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很低落,傷亡的統計報告,很快便呈到了江楓眼前。
玄級受傷者四人,以周星為最重,靈級則有七人受傷,多在丹藥所及範圍內。
玄級身死者,皇甫潤生,算得是宗內法相不錯的玄級修士之一,且擔任六司兵爭司的執事要職,也是小家族皇甫家的家主,待到此間事了,這個空出的職位,便是擺在眼前的一個難題;
靈級陣亡者三人:
王逵之,平素聲明不顯的王家子弟,沒有什麼職務,原本遴選出來參戰的靈級子弟並沒有他,不過他自己要求來前線歷練,如今屍體也留在了古井城下;
吳香黎,吳家子弟,原本是負責經營朱紅血蟻飼養場的修士之一,資質一般,前幾日剛晉升靈級五重,是以被選中南行。她被分到吳天德一組,被法器擊中陣亡時,吳天德順手將她收入了儲物袋,如今正擺在偏帳中,鄭可月等人在為她整理妝容;
衛哲,白丁出身,參加了淺山宗第一屆會武,後來一直跟隨東湖郡鎮守周星,此番被其帶到身邊,在幫小隊長周旭烈抵擋背後襲來的符籙時,因為脫離了隊伍,被上方游斗的一名築基偷襲致死,他的屍體同王逵之一樣,落於荒野之中,退走之際,未能及時搶回來。
好在自己除了搶回了皇甫潤生的屍體,又額外搶了三具,想來應該足以用來交換了,倘若不是戰事一邊倒,到了滅宗的程度,還是有機會交換回來的,只是貼身物品,倒是沒機會拿回來留給親人寄存哀思了。
江楓早已經將那三具屍體上的物品收走,此刻便交給執法長老王顯道,讓其分配給方才作戰勇武的門眾,作為嘉獎。
有心說些鼓勵,能夠提振士氣的話,但話到嘴邊,江楓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相比而言,天音寺這方面做的很好,以宗內修士被金城盟所害為名,興正義之師,雖然江楓知道,至少弘知是沒死的,也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但就先下手的清禹宗一方而言,動手就有些牽強,也就算取了個「禦敵於宗門之外」的上策而已。
萬禹亭倒是給出了承諾:一旦擊潰天音寺主力,盡收其土,將會把所有天音寺的領地和凡俗分給各家,對於鄭家聲提出的「不接壤,飛地著實難以管理」的實際問題,萬老魔錶示,一旦事成,清禹宗將把自家北部的領地,劃分給諸家,也包括協調遠在北部的樂林門,從其他各家獲得等價值的好處。
此舉的確振奮人心,即便江楓,乍一聽聞,也未能保持淡定。
西嶺郡如今算的是淺山宗的南緣,宗門的地盤也止步在此,然而跨越山脈就是一片坦途,不出百里,便有兩塊小型的二階靈地,對於靈地欠缺的淺山宗而言,實乃膏腴之地,倘若能得到,對於宗內籠絡修士,更添助力。
但靜下心來細想,江楓覺得此事萬萬沒有說的那般唾手可得。一者,天音寺的實力擺在那裡,還有傳統盟友金光閣和天羅門相助,就元嬰層面,萬老魔獨木難支,不是對手,更別提地級同境界的修士數量了;二者,萬老魔現在說的好聽,到時候即便勝了,說不定也在分贓時做手腳,靈地資源對於清禹宗而言,算的是相對於金城盟其他各家,最為得天獨厚的優勢,他不可能隨便棄掉。
即便勝,也是慘勝,如今只是初次交鋒,自家宗門就折損了一名玄級和三名靈級,待到後面纏鬥,會不會死個乾淨?那時候,即便有了地盤,又有什麼用?自己帶出來的,可是宗門的精銳。
別說給宗內修士打氣了,江楓現在心裡,自己都有些氣餒。不過他隨即一想,誰家的地盤,不是血與火換來的呢?不說遠的,赤霞門的例子就明晃晃的擺在那。
但這話不能直說,總不能和大家講,大家要拼命,打下大大的地盤,死則死矣,子孫後代,每逢祭奠時,會在廟堂裡面感謝你們的。
呸!活在當下啊!
「皇甫潤生不會白死!」
「我等定會為你們報仇!」
江楓朗聲振臂一呼,他覺得這時候,渲染仇恨應更應景一些,他心中也的確痛恨殺死自家修士的那些天音寺的修士,不過相比眼前這些稚嫩,或者雖不稚嫩但卻鬥法經驗欠缺的眾人而言,死人對於他而言,早已經屢見不鮮了。
雷右旗的鮮血,事到如今,也只是半干而已。
少年們無不同仇敵愾,眼眶濕潤,握緊了拳頭,幾名平素與死者交集甚多的玄級後輩也是如此,但魏若光和王顯道卻若有所思,對於他們而言,江楓知道這種話題或許會觸動他們,但打動卻談不上。
「如能勝過天音寺,我們或許有機會南下。」單獨叫上魏若光和王顯道,江楓覺得此事需要告知二人,他在西嶺郡的下
方畫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圈,將位置示意給兩人看。
「掌門,您覺得取勝的機會有多大?」王顯道似乎有些悲觀。
「觀今日形勢,取決於南線。」江楓也給不出結論,在他看來,這取決於金光閣和天羅門的態度,今日所見,那陣前紫發金丹女修,應不是天音寺的修士,但從其他修士的袍服來看,也唯有這一名外援而已,也即是說,在西線,金光閣還未深度介入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倘若他們維持這樣的投入力度,不考慮東線,那麼是否能取勝,取決於兩宗高層的決心,以及金城盟尚未暴露的手段。
有些事情江楓並不知道,就比如腳下這「青石台地」的建設,不論是萬禹亭,還是陳昆,抑或在盟會上,都沒有人提起,而觀蘇黎清的態度,他應是一早就知道的。
秘密應在萬禹亭,陳昆,蘇黎清之間共享,鄭家聲也許同樣知道,否則他也不會非要堅持,在東線投入一些人力了。
實力不濟啊,從修士的投入上,的確這三家最多,左子蟬的黃龍門一方固然有三名地級同境界修士,但無一人進入地級高段,就玄級修士而言,也只有十五人,略多於淺山宗而已,想必這也是他無法參與機密的原因。
地級高段同境界,這便是入場參與決策的標準。江楓心中一嘆,料想這一天似乎還很久遠。
「之前偵查無塵城給了我一個啟發。」魏若光在清禹宗和天音寺的邊界上點了點,「拓土開疆自然是好,但前提是勝了,但就我們淺山宗而言,在減少損失的前提下,謀取眼前的利益才更重要。」
「你是說尋找機會,進入腹地?」江楓自然明白魏若光的想法。
「沒錯,雖然眼下要一致行動,但我想機會還是有的。天音寺境內,遠比我淺山宗富庶,即便他們想對等報復,也需要一路北行,跨越沼澤和荒原,徒費精力,還不如在清禹宗想辦法。」
「打家劫舍,這麼做是不是太不講道義了。」王顯道眉頭一皺,顯然這樣的舉動,不太符合他身為執法長老的價值觀。
「戰爭上哪需要講那麼多規矩,我們可以稱之為『游斗』戰術,只要不故意屠戮凡俗即可。」魏若光出身覆海門,想必這種事情也做過一些,「而且,即便完勝,這些地盤也不會落到我們手中,無需擔心事後安撫的問題。」他在無塵城向西,向南的地方劃了一道,「即便勝了,清禹宗也不可能把這些地方吐出來。」
似乎有些道理。
江楓略有心動,之前劫掠修士店鋪的想法,雖然是吳天德提出來的,但他在心中並沒有什麼牴觸,冠以「游斗」二字,聽起來還高明了一些。
「此事還需要等待機會。」江楓沒把自己沒法參與機要的事實說出來,那只會進一步墮了士氣,「一切以大局為重。你等先去安撫眾人,做好準備。」
送走二人,江楓在地圖上琢磨了良久,魏若光的想法著實打動了他,看得長遠,不如取在眼前,只是如今行動統一調度,不會有那麼多機會單獨行事,更重要的是,此間情報不暢,鄭軼雨是構建了覆蓋淺山宗及周邊的情報網,但並不包含此地。
連續與人鬥法,忙了一整夜,江楓卻無睡意,出了大帳,想去冷聽濤那裡去看看,退兵之前,他見得冷聽濤一方損失也不小,此時同病相憐,勾連一下,或許對於後續合作有些好處,正思忖間,卻感覺覆蓋「青石台地」的大陣外,一個光點越來越近。
「何人?」
負責輪值警戒的數名玄級修士沖天而起,朗聲喝道,初戰不利,眾人士氣雖低,但警戒的工作,卻安排得縝密,生怕天音寺再度來襲。
那人影卻聲音不大,被幾名職守修士擋住,江楓也未看清,正思忖間,卻有一名守衛修士飛到近前。
找我的?
聽到這個消息,江楓也是一愣,誰人會找我呢,與之一同飛掠到大陣邊緣,卻見這故意又繞到一旁,躲開眾人的黑髯金丹,不就是自己那便宜師兄趙吉元麼。
「師兄,你怎麼來了?」
「噓!」趙吉元打了個手勢,小聲道,「跟我出來。」
「出來,你不進來?」
「不進來了,我就是路過,純屬路過。聽說你們在這裡列陣,和天音寺打起來了,我怕你死了,就來看看你。」
會不會講話……江楓正在猶豫,另一道身影卻飛到近前,卻是蘇黎清。
「聽聞江掌門有客人到訪?」蘇黎清瞥了一眼趙吉元,並不認識,「敢問這位道友是?」
「求火門修士王離。」
趙吉元報上名號,江楓這才發現,師兄連禪心院的制式袍服都沒穿,而是隨意批了
件灰袍,臉上也故意擠出了幾分褶皺,修為壓到了金丹一重,一副生怕別人認出來自己的模樣。
「你的朋友?還是天音寺的探子?」蘇黎清面露狐疑。
「以前在御風宗,參與『千幻境』時認識的,就是他告訴我的,如何快速找到『水元藍姬花』。」江楓信口胡謅,順便揭了揭蘇黎清的舊傷疤,既然師兄趙吉元不想表露身份,他自然不會吐露實情。
「既然與此間戰事無關,道友還是請回吧。」蘇黎清面上一滯,又上下端詳了趙吉元片刻,「江掌門,如今戰情緊張,切莫節外生枝,不宜會友。」
「這位道友,我是來找江楓索要酬金的,已經欠了許久。」趙吉元卻忽然插了一句,「聽聞你們與天音寺生了戰事,我擔心變成無頭債,故此匆匆過來討要。」
「什麼酬金?」
「自然是幫他找『水元藍姬花』的方法,天下哪有白幫忙的道理。您看起來也是這裡的主事,您給評評理。」趙吉元演技不錯。
「蘇掌門,您看?」江楓也擺出一副不爽的模樣。
「既是私事,你自行解決便是了,切勿讓其進入陣中。」
蘇黎清面上不喜驟然消散,哼了一聲便散去了,江楓故意在這裡駐留了許久,才佯裝不爽,出了大陣,和趙吉元一前一後,向北飛了五六里。
「停!」
江楓先一步穩住身形,他覺得差不多這個距離足矣,再遠,倘若被天音寺的人盯上落了單,恐怕凶多吉少。趙吉元不可能平白無故的來訪,自己的假弟子身份,江楓自己心中清楚得很。
「再行五里,還是太近。方才那人是金城派掌門蘇黎清吧?」
「師兄,你認得他?」
「那是自然。但凡達到地級高段者,怎麼可能不在院中掛個名?」
「那他為何不認識你?」
「不認識我是好事,認識我的,很多都距離進入大牢不遠了。」
你是在變相提醒我麼?江楓吸了口晨間寒氣,身上驟然僵硬了許多,不過他也未多在意,禪心院的職責,他自然知道,趙吉元的嘴巴,也就那樣……見趙吉元換了方向,直奔天音寺的地盤而去,江楓趕緊停了下來,細心觀察起前方不遠的趙吉元來。
此人,該不會是別人假扮的吧?
「師兄,師父他近來可好?」
「你操這個心幹什麼,還是想想怎麼能做點什麼,討師父歡喜,見你一面吧!」
嗯,的確是真師兄,江楓心中微定,本來有些擔憂的心放了下來,正要上前與師兄並肩而行,探探其他方面的口風,卻見趙吉元已經身形急墜,便趕緊跟了上去。
兩人落到盤沱江的一處沙洲之上,此間乃是無塵城方向的上游,蓬亂的枯黃蘆葦之中,閃現出一個人影。
「來來來,我來介紹一下!」趙吉元一把拉住了剛剛落地的江楓,江楓也同時看清了那裹在兜帽中的臉。
「竟然是你!」兩人異口同聲的叫道。
「嗯?你們認識?」趙吉元一愣,忽然若有所悟,「對了,你們已經打過一場,應該是認識的,我倒是忘記了。」
「是兩場。」江楓糾正道。
「這卑鄙小人,就是上使的師弟?」扯掉兜帽,目若銅鈴的金丹見性一臉不忿。
「我怎麼就卑鄙了?」江楓未料想師兄趙吉元竟然帶自己來見天音寺的人,而且還是打過兩場的見性,心中不禁暗自思忖,師兄到底想做什麼。
「劫掠商鋪,縱火焚燒物資,暴殄天物,又偷襲低階修士,你說算不算卑鄙?」見性瞅了一眼趙吉元,似乎是讓他評理。
「我師弟也是一宗之主,不像你們苦寂寺般事事循規蹈矩,都不容易,看開點吧。」趙吉元開始和稀泥,「你不知道他和我的關係也很正常,你修為還不夠,否則你師父同光,一早就會和你講清,也就沒那麼多誤會了。」
「這種卑鄙之徒,信得過麼?」見性退後一步,將身體隱在蘆葦的遮罩之中。
「當然,家師的聲譽,你師父都信得過,你又何必懷疑呢?我師弟可是我師父的關門弟子,說起來,受寵溺的程度,可是遠高於在下的。」
受寵溺?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但又沒見過的那種寵溺麼?江楓心中對師兄趙吉元的瞎話暗暗吐槽,但又不敢有絲毫表露在臉上,便也只好配合趙吉元道,「師兄,到底是什麼事?師父交代過,非得要我去辦麼?」
「當然是件隱秘的事。」
趙吉元信手打出一道銀光符籙,將此間所有遮罩起來,在外部來看,這裡只有空空蕩蕩的蘆葦,別無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