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情急之選

  最後的機會?

  如果能幸運的抽取到那兩滴元嬰之血,倒是可以強行滌盪下經脈,過一把高階修士的癮,然後……痛快的死去,話說與慕晴川,這曾為御風宗掌門的女子一同共赴黃泉,也算不錯的死法,倒葉門當戶對,只是不幸辜負了晏殊佳,希望她能順利的找到那劍訣和飛劍,也算是我臨行前的贈禮了。

  江楓伸手,將最後一縷靈力打入儲物袋,求生的意念在識海中翻滾,宛若狂風暴雨夜,僅憑一槳,急於靠岸的舟舸一般。

  …………

  齊國,九州城北。

  初到此地,還未開始尋找線索的晏殊佳,沒來由的感覺到一陣心悸,她不禁舉目四望,但見亭台樓榭間,雖然冬意未去,但卻勝景林立,無不透著奢華的氣息,但卻沒有一點能牽動自己心扉的存在,更別提能讓自己心悸的來由了。

  好在那心悸的感覺稍縱即逝,但她卻不知為何,久久未能平復。

  希望與江楓無關吧!

  她忽然記起了古寶永恆之塔的變故,以及隨後打探到的,事關江楓的令人驚魂的種種細節。雖然最終結果不錯,但見江楓行於危樓之上,她總是不願的。

  陳師姐送到寧海郡的信很匆匆,她原本以為是封普通的官文,但在看了之後,心中卻暖意蔓生,甚至來不及招待師姐,便匆匆告假,返回九州城,去探尋江楓想要交給她的東西。

  「重色輕友!」

  猶記得師姐的那句挑剔中帶著些許嫉妒的話,晏殊佳心中卻隱隱雀躍著,企盼著,心中思忖著,這一直以來杳無音信,接連納妾,還招惹狐狸精的負心人,竟然還知道惦記自己,並為自己的大道之行,準備一份不錯的禮物。

  只是……

  來信中提及的清陽巷,早已經被改建了,就在五年前,整體劃給了一個宗內還算顯赫的家族,只是負責戶籍的小吏,即便只有練氣中段的修為,在自己出示了身份,暴露修為之後,也不願告訴自己實情,甚至這家族的身份都被充作秘辛。想來這變動之間,或許有些告不得人的機密,只是這並不是自己應該關注的東西。

  無論風雲如何變幻,江山總是上位者的私房珍饈,從未改變。

  聽聞師父齊正風的新宅邸,也是這樣來的,只不過師父近來寸功未立,竟然會被賜予一鎮作為食邑,倒是蹊蹺得很。

  這裡應該就是了。

  緩步前行數里,晏殊佳比對著一張舊地圖,很快便找到了江楓信中提及的方位,小廟雖然已經翻修,但形制並沒有多大改變,周圍水汽濃郁,想來水塘也是在的,晏殊佳身形躍動,飄搖直上數丈,便瞥到了高牆內一處水塘的痕跡,只是這水塘已經與一處人工築建的清冽湧泉聯結在一起,曲折連環,成為這亭榭花園的一部分。

  「晏師妹!」

  她忽然聽到院落里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再去看時,卻是齊玄榕,頓時臉上有些尷尬,心道他怎麼會在這,難不成是跟蹤了我?

  「見過齊師兄。」

  「晏師妹怎麼會來這裡?」齊玄榕三步飛掠,便到了近前。

  「這個問題,我也想問你。」

  「這是我三叔公的宅子啊。」齊玄榕笑容未消,「晏師妹是來找我的麼?不,不可能啊,你的請柬還沒有送出去。」

  「你有喜事?」環顧一周,晏殊佳發現院落中不少地方正有僕役在裝幀修整。

  「哪有,我的心思,師妹是懂的。只是借了三叔公的院子,辦一場論道小友會,計劃請幾位金丹境的朋友捧場,也包括師妹你,方才,我還以為你提前來看看,忽然記起來,昨夜雖然發了請柬,但師妹你的請柬,我自然要親自去送的。」

  「客氣了。」見齊玄榕熱情不減初見,晏殊佳臉頰微熱,不禁對自己方才的想法生出些許慚愧,向後小退了半步。

  「那師妹你是答應了?」

  「也可,如果公務不是很繁忙的話。」晏殊佳想起之前對方的鼎力相助,確實還未來得及致謝。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齊玄榕眉頭一展,欣喜刻在臉上,「既然晏師妹賞臉,不如先幫我看看這院中的布置,是否妥帖。」

  「這個我倒是不懂的。」盛情難卻,晏殊佳最終還是落到院中,不由自主的向那池塘的方向緩行,看得出來,這院落雖然經過改造,但以添加翻新為主,原本的陳設仍在,就比如,她忽然瞥見了江楓信中提及的所在。

  「這些靈木實則都是些低階法器,不會真的開花,讓師妹見笑了。」齊玄榕見晏殊佳靜氣凝神,順手摺了一枚路過的花木小枝,以為她對此物產生了興趣。

  「雖然鋪張,但也有趣。或許我可以幫師父購置些。」晏殊佳忽然心生一念,想來寒冬時節,倒是可以為師父籌備一些這樣的布置,裝飾下院落,至少師娘應是喜歡的。既是師娘所好,師父也自然會喜歡。說起來,之前的種種欺瞞,師父雖然最終沒有怪罪,但顯然是極不開心的。換位思考,晏殊佳心有戚戚,暗忖此事務必儘快為之,師恩難報,師父多年來默默為自己承受了太多風雨。

  「師妹倘若喜歡,何必另行購置,我吩咐下人準備一些便是,都是些低階法器,左右沒幾枚靈石。」

  「真的?」說到法器,晏殊佳忽然心有所動,但想想似乎有些逾越,但似乎也沒有其他遮掩折中的方法……兔起鶻落間,她身形飄飛,直奔那舊宅的方向。

  「這裡都是些舊物。」齊玄榕跟了上來,甚是不解,「齊長老也喜歡這些凡俗古物麼?」

  「你方才不是說,可以拿走些法器麼?」晏殊佳一笑,短髮飛揚,露出謎一般的微笑。

  「這個……自然。」齊玄榕下意識的回答道,但他又總覺得哪裡不對,只是那溫婉而又陽光的笑容,卻讓他再次有些痴醉了,哎,可惜了,師妹名花有主,那江楓也算是佳運附體,著實令人羨慕。

  但見師妹身形騰挪,踱進了西廂房,縱身一躍,跳上樑柱,他移步相隨,卻見晏殊佳輕敲樑柱,一枚經年木楔應聲脫出,靈光乍現,掩在其中的納戒,被其攝在手中。

  嗯?這老宅之中,竟然藏有寶物。

  「果然在這。」晏殊佳右手一彈,抹去了上面幾乎散盡的靈魂印記,被金絲綑紮的十六口飛劍赫然呈現在眼前,此外還有兩枚青色玉簡,靈識探入其中,其中一本正是江楓所提及的「銀蓮劍訣」,另一枚玉簡中,則為一本「孤陽琦玉心經」。

  「齊師兄,見者有份,這是你的。」晏殊佳便將這心經拋了過去。

  「感情你是來尋寶的。」齊玄榕這時哪會還不明白晏殊佳此行的目的,靈識探入其中,粗略驗看一番,發現這心經對於自己而言,雖然用處不大,但品質還算上佳,可以充作論道小友會的彩頭,倒也不錯。

  「多謝!此番倒是我又欠了師兄一個恩情了。」

  「算了,算了。」齊玄榕擺擺手,「這幾座老宅本來也不會拆,更沒人住,放在這裡也是蒙塵,既然師妹尋得,也算有緣。」他瞥了一眼晏殊佳手中的飛劍,登時便知道品質不凡,想來憑此助力,晏師妹能更進一步,心說能成人之美,也算成就一分道果,「不過,師妹你答應的事,可不許反悔。」

  「當然!」得了飛劍和劍訣的晏殊佳心情大好,「不多叨擾,先行告辭了,在寧海郡等你的請柬。」收了飛劍和玉簡,她騰空而起,待到身形快要消散時,忽然轉身回望,「齊師兄,到時候我會帶孔師妹來!」

  帶孔師妹來……原本心情甚好的齊玄榕,登時覺得有些頭大。

  …………

  妖氣愈發濃郁的山腹之中。

  呈現在江楓面前的,赫然是一枚短錘。通體斑駁鐵色,正是得自眼前之人,準確的說,是得自慕芊雪儲物袋中的未名法器。

  倒是件品質不錯的東西,只是可惜了,似乎沒什麼大用。

  棄了最後一絲殘念,江楓任由那短錘從手中脫落,這件孕有器靈的法器,他原本是打算用做「注丹術」的消耗的,輔材早已備好,得自金光閣修士秦逸璠的金丹品階也算合用,欠缺的,只是與晏殊佳重聚的機會。

  然而現在丹品已經不重要了。

  他正要合上雙眼,任由命運主宰一切,手臂之上,再度沖湧出一團清明,那是不甘隕落的黑蛇之靈太華涌動的氣息,想必自己歸去之時,應是它回歸本體之刻,規則之力的限制,抑或妖蠱之力,都無法拘束它,融合它,留給它的,只有自由,只有無拘無束。

  你又何必心有不甘,兀自介懷呢?

  抬頭望去,慕晴川正包裹在最後一層晶瑩的冰殼之中,雖然甚是纖薄,但卻頑強的阻止著四周邪異枝蔓的入侵,她應該清醒著,但這種半沉眠的狀態,應是她能抵禦邪氣入體的原因之一。

  看上去,至少半個時辰,應該是安全無虞的。

  再想想,已經無法察覺到氣息的英歌等人,連同自己的三名徒弟,以及打通陣法的方金祿,包括躲在鬼物陣中苟延殘喘的弘知,或許一樣尚未被這些邪異湮沒同化。

  看來只有我的運氣,先一步用盡了,僅僅是超過了那三頭白猿,它的聲息,早已消散不見。

  呵!

  這個時候,那短錘終於落到了視線邊緣,融入到了那枝杈縱橫的絲蔓之中,被整體包覆起來,那鏽蝕般的鐵色,被赤紅的血肉緊緊的困縛在一處,隨即,便有數道紅色的鎖鏈,在其周圍快速纏繞,交織。

  看起來,似乎要被融化了,就好比我的那兩件法器一般。

  收攝心神,黑蛇之靈的氣息再次如潮汐般涌動,絲絲清明阻礙著邪氣入體,但江楓知道它在做無用的抵抗,蓋因自己的雙腳已經感受到重重貼附的氣息,那是即將被同化的跡象。

  看起來,那修士換了策略,已經決定分別同化了,江楓甚至開始猜想,第一隻白蛾,會從身體的哪一處飛出呢?

  然而他忽然感到一陣無法抗拒的心悸,那是一種被亘古凶獸盯上的氣息,循著那略有熟悉的感覺追蹤而去,江楓赫然發現,源頭正是方才墜落的短錘,一團黑火,正從那重重包裹的縫隙之中沖涌而出,將那捆縛在上的血肉,盡數點燃。

  嘭!

  一聲響徹心扉的心跳聲,既近亦遠,既真切又虛無,穿透識海,激起一團突兀的浪花,讓原本還算清明,但已稍顯渾濁的思緒,驟然凝結,仿若被忽然揉搓在一起的麵團,變得無序,但卻失卻了散逸的可能。

  那團黑火繼續延張,周身的靈氣快速的向其蔓延,但更多的血肉,卻從四處沖涌了過來,快速的蠕動著,想要撲滅這突然燃起的黑火。

  嘭!

  第二聲心跳接踵而來。

  黑火四處延張,切膚的疼痛傳來,每一縷殘存在體內的靈力,都被強行抽吸出來。保護慕晴川的纖薄壁障,如蛛網般破裂,露出冰冷白皙的容顏。但見伊眉頭緊皺,俏目圓睜,手腕處的鍛鐵法器驟然放射出數重寒氣凜然的護罩,將她再次裹在中央,同時,她右手強行催化出一團赤紅的光芒,趁著那護罩還未合攏,打在江楓身上,隨後,她氣息萎靡,再度主動陷入沉眠之中。

  江楓下意識想要躲閃,但那殷紅但卻欠缺熱度的光團,卻並未直奔自己的胸口,而是劃出一道弧線,飛向了自己腳下,打在那些縱橫交錯的絲絡之上,那裡,四處延張的黑火,已然取得了優勢,那紅光跳脫其間,來的卻是及時,宛若熱油潑入猛火一般,黑火頓時更盛,快速延伸,倏忽間便已超脫視線所及。

  一隻體表充斥著黑火的幼獸,從那開裂的短錘之中,漸漸伸直了軀體,模樣似一隻尖牙怒張的暴虐猛虎,每一寸原本分明的斑紋,都扭曲著,散發著瘋狂躁動的氣息,靈力充溢其中,光芒盡斂,仿若失去了原本流動規律,不知被何物吸引,又被引到了何方。

  這是……檮杌,更準確的說,是檮杌的幼獸,江楓陡然想起了這僅在典籍之中,才會出現的上古大妖。只不過,這明明是器靈之體,又是何人,將其煉製並拘束在這短錘之中,並蒙塵至今呢?

  吼!

  仿若被從睡夢中驚醒,它縱身一躍,四處蔓延的黑火之線,頓時變得分明,粗壯,但那原本裹向法器的赤紅絲線,卻盡數圍攏過來,化為重重疊疊,宛若完美鑄煉的無縫牢籠,向這黑火怒張的檮杌圍攏而來。

  兩股力量頓時糾纏在一處,但隨著下方短錘的溶蝕,器靈檮杌的力量,似乎更添助力,那短錘,不是根基,而是窠臼,不供滋養,卻為桎梏,它忽然仰面朝天,兩隻原本閉合的雙眼,陡然放射出紅黑兩色的光柱。

  那光柱彼此交織,纏繞在一處,快如閃電,裹挾著無數內斂但又狂躁的氣浪,穿透無數重阻礙,直奔上方而去。電光火石間,只聽得隔空里一聲爆裂,隨後傳來跌落之音,整座血肉構建的重重密網,便開始向內坍塌。

  不過那赤紅光線仍舊沒有放棄,就在檮杌仰頭的空隙,那密匝的,被扯斷的絲線,重新得以匯聚,化作堅實的圈箍,套在了檮杌的頸部,那裡煙氣縈繞,倘若是妖物之軀,恐怕現在早已白蛾紛飛。

  檮杌的腳步隨即變得虛浮,氣息波動不穩,縱使是器靈之體,不受這赤紅光線的困擾,但其中內斂的威能,正不斷的腐蝕它的魂體,化為最純粹的塵埃,假以時日,定將消散在這天地之間。

  嘭!

  第三聲激盪心神的心跳聲傳來,腳下的短錘應聲斷裂,碎成數塊,湮沒在下方混亂的血肉絲絮之中,江楓這才發現,這聲響不止是那檮杌的心跳聲,更伴隨著法器的崩裂,已經脫離周圍困縛的江楓,此時得益於檮杌力量的驅散,剛剛擺脫邪氣入體的影響,滯澀的思路終於如雲開霧散,清明了大半,他正要想辦法脫身,卻見那檮杌的頸部,紅黑兩色的光芒綻放,陡然衝散了束縛,黑火沿著那扯斷的絲線,向四周急速蔓延而去,久被遮擋的視線,再無半點阻礙。

  江楓很快便瞥見了那叢熟悉的野草,同自己的預想完全不同,那枯黃之色,只是略有萎靡,仍在與殘存的血肉絲絡對抗,而在更遠的所在,弘知面色灰敗,周圍的鬼物已經散去了大半,面目變得模糊難辨。

  情況似乎比自己想像的要好些。

  這器靈檮杌的突然出現,說起來幫了不小的忙,抬頭望去,那地階九重的修士,已然墜落到妖蠱之內,他的周身,正被近千隻白蛾層層包覆,護得真身,而在他的左胸處,一處貫穿的黑洞,正燃著黑火,雖然不斷有白蛾在其中爆裂修復,但除卻那難纏的黑火之外,周遭的邪氣,正不斷的衝進他的體內,阻止著那半枚心臟的修復。

  他似乎正在失卻神志,更多的白蛾,正鑽出他的身體,雖然還未散去,但想必只在旦夕之間,

  現在正是離開的時候。

  江楓登時有了明悟,然而就在這時,那完全脫困的檮杌,轉頭看向了自己,凶邪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垂涎和期待。

  話說我並不好吃。

  江楓下意識的想要後退,但剛剛恢復些許靈力的身體,陡然因那檮杌的凝視變得僵直,但見那凶物突然沖了過來,睚眥欲裂,前爪抬起,踏在了自己的肩頭。

  黑火延張,檮杌的身體陡然變得模糊,形體崩裂,像是一灘正在流淌的軟泥,掛在了江楓身上,只在一瞬間,識海之中便有無數氣浪翻滾,再盛不下一丁點寧靜。

  這是要占了我的身體麼?看起來之前高興的還太早。

  思忖間,那黑色的軟泥卻驟然脫體,如脫弦之箭,奔向了對面的慕晴川。

  這是嫌我資質差麼?

  只見那黑色的軟泥之中,燃起數團黑火,慕晴川剛剛恢復些許血色的臉,登時變得蒼白,不過她裙擺之上,數枚法器登時綻放出金色的光芒,頑強的阻礙著器靈前行。

  防身的法器雖多,但也只是時間問題。話說,慕晴川你等資質,何不多準備些攻擊手段呢?

  江楓接連後退數步,直到再次感受到邪氣入體,檮杌的驅散範圍,並不算大,抬頭望天,那透明的光罩尚在,妖蠱竟仍在發揮效用。

  說起來,退走的良機終於出現了,只不過,需要犧牲慕晴川,況且能否真正脫困,還是大問題,方才似乎是她救了自己,否則,縱使那血肉絲絡被這器靈檮杌破壞,自己也只能剩得殘軀。

  呼!

  江楓捏碎袖口兩枚常備的三階靈石,濃郁的靈氣登時入體,緩解了久旱的乾涸,他匆匆從儲物袋中攝取出數件藏品。

  原諒我,慕晴川!

  為了救你,這只能算作是情急之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