代表了一種價值,我相信江掌門你應該明白。」
「丹藥,靈石。」江楓只吐出了四個字,吳天德可以替自己還價,但最終定奪,還只能是自己來,胡攪蠻纏沒
有意義,淺山宗只是過一把手,但得來兩座城,也足夠了,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好,我們會預先提供一部分療傷丹藥,其餘貴宗盡可從這八座城中拿取,但切記犯了殺戮凡俗的大忌,我想這一點,江掌門是清楚的。」白令闐沒有再計較,他此行畢竟是來促成合作的,如果談不成,他難以在家主白世鐸和風師叔那裡交代,不過這事情有個意外,就是半路突然出現的蕭不厭也因此知道了,待到迴轉,必須要儘快告知家主才是。
眾人議定,白令闐留下兩名修士,匆匆告辭,蕭不厭卻扔給江楓一個紙條,待到眾人散去,江楓才勉強將紙條捻開,上面只有寥寥數字:
「我家老祖不希望你死,你不要多想。」
呸!
我還以為你們有多麼好心,感情還是「千面紫蘇真君」在搞鬼,不過回想最後關頭,即便有清道子攔住公冶鍇,呂仲賢纏住那戰力強悍的赤髯金丹,要不是因為蕭不厭和另一個神秘人出手,僅憑搏命的自己,以及不顧修為跌落風險全力出手的魏若光,自己宗門一眾,還真的難以在天音寺和金光閣聯軍中逃脫,損失只會更大。
話說另一個神秘人是誰呢,生死之際,江楓未來得及窺視對方,現在想來,是誰突然施以援手呢,他驟然想到了大師兄趙吉元,再想想,那霸道蠻橫的氣息卻不像。
休息了半個時辰,帳外卻忽然飛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師父,你可有大礙?」
「暫時還死不了,應該還來的及幫你籌備彩禮。」重傷之際,江楓的感知變得遲鈍,不過敢於直穿大帳進入此間的,也就只有幾名徒弟了。
「嘿嘿,」已將修為穩定在玄級的江城子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捏了捏江楓空蕩蕩的右臂,「師父,竇錦秋已經到了,想必你這手臂有希望了。而且,我帶了方金祿那傢伙的殺器來。」
…………
無塵城。
楊慶澤面色陰沉,不只是因為第四次對青石台地的進攻依然沒有奏效,更因為他在陣前,聽見了對方主帥冷聽濤的幾句傳音。
該死!
要不是我的親隨有特殊的本領,幸運的截獲了你的傳音,恐怕事情就不受控制了……此必敗之獠,竟然要投降金光閣,還要將宋紫熏的下落作為憑證。雖然不知道宋紫熏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到底因何會被對方捉住,但楊慶澤卻推測,此事定然與己方修士脫不了干係,甚至很有可能是見性做的。
這傢伙雖然是清心寡欲之徒,但卻有很多見不得光的手段,平素雖然沒有和見性鬥法的經歷,但身為公冶鍇的首徒,自然有好事之徒,暗自將這些情報呈送到自己手中。
只是師父和同光的糾葛,竟然是裝出來的,這在幾天前,他才剛剛聽聞真相,不禁心中唏噓,感慨萬千,暗道兩人經營如此之久,竟然是為了這等大計。
不過他是不看好的。
但師父就是師父,他的命令就是至上明理。何況,師父對他有再造之恩,倘若當年不是師父路過荒村,發掘到自己,自己現在充其量也不過是個自以為沒什麼修煉資質的泥垢少年而已。
如果任憑冷聽濤暴露機密,讓已經入彀的金光閣修士,因為宋紫熏的消息遲疑不前,不談天音寺孤軍深入的損失是否違背了初衷,倘若對方更因此事臨陣倒戈,以致於壞了盟友之誼,那自己這個被臨時任命的指揮,便談不上什麼功績了。
不能這樣。
想到這裡,他突然有了主意,便出了軍帳,直入金光閣帶隊修士公孫沐顏的大帳,「公孫兄,我有一事想與你商議。」
「慶澤,何事但講無妨。」公孫沐顏是個儒生,休息間,也手不離卷。
「聯軍已經衝鋒了四次,尚未打下青石台地。接下來的進攻,我希望我軍修士為前鋒,力爭本次攻入大陣,一舉滅殺對手,經此一役,便可揮軍東向。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哦?」公孫沐顏略有遲疑,這楊慶澤的作風之前都是很低調的,一向堅持兩軍各自一半人手,如今卻忽然改了主意,心中不禁生出些許懷疑。
「但我有個要求。」
「請講!」公孫沐顏心道果然有玄機。
「地級修士的斬獲,包括隨身儲物袋,均歸我天音寺所有。」
「這……」公孫沐顏陡然明白了,這楊慶澤,定然是知曉了自己不知道的情報,他下意識的否定了對方,「這怎麼行,聯軍已經進攻了四次,第五次即便由貴方充當前陣,但之前四次,也不能說毫無建樹,不如這樣,仍是你我聯手,各出一半人馬,各取斬獲,如何?」
「這……我事前已經和手下說過了……」
「這有何妨?此番你我親自下場,定要攻破這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