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謝巧玉的話,謝恆有一瞬間的神情恍惚。
他也察覺到了顧楠的變化。
以前顧楠十分在意的他的感受,任何事情,只要他一句話,有時候哪怕不是一句話,僅僅一個眼神。
顧楠都會樂顛顛地去辦。
他說在書院被人歧視,顧楠就不停地給他銀票,讓他多請同窗吃飯。
他說侯府經濟緊張,顧楠便主動將自己的嫁妝鋪子交到了府里。
他說.....
可現在,他已經半個多月沒從顧楠手上拿到過銀票了。
他一向不關心顧楠,竟一時想不出來顧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但他知道最近這些日子,他過得水深火熱。
差事不理想,顧家的產業也沒辦法再插手,親生兒子成了養子,被彈劾兩次,又被陛下傳旨當眾申斥.....
這一切似乎都發生在顧楠改變之後。
若是顧楠還能像先前一樣,夫妻和睦,他也不會被陛下訓斥。
謝恆還沒想明白這些問題,人已經站在了松雪堂門口。
「汪,汪汪,汪汪汪!」
一連串的狗叫聲,嚇得謝恆倏然回神。
抬眼看到小滿正站在院中,滿臉警惕地瞪著他。
身體後仰,兩隻爪子刨著地,一副隨時跳起來攻擊的架勢。
謝恆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幾日不見,顧楠養的狗竟長大了一圈,整個看起來比原來更兇猛了。
一人一狗,隔著院門對峙。
小滿鼻子裡噴了口氣,「汪汪汪!」
謝恆腿肚子又開始打哆嗦。
「小滿,你又瞎叫什麼?不是告訴你沒看到豬狗不如的東西,不准亂叫。」
如花柳眉倒豎,罵罵咧咧走出來。
看到門口臉色泛白的謝恆,笑嘻嘻地屈膝行禮。
「哎呦,是世子來了,奴婢不是罵您啊,您肯定不是豬狗不如的東西,啊,不對,您是東西.....
哎呀,奴婢說錯話了,真是對不住。」
謝恆臉色鐵青。
「還不趕緊帶走它,我要進去。」
如花撇嘴,眼神往屋裡瞟了瞟。
詢問她家姑娘:用不用關門放小滿?
顧楠的聲音從屋裡傳來,「讓世子進來吧。」
如花這才將小滿帶走了。
謝恆眼底閃過一抹不悅。
這也是他不喜顧楠的原因之一。
顧楠身邊的人個個都以她為尊,他這個丈夫有時候都支使不動。
謝恆沉著臉邁進房中。
顧楠正坐在靠窗的桌前看書。
一頭烏髮沒有挽髮髻,披散在肩頭,讓她整個人多了幾分柔美。
落日的餘暉從開著的窗欞照進來,越發顯得她整個人玉肌雪膚,芙蓉模樣。
尤其是她抬頭看過來的一瞬,眼明秋水,眉暈生霜。
謝恆突然覺得心跳快了一拍。
顧楠聲音淡淡,「世子是來質問我為何不借衣裳給小姑的?」
謝恆嘴唇動了動,不知為何,剛才聽妹妹哭訴之後的責怪突然全都散去。
「不是什麼大事,是巧玉任性慣了,衣裳首飾本就是你的,借與不借,自然你說了算。」
顧楠有些意外,又莫名心酸,不由多看了謝恆兩眼。
前世只要謝巧玉和她有爭執,謝恆永遠都是站在謝巧玉一邊。
「妹妹年紀小,你是嫂子,別和她一般見識。」
「不過幾件衣裳,給她便是了,也值當生氣嗎?」
謝恆永遠都是神情淡淡責備她。
說來可笑,這還是謝恆第一次站在她這邊說話。
顧楠哂笑一聲,還是解釋了兩句。
「我的衣裳要麼是出嫁前做的,要麼是上身穿過的,不好借給小姑穿。
那些管事婆子們眼睛都尖得很,小姑穿了我的舊衣裳去,反倒讓她們看輕了去。」
謝恆神色訕訕,「我並未生氣,也沒誤會你。」
也不知這句話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顧楠。
顧楠笑了笑,沒有接話。
屋裡突然安靜下來,謝恆覺得很不適應。
現在想想,他很少有和顧楠單獨相處,這樣安靜的時候。
以前顧楠見到他,總會嘰嘰喳喳說管家的事,說她鋪子裡的事。
他不耐煩聽這些。
現在顧楠怎麼不說了呢。
謝恆清了清嗓子,在顧楠對面坐下,自行找了個話題。
「在看什麼書呢?」
顧楠翻著手裡的書,沒有抬頭。
「一本遊記。」
謝恆驚訝,「以前沒見你看過,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看這種書了?」
「一直很喜歡,只是世子不了解,也不曾試著了解罷了。」
謝恆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心裡有些不痛快。
「顧楠,你能不能不要這樣?」
顧楠茫然,「我怎麼了?」
謝恆抿著嘴唇,將自己思考了一路的話說了出來。
「我知道雲裳的事惹得你心裡不痛快了,我和雲裳在你之前就認識了。
我們是真心相愛,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
只是父親和母親覺得雲裳門第太低,配不上我,所以......」
「所以世子才娶了我?」顧楠幽幽接口,「世子可曾想過,你們相愛,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成親之前,我並不知道世子已經有了心上人,但凡知道,我絕對不會嫁入侯府。
我本是無辜,你們為何要把我拉進你們中間,做你們相愛路上的絆腳石?
這對我來說,是不是不公平呢?」
謝恆嘴唇動了動,一時間竟然不敢直視顧楠那雙秋水般的眸子。
那雙眼睛幽深明亮,仿佛能看透他心底的一切。
他有些狼狽地垂下眼睛,低聲嘆息。
「發生這一切並不是我的本意,我也從來沒想過傷害你。
你放心,我既然娶了你為妻,就不會不管你,我會愛重你,給你世子夫人的體面。
雲裳她善良柔弱,又做了妾,她不會和你爭搶的。」
顧楠靜靜看著他,這話仿佛冒著火星的火摺子,噌一下引燃了她心中所有的怒火。
從來沒想過傷害她?
算計她家的家業不叫傷害嗎?
下藥讓她失身別的男人,讓她日日活在愧疚之中,不叫傷害嗎?
明知道她已經懷胎六月,故意害她小產,不叫傷害嗎?
日復一日的冷落,最後一碗毒藥害她喪命,不叫傷害嗎?
她用力攥緊了手裡的書,指尖泛白,握得書都變形了,才壓抑住竄到心口的怒氣。
「所以世子到底想說什麼呢?」
謝恆深深看著她,喃喃:「所以我們還像以前那樣生活,好嗎?」
顧楠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笑著笑著,眼中泛起晶瑩的淚花。
「世子覺得以前很敬重我,愛重我嗎?」
謝恆臉色微變,嘴唇翕動。
「以前我確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以後我會敬重你的。」
「世子能給妻子的只有敬重嗎?」顧楠深吸一口氣,壓下眼中的酸澀。
再睜開眼看向謝恆,一字一句質問。
「謝恆,你明明有心上人,當初為何同意要娶我?」
「謝恆,成親三年,你可曾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