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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立碑祭奠」、「極盡哀榮」、「不幸犧牲」、「死得其所」這些詞彙之後,在場的幾位遼東鎮高層武官不論真實想法為何、屁股立場為何,一時間皆是忍不住眼皮直跳。Google搜索閱讀
好傢夥,趙俊臣的這般說法,簡直就是巴不得匪徒立刻撕票、恨不得何宇現在就死!
這些遼東鎮高層武官大多不是蠢人,此時第一反應就是趙俊臣的這番表態乃是為了詐唬他們,認定了他們不敢拿著何宇的生命安危犯險,必然不敢答應出兵剿匪的提議——否則,一旦是抓到了匪徒活口,說不定就能尋到趙俊臣幕後主使的證據。
與此同時,像是李澤荷、甘成、徐頜等人,也確實是暗暗盼望著何宇被匪徒們辣手撕票。
然而,出於各種各樣的考慮,眾位遼東鎮高層武官依然是沒人敢答應趙俊臣的這項提議。
對於西門盛、史城等人而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們確實是不敢拿著何宇的性命安危冒險,只能默認了趙俊臣的詐唬;對於李澤荷、甘成等人而言,也不敢徹底暴露自己盼著何宇快死的想法。
所以,眾人皆是連聲苦勸趙俊臣,懇求趙俊臣暫且按耐恨意、一切都要從長計議。
面對眾位遼東將領的勸阻,趙俊臣則是擺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樣,厲聲訓斥道:「爾等皆是官兵,天職就是剿匪保民,眼下那群匪徒就躲在密林之中,爾等麾下坐擁數千百戰精兵,又豈能畏首畏尾、裹足不前?
怎麼?難道你們還真要答應綁匪們的勒索,給他們贖金交換人質不成?哈!官府軍鎮要給綁匪交贖金,當真是千古未有之大笑話,這種事情若是要記載史冊,你我等人皆要成為後人笑談!
記住!你們是官!是兵!他們是匪!是賊!官兵是不能與匪賊談判講條件的!否則豈不是代表堂堂朝廷與區區匪眾是相同地位?朝廷顏面何從?官軍威望何在?」
這一番話,在場的眾位遼東鎮高層武官皆是訥訥無言、被訓得抬不起頭來,而趙俊臣眼下明明是身在遼東軍中、自身無兵無權、實力大不如人,但氣勢方面卻是大占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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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溝通角度來講,這個世界上,大概可以把人劃為三類,一種是「講道理的人」,一種是「不講道理的人」,還有一種是「只會講大道理的人」!
其中,「講道理的人」很好溝通,「不講道理的人」很難溝通,而「只會講大道理的人」則是根本無法溝通。
其中,「講道理的人」與「只會講大道理的人」這兩者看著相似,實際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前者務實、一切從實際出發,後者務虛,動不動就要喊口號、給人扣上一頂大帽子。
舉例而言,當一個國家考慮要發動一場戰爭的時候,有些人會認真考慮這場戰爭的勝算、得失、以及變數,然後根據勝算大小、得失多寡、以及變數是否可控等等方面,來決定這場戰爭究竟要不要打、又應該如何去打,而這些人就是「講道理的人」,只要你能拿出翔實論證,就完全可以說服他們;
至於那種「只會講大道理的人」,則是根本不會考慮這些,只會高喊一聲「國讎家恨豈能不報」、「爾等怯戰皆是國賊」,就已是把這件事情直接定性,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巴,也讓事情徹底失去了辯論餘地。
在明朝,就有很多「只會講大道理的人」,那就是清流。
這些年來,趙俊臣與清流們爭論之際,就一直是深受其苦,經常是一句「祖訓如此」、「聖人有雲」,就能把趙俊臣的各種理由給直接堵死。
但趙俊臣又不得不承認,這種只是一味高喊口號的手段雖然無法解決實際問題,但在黨派攻訐之際卻很好用,而只要一種手段好用,在趙俊臣眼裡就值得借鑑,所以趙俊臣最近也經常開始用大道理壓人了。
如今就是如此。
眼見自己已是占據了道義高位,眾位遼東鎮高層武官一時間皆是尋不到爭辯理由,趙俊臣則是氣勢更甚,再次大呼小叫道:「本閣知道你們擔心何總兵的性命安危,本閣與何總兵雖然相識時間尚短,但也是相談甚歡、一見如故,本閣對何總兵的關心絕不比你們少!
但我們必須要明白事情的輕重之分,何總兵的性命安危固然要緊,但朝廷威望、官軍顏面則是更加重要,若是朝廷威望受損、官軍顏面盡失,就算是保住了何總兵的性命,也要國不將國……
本閣相信,何總兵乃是無私體國的當世英雄,若是易地而處、讓他親自作出決定,他本人也一定是捨己為國、一定是不惜性命也要維護朝廷體面……」
「只會講大道理的人」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善於慷他人之慨、替別人決定犧牲、逼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當烈士,而趙俊臣與清流們常年交手多年,自然也是深諳此道,所以在他的描述下,何宇此時也就不再是擁兵自重的跋扈軍閥,而是勇於犧牲、可歌可泣的當世英雄。♟✎ ➅❾𝔰н𝕌ˣ.ςόM 👻♪
反正沒人會反駁這一點,自然是隨便趙俊臣怎麼說了!
趁著趙俊臣講了太多大道理之後、忍不住開始大喘氣的機會,西門盛終於是整理好了思路,尋到了反駁理由,沉聲道:「趙閣臣且息怒,我等不願意即刻出兵剿匪,自然是顧忌著總兵大人的性命安危,但並不會為了總兵大人的性命安危就要去損害朝廷威信,只是目前還不是必須要作出取捨的時候,完全有機會在保護總兵大人性命周全的情況下剿滅那群匪徒,所以沒必要操之過急、立刻剿匪。」
隨後,史城也說道:「還望趙閣臣三思,在卑職看來,總兵大人的安危與朝廷威信、官軍顏面,其實就是一回事,總兵大人這些年來坐鎮遼東邊陲,可謂是戰功無數、賞罰分明、愛兵如子,深受遼東全體將士的敬仰與愛戴,若是完全不顧及總兵大人的性命安危,只怕是就要讓全體將士寒心,到時候軍心不穩、會出現兵變也說不定!」
趙俊臣面現失望,指著眾人恨恨道:「何總兵何等英雄,為何他麾下儘是你們這種猶豫不決的平庸之輩!這種時候了,還想著面面俱到、兩全其美,難道就不怕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諸般算計全部落空?」
說到這裡,趙俊臣眼見所有遼東鎮高層武官皆是沉默不語、依然不同意自己的「正確提議」,表情間失望之色愈發濃重,又恨恨跺腳道:「罷了,這裡是遼東,兵權在你們手裡,你們不同意的話,本閣也無法繞開你們調動將士……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為謀,本閣也懶得與你們多說什麼,這件事情就任由你們處置了,本閣懶得再管……現在,本閣看著你們就煩,要立刻離開這裡、返回自己營中!」
見趙俊臣要離開,眾位遼東鎮高層武官又皆是表情一變。
他們來見趙俊臣之前就已是做了決定,認為趙俊臣很有可能就是這一切事情的幕後主使,所以在何宇順利脫困之前,必須要軟禁趙俊臣一段時間,自然是不能任由趙俊臣離開。
於是,在西門盛的目光示意之下,這次則是由史城出面扮演惡人。
史城也沒有任何猶豫,當即道:「趙閣臣,您與總兵大人被匪徒綁架的事情,目前還屬於機密,我等也是儘量封鎖消息,避免引起遼東局勢更多混亂,所以您接下來最好還是留在這裡一段時間,避免消息外泄。」
趙俊臣似乎沒想到史城會有這般說法,先是表情一愣,然後就再次勃然大怒,大聲道:「你們是什麼意思?不讓本閣離開這裡?難不成是要軟禁本閣不成?」
西門盛沉聲解釋道:「卑職等人絕對不敢,只是出於大局考慮罷了!
更何況,卑職等人目前還沒有查明那些匪徒的詳細情況,也不清楚除了密林之中的那些匪徒之外,還有沒有更多匪徒潛藏於別處、會不會再次企圖綁架趙閣臣您……所以,出於安全考慮,您最好還是留在這裡,由我們遼東精銳層層保衛,方可萬無一失!
說起來,趙閣臣您這次究竟是如何從匪徒手中逃出來的?還有就是,我家總兵大人目前是什麼情況?密林之中的那些匪徒有多少人?實力狀態如何?還望趙閣臣能把這些情況詳細告知卑職等人,然後卑職等人也能根據您提供的情報,具體安排後續的布置。」
趙俊臣目光一掃,卻發現除了西門盛與史城二人之外,這個時候再無更多遼東武官表態,也就大致明白了這些遼東武官們的大致立場。
很顯然,西門盛與史城二人皆是忠於何宇的死硬派,但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其餘遼東武官並不願意為了何宇而徹底得罪趙俊臣。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趙俊臣表情上依然是一副勃然大怒、深感屈辱的模樣,也完全沒有理會西門盛的詢問情報,只是再次怒聲指責遼東鎮眾人以下犯上、軟禁朝廷大臣,還威脅自己一定會上報朝廷、彈劾他們。
表面上,趙俊臣是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但實際上,他現在已經初步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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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趙俊臣早就料到遼東鎮的高層武官們一定會軟禁自己,也早就料到了遼東鎮的高層武官們一定不敢答應自己的詐唬、以何宇的性命安危為代價,立刻出兵圍剿密林中的匪徒。
所以,趙俊臣才會在「甦醒」之後先聲奪人,擺出一副想要雪恥消恨、完全不在意何宇生死的架勢,命令遼東將士們即刻進入密林剿匪。
等到遼東鎮高層武官們紛紛表態反對之後,趙俊臣就有理由表示自己與遼東鎮眾人「道不同不相為謀」,然後表態要離開此處,迫使遼東鎮眾人提前一步圖窮匕見、表明軟禁之意。
眼看著遼東鎮眾位高層武官想要軟禁自己,趙俊臣就有理由愈發惱怒,然後也就可以合情合理的拒絕向他們透露任何情報。
趙俊臣畢竟是當朝內閣輔臣,若是他擺出一副拒絕配合的架勢,在徹底撕破臉皮之前,任誰也無法強求於他。
這樣一來,遼東鎮的高層武官們如果還想要從趙俊臣這裡打探到相關情報,就必須要在別的事情上進行妥協。
譬如說,雖然趙俊臣必須要被軟禁,但在被軟禁期間可以擁有更多的自主之權。
而這,就是趙俊臣這一系列舉動的真正目的。
否則,趙俊臣就必須要首先把有關於何宇與匪徒的情報告知於遼東鎮的高層武官們,然後西門盛與史城等人才會表明軟禁之意,最終趙俊臣也就失去了討價還價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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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西門盛與史城等人雖然急切想要從趙俊臣這裡打探到有關於何宇與匪徒的詳細情況,但趙俊臣則是完全不打算配合,拒不透露任何消息,只是一味指責遼東鎮的武官們膽大妄為、以下犯上,自己完全不信任他們,更還冷笑威脅何宇今後一旦出現意外,就全是在場眾位遼東鎮高層武官的責任。
在趙俊臣拒不配合之下,雙方只好是繼續僵持下去,眼看著氣氛愈發僵硬,已是沉默許久的李澤荷突然眼睛一轉,開口提議道:「趙閣臣,我這裡有個想法,您看是否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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