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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當初冷眼旁觀趙山才死於非命之後,趙俊臣對於個別某位人才的得與失,已經沒那麼看重了。☜💥 ➅9ѕⒽ𝐮𝓧.𝒸oM 🍓🐧
在趙俊臣的眼中,江正目前還只是一個立場存疑、可以嘗試一用的青年才俊罷了,固然是不可多得,但也並不是不可或缺。
事實上,趙山才當初輔佐太子朱和堉之際,也只是穩固與改善了朱和堉的處境,並沒有徹底扭轉朱和堉所面臨的困境。
對於趙俊臣而言,江正若是真心想要為自己效力,那自然是最好不過,趙俊臣也願意為他搭建舞台、施展抱負,但若是江正懷有異心,那也只需是及時「處理」就好,大不了就與楊洵撕破臉皮。
相較於江正,趙俊臣目前還是更為關注「周黨」的動向。
趙俊臣這一次扳倒了山東巡撫陸遠安,讓「周黨」損失了一位封疆大吏,絕不是一件小事。
根據趙俊臣所收到的情報,這幾天以來「周黨」幾位核心人物已經開始行動了起來,到處竄連造勢,似乎是想搞一個大動作,目標直指「趙黨」。
所以,趙俊臣目前的當務之急,還是搶在「周黨」發動攻勢之前,根據江正所提供的思路,設局賣給「周黨」一個人情,趁機緩和雙方關係。
而且,趙俊臣的動作必須要快,否則一旦是「周黨」先行一步發動攻勢、「趙黨」就要被迫進行反擊,局面就會逐漸失控,到時候再想要緩和雙方關係就難了。
而趙俊臣所選擇的目標,則是「周黨」的錢袋子——漕運衙門!
與此同時,趙俊臣還發現,自己手裡竟是無意間擁有了一張好牌。
那就是,德慶皇帝前些天硬是塞進戶部衙門的著名清官——宋煥成!
像是楊洵、宋煥成這類君子,趙俊臣在利用之際已是越來越有心得了,只需要把政敵的把柄透露給他們,然後就可以隔岸觀火、靜觀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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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多人眼裡,宋煥成這個又臭又硬的茅坑石頭,如今無疑是因禍得福了。
自從宋煥成餓昏於禮部衙門之後,在趙俊臣的暗中推動之下,他的聲望竟是大為增漲,他的事跡也在京城各界廣為流傳。
時至今日,朝野官民無論是發自真心、還是違心表態,皆是在齊聲稱讚宋煥成的清廉作風,民間的評書人紛紛把他的故事進行改編、到處宣揚,清流們更像是聞到肉味的蒼蠅一般,爭先與他攀交情、拉關係、想要趁機沾光。
到了最後,就連德慶皇帝也聽說了宋煥成的事跡,特意召見、溫言撫慰,還晉升了他的官職,把他調任到戶部擔任戶部郎中之職。
戶部衙門原本就擁有財政大權,近年來又陸續涉足了鹽業、漕運、田糧等等更多賺錢門路,可謂是廟堂之中油水最足的衙門。
而德慶皇帝把宋煥成安排到戶部衙門做事,顯然是想要利用戶部衙門的油水,嘉獎與安撫宋煥成。👽♛ ➅❾Ŝ𝐡ù𝐗.ᑕ๏m 🐸♡
然而,對於德慶皇帝的這般安排,無論戶部衙門、還是宋煥成,皆是不大樂意。
對於戶部衙門而言,宋煥成就像是茅坑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完全無法收買控制,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他捅出一個大簍子。
對於宋煥成而言,他一向是奉公守紀,也完全不在乎油水,他只看到了戶部衙門的沆瀣一氣、風紀敗壞,簡直就是一處群鼠匯聚的臭水溝,根本不適合他這樣的人立足。
然而,因為德慶皇帝已經開了金口,戶部衙門只好是不情不願的接收了宋煥成,而宋煥成也只好是不情不願的前往戶部衙門辦差。
最開始的時候,一切情況就像是預想中一般,戶部衙門的所有官員皆是刻意排擠宋煥成,宋煥成本人也不屑與戶部衙門的貪官污吏為伍。
這些天以來,宋煥成每天前往戶部衙門辦差之際,可謂是形單影隻,幾乎是沒有任何戶部官員願意與他接觸,只能無所事事的枯坐一整天。
但這一天,一位名叫賀緯的戶部主事突然找到了宋煥成。
這些天以來,這個賀維也是少數幾位會與宋煥成進行交流的戶部官員。
當然,賀維與宋煥成偶爾會有交流,並不是說兩人志趣相合,實際上賀維此人就與絕大多數戶部官員一樣,皆是貪財無義之輩,但賀維一向是笑面虎作風,見誰都是未語先笑,對誰也不會輕易得罪,也完全不在乎自己熱臉貼人冷屁股。
見到宋煥成之後,賀維依然是未語先笑,然後就掏出了一摞銀票放在了宋煥成面前。
看到賀維的這般做法,宋煥成頓時是面色一變,冷冷問道:「賀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光天化日之下,朝廷衙門之中,你難道還想要公開賄賂不成?」
賀維依然是不在乎宋煥成的臭臉,笑眯眯的解釋道:「宋大人,您可千萬別誤會,並不是下官想要賄賂你,下官也只是一個經手人罷了……這批銀子,實際上是漕運衙門的孝敬,咱們戶部衙門人人有份,而且每年都有,這些銀票只是您今年的這一份。」
說到這裡,賀維意味深長的補充道:「宋大人若是收下這筆銀子,不僅能改善家人生活,從今往後您也就是咱們戶部衙門的自己人了,完全不必像是現在這般坐冷板凳。」
聽到賀維的這一番話,宋煥成首先是心中大怒,只覺得賀維是在羞辱自己,但隨即又是不由一愣。
宋煥成在官場之中雖然不受待見,但也知曉一些廟堂派系的基本情況。
據宋煥成所知,漕運衙門乃是「周黨」的勢力範圍,而戶部衙門則是「趙黨」的勢力範圍,按理說以「周黨」的勢力影響,完全沒必要討好「趙黨」,最近這兩大派系又因為山東巡撫陸遠安被罷免的事情而鬧得很不愉快,矛盾已是逐漸積累了起來,隨時都會爆發下一場衝突。
這般情況下,為何「周黨」的漕運衙門要刻意拿出一大筆銀子孝敬「趙黨」的戶部衙門?
於是,宋煥成出於心中好奇,也就強忍著心中怒氣,問道:「漕運衙門為何要拿銀子孝敬戶部官員?不是說最近趙閣臣與周首輔關係不睦嗎?」
說話間,宋煥成翻了翻自己面前的那一摞銀票,發現至少有一千兩之多。
宋煥成本人只是一位戶部郎中,更還是一位無權無勢、只能坐冷板凳的戶部郎中,若是就連他都能收到一千兩銀子的孝敬,那麼戶部衙門的尚書侍郎們又能收到多少孝敬?戶部衙門的全部官員又能收到多少銀子?就更別說戶部衙門的幕後掌控者趙俊臣了,這些銀子加在一起,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
而且,聽賀維的意思,這筆銀子竟是每年都有!
賀維嘿嘿一笑,似乎是想要向宋煥成炫耀戶部衙門的重要性,詳細解釋道:「我知道宋大人的意思,但『趙黨』與『周黨』的矛盾衝突,並不妨礙戶部與漕運兩大衙門的合作!
事實上,漕運衙門的權勢極大,不僅是管著漕糧漕銀的運輸事宜,更還兼管著河道的疏通與洪閘,還有淮安、徐州、德州、臨清四大水次倉,以及四大造船總廠……油水之足,僅次於咱們戶部衙門!
但漕運衙門的諸般權責,皆是需要戶部衙門的支持,所以漕運衙門為了方便做事,就必須有所表示,否則咱們戶部衙門只要是稍稍卡一下,他們立馬就會焦頭爛額。
而今年的情況則是更為特殊,雖然趙閣臣與周首輔這兩位大人物相互間鬧得有些不愉快,但漕運衙門因為一件事情實在過於理虧,所以他們也顧不得上面那些大人物的衝突,依然要盡力維繫與戶部衙門的關係。」
宋煥成目光一閃,追問道:「哦?漕運衙門做了什麼虧心事?」
賀維又是一笑,渾不在意的解釋道:「這件事情,並不是什麼秘密,也無需刻意隱瞞……宋大人,你想必也聽說了消息,就在去年年末、今年年初之際,因為京杭運河的大段堵塞,漕運遲遲無法抵達京城,鬧出了好大一陣動靜,甚至還間接造成了前任首輔沈常茂的垮台。」
見宋煥成點頭之後,賀維繼續說道:「那段時間,所有人皆是只顧著關注沈常茂的垮台了,卻忽略了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運河堵塞之際,漕糧漕銀固然是無法及時運抵京城,但漕運衙門的百萬漕工依然還要人吃馬嚼,運河堵塞了一個多月時間,而這段時間的糧耗……自然是極為驚人!」
頓了頓後,賀維反問道:「宋大人,你猜今年京城中樞總計收到了多少漕糧?」
這是一個公開數字,宋煥成這段時間雖然一直在坐冷板凳,但也一直都在熟悉公務,立刻答道:「至今已經收到了兩百萬石漕糧……依照戶部的計劃,這個數字等到今年年底應該會有七百萬石左右。」
見宋煥成竟是脫口說出答案,賀維不由是有些驚異,但他的下一番話,卻是讓宋煥成立刻就跳了起來。
「是啊,目前運達京城的漕糧,約有兩百萬石左右,但根據戶部衙門的統算,漕運衙門這段時間以來在運送漕糧之際的糧耗……則是八百萬石!」
一開始,宋煥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又或者是賀維說錯了,確認問道:「八百萬石?多少?是八百萬石?」
賀維點了點頭,用肯定的語氣答道:「就是八百萬石,也就是漕糧數量四倍之多!」
宋煥成頓時就跳了起來,不可思議的大聲質問道:「為何有這般多糧耗?是不是漕運衙門貪墨?戶部衙門對於這般情況為何是無動於衷?」
賀維見宋煥成這般激動,同樣是覺得不可思議。
又不是自家的糧食,何必這般在意?
但賀維出於某些緣故,還是耐心答道:「這般情況其實很正常,漕運這一路上各種消耗實在是太多了,成本往往是漕糧漕銀的三到五倍,前段時間遇到運河堵塞,也就會格外多一些,大家皆是見怪不怪了!
若是戶部衙門硬是要追究,人家漕運衙門也能找到大量理由,帳冊數目也讓人挑不出毛病,最終也只是妄生事端罷了,只能不了了之,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不過,漕運衙門終究是覺得理虧,所以才會上趕著給咱們戶部衙門送孝敬,想要堵住咱們的口,但咱們也只是喝湯罷了,真正的肥肉都留在漕運衙門了!」
其實,賀維的這一番話雖然是事實,但也有些「避輕就重」了。
漕運成本固然是極為驚人,但這些成本乃是地方與中樞共同分攤,而地方衙門所分攤的成本大約是朝廷中樞的兩倍有餘。
而賀維所說的「糧耗八百萬石」,不僅是刻意加入了地方衙門所分攤的成本,更還加入了維護運河的成本,以及船艦的修理與打造費用,還有民間徵收漕稅之際的補潤、加贈、淋尖等等成本。
但總體而言,漕運成本確實是高達漕糧漕銀的三五倍之多。
宋煥成則是目瞪口呆良久之後,喃喃道:「民間糧價屢屢高漲,我近段時間以來已經見到了許多吃不起飯、面黃肌瘦的疾苦百姓……所以,並不是朝廷沒糧食,而是大部分糧食都浪費在運輸路上了?漕運衙門吃得腦滿腸肥,百姓們卻要餓莩載道?……難道就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
見到宋煥成的這般反應,賀維目光一閃,明白自己很快就要完成任務了,於是說道:「要說解決辦法,倒也有一個……」
宋煥成連忙追問道:「什麼辦法?」
賀維笑道:「那就是改河運為海運、變河槽為海漕!根據戶部衙門的估算,若是從海上運送漕糧,大概能壓低七成左右的成本,每當是運送一萬石漕糧,糧耗只有八千石左右。」
宋煥成一拍腦門,道:「對啊,可以改河槽為海漕!河槽與海漕之爭在朝廷之中已經持續了百餘年時間,我怎麼就忘了這件事!」
然後,宋煥成再次問道:「既然戶部衙門已經有了精準估算,也看出了海漕海運的好處,為何沒有設法改變漕運弊政?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大量糧草皆是浪費空耗?」
見到宋煥成這般一心奉公的模樣,賀維依然是無法理解,甚至還覺得宋煥成的這般表現過於誇張,屬實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於是,賀維聳了聳肩,漫不經心道:「宋大人你既然也知道朝廷的河槽與海漕之爭已是持續百餘年之久,但依舊是無法改變河槽現狀,就應該知道這件事情的阻力究竟有多大,不僅是百萬漕工衣食所系,更還有許多權勢顯赫的大人物皆是利用河槽為己牟利……
所以,戶部為何要當這個出頭鳥?嫌自己的敵人不夠多嗎?每年從漕運衙門領一筆孝敬不好嗎?不僅有好處,還輕鬆自在!更何況,漕運衙門乃是『周黨』的命根子、錢袋子,戶部若是要提議海漕之事,趙閣臣與周首輔的關係就不是目前這般相互敵視的情況了,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宋大人,聽我一句勸,有些事情根本不是咱們這些小人物應該操心的,這天下間的事情太多,咱們沒能力管、也根本管不過來……反正不是浪費咱們自家的錢糧,更還有好處可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聽到這般回答,宋煥成又是一愣,然後才反應了過來——他眼前的這個賀維,與自己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也根本不應該指望包括賀維在內的所有戶部蠹蟲!
此前,因為賀維主動透露消息的緣故,宋煥成有一瞬間竟是把賀維視為同路人,簡直就是犯蠢!
想明白了這一點,宋煥成的表情再次冷淡了下來,也不願意與賀維繼續多說,只是把面前的那摞銀票推了回去,冷聲道:「既然明白了這筆銀子的來歷,我就更不能收了,還請賀大人拿回去吧。」
賀維盯著宋煥成的冷肅臉龐,確認道:「宋大人,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吧?收下這筆銀子,你今後就是咱們戶部衙門的自己人了,這可是你融入大家的好機會……也許還是最後一次機會!難道你就甘心受排擠坐冷板凳不成?」
「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為謀!」
說完,宋煥成已是垂下目光,不再看向賀維。
賀維的面色有些難堪,但依然是勉強維持著笑容,伸手拿回了銀票,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宋大人了!……對了,咱們戶部衙門往東走兩條街,新開了一家茶館,那裡的茶水很不錯,有空咱們一起去喝茶!」
說完,賀維就笑眯眯的離開了宋煥成的辦公房間。
然而,當賀維走出房門之後,表情頓時變成了陰鷙惡毒,稍稍思索了片刻之後,就轉身走向了戶部尚書李成儒的房間。
而賀維見到李成儒之後,自然是添油加醋、顛倒黑白,不僅是表示宋煥成拒收好處,還說宋煥成拒收好處之際曾是口出惡語、對李成儒大為不敬云云。
聽到賀維的描述之後,李成儒自然是惱怒宋煥成的不敬,但他並沒有當場做出反應,而是迅速離開了戶部衙門,趕去了趙府、向趙俊臣稟報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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