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老童生最後咬牙悶聲保證:「行,往後有我一口,就斷斷少不了這幾個孩子一口!」
莊裡正這才略顯滿意的點了點頭。
但莊雲黛卻突然掙開了春柳扶著她的手,上前幾步,小小的身子站在眾人視線中,猶如狂風中的一枝纖細楊柳:「里正爺爺,我有事想求您幫我做主。」
莊裡正看著瘦成了麻杆一樣的小姑娘,再看看她那一臉菜色的臉,身上那露著一截細細手腕的衣裳,心下一陣憐惜:「好孩子,你說,有什麼事,里正爺爺給你做主。」
看熱鬧的眾人,已然升起了對莊雲黛的無限憐惜,紛紛道:「好孩子,你儘管說。」
莊雲黛微微挺直了身子,聲音雖弱,卻又帶有千鈞之力:「我想請里正爺爺,幫我請來族老,我自請帶著弟弟妹妹,與大伯娘一家分家。」
莊雲黛這話一出,這滿是村民的小院,竟然寂靜了那麼一瞬。
繼而,就像是風突然湧入一樣,眾人回過神來,開始七嘴八舌的勸:「你這孩子,說的這叫什麼話!」
「是啊!分家,你上頭沒了爹,娘又跑了,你說分家,分哪裡去?」
「可不就是嘛!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怎麼起了這種念頭?快別說啦!」
莊雲黛朝村民們作了個揖:「謝謝諸位叔伯嬸子替我著想,只是現在,我也是經過慎重思考的。眼下我們二房這一脈,就只剩我跟弟弟妹妹,只能是大伯娘一家子的拖累——也不怪大伯娘她們,現下里給我們吃這樣的窩窩頭。畢竟,我們這一房,就算是沒有勞動力了。大家各有各的難處。」
莊雲黛這般娓娓道來,幾乎每句話都是從大房的難處考慮。
聽得符氏跟莊世忠心裡都砰砰直跳。
對啊,他怎麼沒想到,分家啊!
但村民們可就沒符氏跟莊世忠這般心潮澎湃了。
她們都有些不忍:「你這孩子,心也太好了!你大伯娘她們,都這麼對你,你還替她們著想!」
「就是啊,你這死心眼的孩子……哎,心太善了!」
「他們大房一家住著你爹賣命換來的房子,養你跟你弟弟妹妹,是應該的!」
村民們義憤填膺的說著。
莊雲黛又朝諸位村民們直拱手:「多謝叔伯嬸子們替我這個孤女仗義執言。」
頓了頓,她又道:「但我這次是必然要分家的。一家人眼下已經撕破臉皮至此,倒也沒必要非得住到一處去了。樹大分叉,人多分家。我爹雖然不在了,但我跟弟弟妹妹還在,莊家二房就在。眼下分出來獨自過活,也是權宜之下的好法子。」
她這話音剛落,先前被打了一巴掌,懨懨得不行的符氏,幾乎是立時接話道:「既然二丫鐵了心要分家,那我們也不好說什麼。就分家吧。」
她這會兒索性是已經丟人丟大發了,她還不如豁出去,把分家這事給坐實了,一勞永逸難道不好嗎?
只要把二房那幾個小蹄子分出去,往後能省下多少糧食啊!
再說了,她心底這會兒也有個旁的顧慮。
先前她為什麼要打著怕過了病氣的名號把莊雲黛她們趕出去?
還不是怕朱富紳那邊,知道了她們家裡頭有個傻子,怕會嫌棄她們家香姐兒,都是一家子,說不得也生出個傻子來什麼的。
眼下要是把二房那一脈分出去,到時候她再遮掩一二,最起碼這名義上,她跟傻子不是一家子了啊!
符氏這麼一想,滿心火熱,深恨自己怎麼沒早想到,把二房那幾個小蹄子給分出去。
然而莊老童生卻是還要臉,他見符氏這麼越過他說話,怒聲道:「這個家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分家,分什麼家!二房那幾個小的,分出去怎麼活?!」
春柳在一旁輕笑一聲:「瞧您這話說的,好似二丫她們不分出去,就有活路一樣。先前那黑窩窩頭,您忘啦?……就這樣的飯食,孩子多吃幾頓,保證往後您再也不用操心了,直接蓆子一裹扔後山去吧。」
她做出一副訝然模樣,「難道說,您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莊老童生簡直要被春柳給氣得暈厥過去。
這叫什麼話,這叫什麼話!
莊雲黛看了一眼春柳,心裡有些訝然。
這姐,有點輸出啊!
她卻是不知,春柳的爹娘,跟莊家是有一段恩怨的。
後來春柳爹娘沒了,春柳也不是翻舊帳那等人,倒也不會主動去找莊家的茬,頂多不愛搭理莊家的人罷了。
但這會兒春柳見莊家人竟然連親人都這麼磋磨,心裡那口氣又有些壓不住了,這會兒才出言譏諷。
莊老童生氣得是嘴唇直抖:「唯女子與小人難養是也!」
春柳翻了個大白眼:「是啊,你孫女又是小人,又是女子的,所以你直接打算不養了,準備弄死是吧?」
莊雲黛生怕春柳嫂子這輸出拉滿了,把莊老童生氣得為了自證清白,不肯分家,那就不妙了。
她趕忙打斷春柳的話:「……爺爺,您彆氣。這牙跟嘴唇還有打架的時候呢,何況一家子?不是那句話,叫遠香近臭嗎?您做主把我跟弟弟妹妹分出去單過,我跟弟弟妹妹也能養活自己,興許跟大伯娘她們的親戚情誼,也保住了呢?」
莊老童生的注意力立刻就到了莊雲黛那句「也能養活自己」上。他忍住怒氣:「好大的口氣!你倒說說看,你怎麼養活弟弟妹妹?」
莊雲黛一臉的天真無邪:「我們二房名下,不是還有兩畝地嗎?到時候我跟弟弟妹妹去種地,最起碼種出來的糧食,能讓我們吃個飽飯了,也能活下去了!」
莊雲黛的話,又讓村民們一陣心酸。
他們覺得他們懂了。
莊雲黛這會兒鬧著要分家,是為了能吃上飯,能活下去啊!
真真是太可憐了!
他們不由得怒視莊家的人。
莊老童生怒道:「傻丫!我都說過了,往後有我一口,就有你們姐弟三個一口,不會餓著你們的!」
莊雲黛垂下眼眸,聲音幽幽的:「……爺爺,我不信。爹走的時候,你們也是這麼跟他保證的。」
莊老童生渾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