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身材精壯,但在他的胸膛上,雙腿上卻布滿了褐色的傷疤。
大大小小有十幾處,甚至還有一條長長的疤痕從前胸一直劃到腹部以下,看樣子應該是倭刀所切。
只看傷痕的模樣,就能猜得出受傷時的兇險情況。
戚靜靜忍不住伸手摸向疤痕,就連聲音都忍不住放輕了些。
「還疼嗎?」
沈錚垂眸撇了一眼,「你說這個啊,早不疼了,這是我十四歲那年第一次做先鋒將軍,帶兵深入敵軍腹地。
誰知卻中了荊南人的埋伏,被對方大將一刀砍下馬,在床上躺了快兩個月才能下床,還好我命大,活了下來。」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戚靜靜卻倏然想起來了。
兩年前,沈錚確實有過很長一段時間沒給她寫過信。
這些年,雖然她在雁門關,沈錚在南疆,但沈錚幾乎每個月都有書信寄過來。
有時候是寥寥幾句話,似乎寫得很匆忙,有時候是洋洋灑灑四五頁,給她講南疆的風土人情。
她那時每天都在忙著塞外跑馬,軍營跑上跑下,甚至還粘著父親想組建一支女子軍。
對於沈錚的信也只當一個弟弟的問候,通常看過就丟在腦後,有時候看了兩三封信才想起來回一封信。
所以當時沈錚很長時間沒寫信,她也並未特別在意,只在想起來的時候寫信問了一嘴。
卻沒想到當時的沈錚是在生死線上掙扎徘徊。
她心裡有些不得勁,垂眸又指了指他腿上的傷。
「這些又是怎麼來的?」
「這個,是我第一次上戰場,因為害怕不敢動手,中了一箭。」
「諾,這個是我第一次帶兵打勝仗,驅敵五十里,受了一點小傷。」
「還有這個,是我帶領三百勇士繞道敵軍背後,前後夾擊敵人,生擒了對方首領,最後讓荊南國君上國書議和時留下的。」
......
沈錚一個一個數著身上的疤痕,言語間有著少年銳不可當的銳氣以及傲氣。
戚靜靜常年在軍營里,知道對於男人來說,傷疤不僅僅代表受過的傷,更是他們過往的勳章。
可她從不知道十六歲的沈錚身上已經有這麼多傷了。
他是衛國公世子,衛國公和他幾位叔伯都在南疆,她以為沈錚在他們的庇護下混幾年軍功也就回京了。
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然就衝鋒上陣了。
其實想想這一路上都是沈錚在護著她,讓著她,不然她早就受重傷了。
這一刻,眼前的少年在她眼底不再是弟弟,而是一個可以依靠的,頂天立地的男人。
沈錚靜靜看著她,眼中隱隱有期待浮上來,「我是不是很厲害?」
戚靜靜戳了戳他腿上的疤痕,然後笑著豎起大拇指,「很厲害。」
沈錚咧嘴笑了,笑著笑著,似乎累極了,緩緩閉上了雙眼。
戚靜靜看他臉色蒼白,嘴唇也有些發乾,心頭有些發沉。
「沈錚,沈錚你別睡啊,咱們說說話。」
沈錚掀了掀眼皮,卻沉重得有些睜不開,嘴角輕聲呢喃。
「我好累,靜靜,讓我睡一會兒,就睡一會兒。」
話音未落,頭一歪便沉沉睡了過去。
外面大雨傾盆,冷風嗖嗖刮進洞裡。
因為失血過多,沈錚的手腳都有些冰涼,加上自己扯爛了他的褲子,戚靜靜怕他這麼睡著會起高熱。
但看他這副疲憊至極的模樣,又不忍心叫醒他,只能將自己的外褲脫下,先幫他套上,再為他披上外衣。
她的褲子套在沈錚身上,還露出一截小腿,有些不倫不類,但也總比凍著強。
轉頭看到山洞裡有一隻缺了角的瓷碗,戚靜靜將瓷碗拿到洞口接了些雨水,然後架在火堆上燒開。
「沈錚,起來喝點熱水再睡。」
她輕輕推了推沈錚,卻發現他昏昏沉沉的,根本叫不醒,更餵不進去水。
「冷,好冷。」
戚靜靜湊近了,聽到他嘴角翕動,不停地喊著冷。
看樣子是要起高熱,她以前見過很多軍中的士兵受了傷沒死,但卻半夜發高燒,人就沒了。
可這荒山野嶺,沒地方去采草藥,外面還下著傾盆大雨。
戚靜靜想起軍中大夫曾提起過,大量喝水有助於退燒。
她想了想,端起瓷碗喝了一大口水,然後俯身貼近沈錚。
兩唇相觸的一瞬間,沈錚的身子無意識顫了下,嘴緩緩張開,戚靜靜趁機將水送了進去。
如此一口一口,總算將大半碗水給餵了進去。
沈錚卻還是呢喃著喊冷,戚靜靜將瓷碗放下,然後將他整個人抱在懷裡。
似乎察覺溫暖,沈錚在她肩頭蹭了蹭,找到一個合適的姿勢,然後睡得更沉了。
這一夜戚靜靜都沒有合眼,不停地接水,燒開,再餵給沈錚,然後再抱著他取暖。
終於,天亮的時候,大雨終於停了。
晨曦的光照進洞裡的時候,沈錚緩緩睜開了眼睛。
戚靜靜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雖然有點燙,但好在沒有起高熱。」
沈錚呆呆看著她,黝黑的眼睛裡尚有殘留的睡意,懵懵懂懂的樣子看得戚靜靜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額頭。
「怎麼啦?燒傻了,不認識我了?」
沈錚目光微閃,小聲咕噥。
「應該是燒傻了,不然怎麼能見到靜靜對我這麼溫柔?」
戚靜靜臉一熱,隨即抬手輕輕在他沒受傷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故作兇巴巴地道:「既然醒了就趕緊走,別忘了咱們還要回雁門關傳信呢。」
沈錚摸了摸一點也不疼的肩膀,咧嘴笑了。
戚靜靜走了兩步,想起沈錚身上有傷,又轉過身來去扶他。
沈錚起身,覺得小腿兒冷颼颼的,低頭一看,自己的小腿被風吹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是......」
戚靜靜乾咳兩聲,小聲道:「這是我的褲子,你的外褲不是血就是洞,沒法穿了,褻褲又被我扯爛了。
沒辦法,只能給你穿我的外褲了。」
說罷她滿臉警戒地瞪著沈錚,「我知道有點短不好看,但你不許嫌棄我的褲子。」
沈錚低頭盯著腿看了一會兒,唇角高高翹了起來。
「靜靜的褲子肯給我穿,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嫌棄。」
「何苦這是靜靜親手幫我穿上的,我決定了,不脫了,以後就穿它了。」
戚靜靜......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荒謬之言?
她忍不住輕輕又捶了下沈錚,「快趕路吧,我給你去弄根拐杖,你走著方便點。」
伸手摸了摸腰間,這才發現自己的鞭子不見了。
想來是昨夜滾下山坡的時候掉的。
她嘆了口氣,用沈錚的劍削了根略粗一些的樹枝。
沈錚靠在岩石壁上,望著她專注的動作,目光上移,落在她略有些紅腫的嘴唇上。
腦海里倏然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