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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也就是你總是掛在嘴邊的忠誠……」
說話間,李世傑表情間滿是高高在上的驕傲,就好似一位洞悉世界所有真相的智者,正在慷慨向凡夫俗子傳授真理。★😝 6❾Ⓢ𝔥𝔲x.ᶜoᵐ 🍬🐙
「我明白告訴你,這個世界上,忠心可以分為三種,其一是盲目無知的愚忠,並在這種忠誠之中收穫滿足、自我感動,比如說你就是這樣……
其二是權衡利弊,發現背叛的代價更大,比如西門參將就是這類……
其三則是沒有選擇餘地、賣主無門,根本就沒有背叛的機會,也沒有被收買的價值,就算是想要背叛,也不會受到曾經的敵人所接納,這世上絕大多數的忠誠都是如此!
與此同時,所有背叛的起始,則只會出於一種原因,那就是發現自己擁有大量的選擇餘地,所有人都在爭取他的支持,這般時候背叛有背叛的好處、忠誠有忠誠的好處,所以忠誠不再絕對,也就變成了絕對的不忠誠,然後自然是要囤貨居奇、待價而沽!」
說到這裡,李世傑的表情不再傲慢,反而是變成了一種令人渾身冰冷的理所當然,繼續說道:「而我現在,就是這種情況!作為李家嫡子,我擁有李家的人脈與影響,所以我的選擇餘地也要遠大於你,從一開始就沒必要把自己綁在總兵大人的船上,既可以待價而沽、也可以隔岸觀火,忠誠則是一個很不划算的選擇……
你說我立場搖擺,認為這是一種令人不齒的做法,但現實則是即使我立場搖擺,事後也會受到最終勝利一方的積極招攬,哪怕是何總兵他順利脫身、再次掌控局面,也只會選擇無視我現在的立場搖擺,只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繼續重用我、提拔我!」
最後,李世傑盯著史城,緩緩道:「所以,明白了嗎?你不理解我的做法,是因為我與你本質上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我所遵循的做事法則,從根本上就與你不同!」
聽到李世傑所提出的種種觀點,史城表情變幻不定。
史城曾經以為,李世傑相較於自己,只是家世出身更好罷了,但思維方式與做事邏輯應該是相近的,兩人平日裡的各種判斷與做事方式也一直都是類似的。
然而,直到這一刻,史城才發現,自己一直都沒有真正看透過李世傑。
很顯然,李世傑平日裡所表現出來的兵家思維、軍人作風、以及正常人的行為模式,都只是一種偽裝罷了,這種偽裝能讓李世傑更快融入到遼東鎮的集體之中。
但本質上,李世傑依然是一個豪門子弟,遇到真正緊要的關頭,他也只會站在一名豪門子弟的視角,看待與思考問題。
這種視角,只會獨屬於像是李家將門那樣的食利階層,常人難以理解,也無法具備。
最終,緣於這種看待與思考問題的視角不同,許多結論自然也就截然不同。
就這樣,史城只覺得三觀受到衝擊,表情也是變幻不定,最終只是問道:「所以,你是下定決心要背叛總兵大人了?」
李世傑面現失望,搖頭道:「向你說了這麼多話,原來你還是沒有理解……忠誠與背叛,對我而言都只是一個選擇而已,我可以選擇忠誠,也可以選擇背叛,但沒必要現在就選,目前還不是我必須要做出選擇的時候,因為我還擁有搖擺不定的選擇!這就是我真正的立場,明白了嗎?」
史城又沉默了片刻之後,點頭道:「明白了……我會與西門參將認真商量一下,設法說服你選擇忠誠。」
李世傑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才是他向史城慷慨「傳授智慧」的真正原因。
李澤荷等人現在已經向李世傑開出了一個很高的價碼,方振山那邊也提出了一個讓李世傑極為心動的提案,但唯有西門盛與史城這一派,則是出於忠於何宇、不敢越權的想法,遲遲沒有向李世傑許諾過任何東西,所以李世傑認為自己必須要敦促一下他們。
而就在史城與李世傑二人再次陷入沉默之際,營帳外面突然傳來了黃柯的聲音。
「本官黃柯,受命前來調查昨晚李澤荷參將的遇刺之事,想要向史城千戶詢問一些事情,卻不知史城千戶現在是否方便接受詢問?」
聽到這道聲音,史城與李世傑二人皆是表情微變。
聽聲音,黃柯此時就站在營帳門外,因為他被西門盛等人授予了一些特權,所以也就沒有受到史城麾下親衛的阻攔。
與此同時,李世傑剛才向史城「傳授智慧」之際,大概是因為覺得自己在氣勢方面占了上風,難免是有些得意,說話聲音也就稍大了一些。
史城的營帳並不算大,大概只有二十餘平米,所以黃柯很有可能已經聽到了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
思及這一點,史城與李世傑二人皆是有些不自在。
但李世傑轉念一想,自己也不在乎別人聽到自己的觀點,所以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表情,只是站起身來、衝著史城輕輕點頭道:「黃大人要盤問你,這種時候我也不方便旁聽,就暫時離開了,等到黃大人的盤問與調查結束之後,我再來與你相伴……嘿,希望黃大人早日調查清楚真相,我也不願意就這樣一直耗在你身邊。」
說完,李世傑就轉身離開了史城的營帳,出帳之際還與帳外的黃柯點頭示意。
而黃柯看著李世傑的遠去背影,則是表情複雜。☠👺 69𝕤Ĥ𝕌𝔁.Ⓒ𝓞Ⓜ 🎈🍮
他剛才確實聽到李世傑所提出的那些觀點。
黃柯也一向是自詡忠誠、勤勉、能幹,只不過黃柯選擇忠於朝廷,不似史城一般狹隘的僅是忠於何宇一人罷了。
但根據李世傑的觀點,所謂的忠誠、勤勉、以及能力,皆是虛偽與無用之物。
所以,現在不僅是史城三觀受到了衝擊,黃柯的三觀也同樣受到了一些衝擊。
但最終,黃柯還是強行壓下內心的思維混亂,轉身進入了史城的營帳之中,開始履行自己的調查任務。
另一邊,李世傑剛剛離開不遠,正在思索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事情,就突然聽到有人在他身後喚道:「李千戶留步,在下有些事情想要與你談一下,卻不知李千戶是否有時間?」
李世傑轉身一看,發現說話之人乃是趙俊臣麾下的禁軍護衛百戶姜泉。
只不過,姜泉為了遮人耳目,現在穿著一身遼東邊軍的衣服。
很顯然,姜泉並不會無故現身,必然是代表著趙俊臣。
想到這一點,李世傑也迅速換上了一副謙遜面孔,點頭笑道:「有時間,當然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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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談李世傑與姜泉二人的談話內容。
卻說,黃柯向史城詢問了一些事情之後,很快就告辭離開了。
在黃柯眼裡,調查結果早已經註定了,這場盤問只是例行公事走過場罷了,所以並沒有耗費太多心思。
等到黃柯從史城那裡離開之後,也很快就開始著手調查更多線索。
然而,黃柯在調查之際,總是有些心不在焉。
李世傑所講得那些觀點,一直環繞在黃柯的心頭,總是干擾著黃柯的情緒,也極大影響了黃柯的做事效率,讓黃柯無法冷靜思索。
最終,黃柯只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索性就直接停下了手上的調查任務,然後轉身趕去了趙俊臣所在的禁軍駐地。
因為思緒混亂,黃柯迫切希望能尋到一個人給自己指點迷津、解答疑惑。
黃柯第一時間所想到的人選乃是他的恩師周尚景,但可惜他與周尚景已經決裂,而且周尚景也不在遼東境內,甚至都不在京城之內。
而在目前的遼東境內,有資格給黃柯指點迷津之人,也只有趙俊臣一人罷了。
趙俊臣雖然年紀不大,但畢竟是當朝閣老,僅次於周尚景的權臣。
黃柯認為,趙俊臣或許也可以解答他心中所環繞的疑惑。
當黃柯再次求見趙俊臣之際,遼東眾將剛剛離開,趙俊臣看黃柯這般緊急求見,還以為黃柯的調查任務遇到了什麼重要事情,自然是不敢怠慢,連忙召見。
誰曾想,黃柯見到趙俊臣之後,竟是完全不提調查之事,反而是向趙俊臣詳細轉述了李世傑的種種觀點。
隨後,黃柯表情有些迷茫,道:「下官當時站在帳外,聽到李世傑的那些觀點之後,一時間只覺得無法接受,下官一向是自詡忠臣,但按照李世傑的說法,忠誠只是源於沒有選擇餘地罷了,下官當時就想要反駁李世傑的說法,但一時間又尋不到可以說服於他的說法,思來想去反而是讓自己的心思混亂了……
所以,還請閣臣賜教,難道下官所堅持的忠君愛國,就真是虛偽之物?」
聽到黃柯的請教,趙俊臣頓時是啞然失笑。
沒想到黃柯這般精明堅定的人,竟然也會因為這種觀點而思維混亂,趙俊臣只覺得不以為然。
不過,趙俊臣一向是好為人師,此前卻是被黃柯給上了一課,雖然是心悅誠服,但心中也有不甘,再加上趙俊臣不願意看到黃柯因為這種事情就影響了做事效率,所以也願意趁機給黃柯上一課。
於是,趙俊臣思索片刻後,突然問道:「黃大人的家世出身,應該不是很高吧?」
黃柯一愣後,點頭道:「下官乃是出身於世代務農之家,為了供養下官讀書,父母族人頗是幸苦,可謂是竭盡所能!」
趙俊臣點了點頭,道:「所以也難怪黃大人會受到李世傑那些說法的衝擊了!就是源於家世的不同!
李世傑所講訴的這些觀點,對於那些豪門子弟而言,都是常識罷了,所以李世傑能講出那些道理,也並不代表他本人有多高明,實際上哪怕是一個毫無用處的豪族紈絝,也都是自幼深諳,但平民出身之人,卻往往需要很久才能接觸這些道理,甚至是一輩子都無法明白這些道理,皆是要吃虧不少。
至於黃大人你,目前終究是權位不高,等到你的權位足夠高之後,許多事情也就不學自通了!」
頓了頓後,趙俊臣又搖頭道:「不過,這些觀點,看似不可辯駁,但千萬不要把它視作真理,是否願意接納與實踐這些道理,也全憑自己的選擇!
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萬世不易的真理,也沒有適用於所有情況的規則,所有觀點都有局限與狹隘之處,而這些局限與狹隘,則是源於視角的限制!
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不論是儒家的觀點、法家的觀點、兵家的觀點、又或是縱橫家的觀點,根本上就是源於看待問題的視角不同!儒家觀點乃是士族看待問題的視角,法家乃是統治者看待問題的視角,兵家乃是軍人看待事情的視角,縱橫家則是說客看待事情的視角,這些視角往往是不可兼顧,所以也就各有局限之處。
那麼……黃大人在你看來,李世傑所提出的那些觀點,又是出於何種視角看待問題?」
黃柯思索片刻後,遲疑問道:「是豪門勛貴的視角?」
趙俊臣搖了搖頭道:「差不多,但不夠準確,在本閣看來,這種唯利益論的觀點,乃是既得利益者觀察世界的視角,而這種觀點的核心,就是講究要如何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然後利用自己的既得利益,為自己謀取更大利益。」
黃柯再次思索片刻後,恍然點頭,認為趙俊臣的說法很有道理。
李世傑的種種觀點,核心就是「既得利益」四字,將門李家的人脈與影響,就是他的既得利益,他所追求的東西,也是維持與壯大將門李家的人脈與影響。
想到這裡,黃柯喃喃道:「所以,這種觀點只會滋生於擁有既得利益的食利階層,也只適用於擁有既得利益的食利階層,若非是既得利益者,就根本無法接受,也根本無法適用,這就是它的局限性!」
趙俊臣笑了笑,道:「正是如此……除此之外,這些觀點還有更大的局限性,那就是秉持這種觀點的人,看似自視甚高、實則自輕自賤,已經不把自己當人了,而是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不論是人格還是財富,都視為一件商品!就像是李世傑自己所言一般,囤貨居奇、待價而沽,這不是商品又是什麼?而這種心態,也註定秉持這種觀點之人註定無法走遠!」
黃柯再次恍然,連連點頭稱讚道:「趙閣臣不愧是當朝閣臣,睿智遠非常人能及,一眼就看穿了根底,不似下官一般竟是被影響了思緒!
只不過,據下官所知,趙閣臣您也是平民出身,年紀又不大,考慮到您的廟堂地位,深諳這些觀點也就罷了,為何還能輕易洞悉這些觀點的弊處?有什麼訣竅不成?」
趙俊臣輕輕一笑,道:「若要下棋,當然要明白棋子的移動規則。」
黃柯微微一愣,然後也是啞然失笑。
很顯然,那些既得利益者雖是自高自大、機關算盡,但在趙俊臣的眼裡,也就只是棋子罷了。
這也佐證了趙俊臣的此前論點,秉持這類觀點之人註定是無法走遠的。
因為,只要是棋子,就會有被拋棄的一天。
一時間,黃柯只覺得內心舒服了不少。
但隨後,黃柯又想到了什麼,再次問道:「但李世傑的觀點之中,把『忠誠』二字貶低得一無是處,還是言之鑿鑿,又應該要如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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