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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論學問才華、詩詞文章,郭敏不配給郭湯提鞋,但若論人心揣摩、機敏巧言,郭湯卻也完全不是郭敏的對手。
郭敏之前所說的那番言論、道理,雖然只是情急之下臨時想到的,但在說出來之後,連郭敏自己也覺得頗有道理!再想到太子一黨若是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而整頓商稅,那麼必然會迎來所有人的反對,這太子朱和堉的儲君之位恐怕也就不那麼安穩了!
如此一來,郭湯身為太子一黨的核心人物,也不免會受到牽連,到了那個時候,被罷官免職都只是小事,說不定連整個郭家都會受到牽連!
這般考慮之間,郭敏想要說服郭湯的心思,也就愈加的堅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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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敏極少在郭湯麵前耍心機,這是因為郭湯是他的嫡親哥哥、是郭家的擎天柱石,並且郭敏也早已經習慣了一切以郭湯為主的生活方式。
然而,如今眼看著郭家的利益受損,郭家蒸蒸日上的趨勢也會被打斷,說不定還有家道破敗之災,於是在萬不得已之下,郭敏也只好破例了。
「兄長,您真的要輔佐太子殿下整頓我朝商稅?甚至不惜因為而得罪天下?並且還要以身作則,從咱們郭家開始著手改變?」
郭敏再次確認道。
郭湯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神色間滿是毅然決然,道:「這是自然。正所謂『鍥而不捨、金石可鏤』,為天下計、為百姓計,些許困難又算什麼?至於以身作則。更是我等清流的本份!咱們郭家固然會有一些損失,但與百姓福祉、江山穩定相比,卻也只是小事罷了!」
說話之間,郭湯感慨萬千,只覺得自己此刻的覺悟非常偉大,自己的境界品性也瞬間提升了一個檔次,準備在郭敏離開後。寫一篇文章紀念自己此刻的高尚情懷,也讓後人知曉自己的品行之高潔傲岸!
然而。就在郭湯搖頭晃腦之間,斟酌著文章詞句之時,郭敏卻突然嘆息一聲,說道:「既然如此。我自然是一切聽兄長的,也馬上會吩咐下去,讓商行暫停經營,等太子殿下整頓了我朝商稅之後再規規矩矩的經商賺錢,絕不再行走私偷稅之事……唉,說起來,咱們原本只是務農之家,能有今天的家境,已是僥倖萬千。自然不敢貪得無厭,只是這麼一來,今後恐怕就要委屈兄長了。」
郭湯微微一愣。問道:「怎麼要委屈我了?」
郭敏知道,郭湯自幼就受到郭家的重視與偏愛,數十年來,郭家的錢糧再是如何的困難窘迫,也從不曾委屈了郭湯!所以,郭湯對於「郭家利益受損」與「自己利益受損」之間的關係。尚沒有深切的體會,在郭湯的潛意識裡。怕是覺得郭家再是利益受損,他自己的生活環境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如今,郭敏就是要郭湯明白,若是郭家利益受損,那麼郭湯的生活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於是,郭敏嘆息著答道:「剛才,我暗中算了一下,即使太子殿下他整頓了商稅、裁撤了冗雜的收稅站,但咱們家的商行每年依然要交給朝廷一大筆銀子,這筆銀子大約是商行收益的一半左右!而交稅之後,商行因為經營成本提高了許多,賣出的貨物也要提高不少價錢,這樣一來,怕是生意量會隨之大幅減少,到了那個時候,咱們商行的收益能有如今的三成就算不錯了,嗯,大約就是每年約三萬兩銀子的樣子。⁶⁹ˢʰᵘˣ.ᶜᵒᵐ」
郭湯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道:「每年三萬兩銀子,已經不算少了,你又何必這般貪得無厭?唉……動不動就提銀子,又這般斤斤計較,實在是市儈庸俗,你這些年來經營生意,卻是掉進錢眼裡了,卻是需要改一改!」
見郭湯這般表態,郭敏不由暗中撇嘴,只覺得郭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站著說話不腰疼!
不過,郭敏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神色惋惜的繼續說道:「每年能有三萬兩銀子,固然不算少,但咱們郭家如今家大業大,平日裡的支出也頗多!其他不說,單說咱們府里的各房親戚,每年的花銷、支用,就需要約三四千兩銀子之多;府里的僕從、丫鬟,商行里的掌柜、夥計,每年也要支付二千兩銀子左右的薪水;咱們的府邸、祖宅、諸般產業,每年的維護與採買,又需要數千兩銀子;還有,兄長在官場上的交際應酬,每年都需要數千兩銀子,而兄長你又為官清廉,這筆銀子僅憑俸祿自然是不夠的,卻還需要府里補貼大半;此外……」
郭敏所說的這些數字,其實是有些誇大的,然而郭湯從不接觸這些,又如何明白,自然是被蒙在鼓裡了!
諸多的帳目與數字,讓郭湯覺得有些頭暈,也計算不明白,只是打斷問道:「聽你的意思,難不成這三萬兩銀子都不夠咱們家的花銷?」
郭敏搖頭嘆息道:「只是剛剛夠用,卻再沒有多餘的銀兩為兄長你購買古董珍玩、文房四寶了!所以,我才會說,這樣一來就要委屈兄長了!」
郭湯雖然不喜歡金銀錢財,認為俗不可耐,銅臭而不可聞,卻喜歡那些名家真跡、古董珍玩、以及名貴的文房四寶,覺得這些才是真正的高雅愛好。
奈何,「高雅愛好」是需要花銀子的!而且還需要不少銀子!如今人心淪喪、世道不古,像是名家真跡、前朝遺珍、還有那些產出寥寥的文房四寶,等等諸般高雅之物,竟也需要用金銀錢財這些俗物購換!實在是令人嘆息!
像是「聚珍軒」的掌柜、「一品堂」的東家。雖然平時里對郭湯奉承有加,但若是郭湯手中沒了金銀,他們也絕不會把店鋪里售賣的東西免費送給郭湯。
對此。郭湯還是明白的。
所以,郭湯聞言後不由一愣,原本堅定的信念,竟也微微動搖了,連忙問道:「郭敏,你也知道,我平日裡作風簡樸。從不奢靡揮霍,也從不講究吃穿排場。只有這麼一個愛好罷了,難不成商稅改革之後,我連購買雅玩之物的銀子都沒有了?」
郭敏聞言,嘴角不由抽搐。
這些年來。郭府最大的支出,就是為了滿足郭湯的那些「高雅愛好」而購買的諸般珍奇,可惜郭湯「視金銀如糞土」,也從不經手錢財,對此竟是沒有什麼概念。
於是,郭敏解釋道:「倒也不是沒有,只是格調檔次需要降低一些罷了,兄長你平日裡最喜歡用澄心堂紙、宣德貢箋、以及曹氏宣紙,但從此之後。怕是只能用尋常的紙張書寫了,那些貴重的紙箋每刀都需要十餘兩銀子,咱們到時候怕是買不起了。」
郭湯瞪大眼睛。說道:「這、這怎麼可以!若是沒了澄心堂紙、宣德貢箋、曹氏宣紙,我平日裡行書作畫,豈不是少了許多神韻?尋常紙張遠不如它們吸墨與膠著,更是無法保留持久,我的那些書畫又如何能夠流傳於後人?這、這……」
頓了頓後,郭敏又說道:「此外。湖州紫毫、善璉筆、涇縣宣筆等等,也實在是價格昂貴。兄長今後也只能使用尋常的毛筆了。」
郭湯眼睛瞪的更大,聲音也更大,道:「這更不可以!筆有四德,尖、齊、圓、健,最是重要不過!尋常的毛筆又如何能與湖州紫毫、善璉筆、以及涇縣宣筆相提並論?若只是用尋常毛筆書寫作畫,我苦練多年的書畫本領,還能發揮幾成功力?豈不是從此再也沒有佳品問世?不行,絕對不行!」
郭敏卻沒有接話茬,只是繼續說道:「名紙雖貴,但依然還是小數,名筆雖貴,但畢竟耐用年余,兄長若是實在想要,咱們平日裡節約一些,終究還是可以提供少許,但像是江正玄玉墨、犀照水墨、一池春綠墨等等這些名墨,雖然很耐用,但實在太貴了,怕是連少許都難以提供,至於洮硯、端硯、歙硯、乃至於前朝古時的名人名硯,那就更買不起了。」
「這、這……若是沒有這些,我今後書寫作畫,又還有何趣?我身為太子少傅、文壇名家,若沒有這些珍品相伴,又與尋常人何異?不可、絕對不可……」
說話之間,郭湯的神色已是嚴重動搖了。
郭敏見狀,心中暗喜,但面上卻不動神色,繼續說道:「除此之外,我明白兄長你最喜歡前朝的古物與真跡,奈何這些東西實在太貴重了,往往隨便一件就需要數百兩銀子的花銷,咱們到時候又哪裡支付的起?所以,兄長你今後還是少去那些珍玩店、古董行為妙,去了也不能購買,只能徒增思念,反而不美!還有就是,兄長你從前所購買的那些文物真跡,今後恐怕也沒有銀子維護保養,若是有所損壞,兄長還要做好心理準備才是!」
聞言,郭湯更是面色大變,但接連受到衝擊,卻已是說不出話來,只是喃喃道:「這、這……」
而郭敏則毫不留情的給予了郭敏最後一擊,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又道:「對了……眼見兄長你五十五歲壽辰到了,我聯絡了一位賣家,他手裡有一卷名叫《祭侄稿》的真跡,是顏真卿的作品,聽說頗是名貴!那位賣家如今急需銀兩周轉,所以我就開價一萬三千兩銀子,終於讓他鬆口,眼見就要買下了,但既然咱們府里的收入將會大幅減少,這篇《祭侄稿》就不能買來送給兄長了,畢竟咱們今後還需要留些銀子周轉。」
聽到郭敏的話後,原本渙然無神的郭湯猛然站起身來,抓住郭敏的衣袖,驚聲道:「顏真卿的《祭侄稿》?那可是天下第二行書啊!又何止是名貴二字可評價的?足以成為咱們郭家的傳家之寶了!一萬三千兩銀子完全不貴,你現在就去買來!若是能一睹真跡,我這一生就不算虛度了!」
郭敏卻搖頭道:「兄長。若是尋常時候,自然可以,但既然已經知道咱們家的商行今後會收益大減。這《祭侄稿》咱們卻是買不起了,總要留些銀子今後應急啊。」
郭湯聽到此言,面色變幻不定,良久之後終於一咬牙,說道:「你自去購買《祭侄稿》,不用擔心後面的事情,我剛才想了想。你說的有道理,整頓商稅這件事情牽連甚廣。實在不宜操之過急!我馬上就去求見太子殿下,請他收回成命!」
人無完人,是人就有弱點,只是一個人的弱點若是被其他人利用了。那麼所謂「原則」、所謂「信念」等等,就不再是那麼的堅定頑強!
郭湯的弱點就是他的那些「高雅愛好」,如今郭敏很好的利用了這一點,最終,郭湯也很輕易的轉變了立場,整頓商稅的事情從「利國利民」變成了「不宜操之過急」,畢竟,相比較自己的「高雅愛好」,像是百姓福祉、江山穩固這些事情。還是可以拖一拖的!
明朝商稅,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也沒見出了什麼亂子。又何必強求改變?
然而,郭湯雖然轉變了立場,但郭敏並沒有輕易鬆口,只是說道:「若是兄長真能讓太子收回成命,我馬上就將那副《祭侄稿》買來供兄長觀賞,正如兄長所說。這《祭侄稿》雖然貴了些,但正好成為咱們的傳家之寶!」
郭湯點了點頭。竟是絲毫沒有耽擱,轉身就離開了書房,打算去太子東宮向太子請命了!
郭敏看著郭湯離去的身影,眉頭卻是微皺。
他雖然說服了郭湯,但也知道太子朱和堉比郭湯還要固執百倍,對於郭湯能否說服太子朱和堉,並沒有太大的信心!
「若是太子他沒有聽從兄長的勸告,只是一意孤行的想要整頓商稅,接下來朝野之間必然大亂,那麼太子的儲君之位也未必就會像現在這般穩如泰山……奈何兄長他與太子之間聯繫太過緊密,到時候郭家也會受到牽連……為了全族考慮,我是不是要瞞著兄長,為郭家另找一位靠山?如此多條後路,我郭家也才能昌盛長久……」
暗思之間,郭敏眼神不住閃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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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明朝的大小商行,皆是做著走私偷稅的營生。
而這些商行,也皆是有著朝中高官勛貴們的參與——或是拿著一份乾股,又或是藉由族人親信們經營!
其中,也絕不缺少廟堂上的清流們!
如今,太子朱和堉想要整頓商稅,不僅其他派系的官員會反對,連太子黨內部,也是有著不同意見。
當郭湯興沖沖的趕到東宮,想要說服太子收回成命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自己並非孤例,此時已是有許多太子黨人在做同樣的事情了。
這些太子黨人,大都像是郭湯一樣,或是自己醒悟、或是受人提醒、又或是早就有著不同看法,如今皆是明白了整頓商稅會給自己帶來利益損失,於是紛紛轉變了立場,皆是勸告太子不可操切行事!
奈何,也正如郭敏所料,太子朱和堉的固執倔強,還要勝過郭湯百倍,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並且還認為整頓商稅有利於江山百姓,自然就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所以,郭湯等人的勸說,註定是無功而返!
「唉!太子殿下他實在是太固執了,這般莽撞行事,又豈是帝王之風?」
當郭湯怏然離開東宮的時候,如此說道。
說話之間,郭湯的眼神之中,閃爍著莫名的情緒。
郭湯一向把太子朱和堉視為聖明儲君、明朝未來的中興之主,對太子也一直是讚譽有加,像是此時這般貶斥,還是第一次。
然而,郭湯的這句話,卻引來了周圍太子黨人的紛紛贊同!
此時,這些太子黨人和郭湯一樣,眼中皆是閃爍著莫名的情緒。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利益」二字,總是驅動人們行事的最高標準。
太子一黨雖然自命清高,但同樣也離不開利益。
許多人投靠太子朱和堉,看似對朱和堉忠心耿耿,但深究原因,或是為了增加清名、或是為了施展抱負、又或是為了從龍之功!只是盲目忠心於太子朱和堉的人,怕是少之又少!
因為利益而聚集,自然也會因為利益而破散!因為利益而忠心,自然也會因為利益而背叛!
如今,太子朱和堉一心想要推行商稅改革,自然是觸碰了一部分太子黨人的利益!
於是,商稅改革還未實行,但原本是團結一致的太子黨,卻已是出現了些許裂痕!
而這一切,也皆在趙俊臣的意料之中,並且在西廠的暗中監視下,趙俊臣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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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先發一個五千字大章節,凌晨前還有一章,也是大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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