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風雲變(三)

  宋知玄看見宋知逸有些訝異,出了這種事有大理寺和刑部,並不需要錦衣衛出面。

  宋知逸似是察覺到眼前的人眸中顯露出的疑惑,解釋道:「今夜由我當值,事發時我就在普青坊處,所以趕來較快,怎樣,你可有受傷?」

  宋知玄從他語氣中聽出了擔心,明明他還沒有及冠,周身卻時時顯露出非比常人得沉穩,和顯露於表得安全感。

  「我無事,」宋知玄笑了笑,微微搖頭。

  見宋知逸的目光轉向魏意,他才又說:「驕月似乎是傷到了耳朵。」

  魏意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滿身是血,只見她大張著嘴,卻沒有哭出聲音來,救人的官兵將小姑娘抬上擔架,匆匆趕往集中救援處。

  她的目光跟隨著小姑娘,直到一身明艷的飛魚服擋住自己的視線,才順著衣裳往上看。

  待看清眼前的人後,她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動,說:「大公子安。」

  宋知逸點點頭,隨即對宋知玄道:「按例大理寺和刑部會做排查,你二人若無事,可否向他們提供一些線索。」他目光轉向魏意,說:「她的耳朵等回府後,你替她找個好的郎中看看便是。」

  「是,那兄長你呢?」宋知玄問。

  「我先去看看到底是何緣由引發此次爆炸,若需要錦衣衛幫助,還得出一份力才是。」

  宋知玄點頭,朝眼前的人笑了笑。

  魏意看著宋知逸闔上薄唇,再轉身離去,想了一會兒,才突然意識到事情可能不是她想的那樣。

  思量片刻,她猛驀地睜大眼睛,左手猛地伸出,抓住了宋知玄的右臂,急切的問道:「不是你嗓子壞了,是我聽不到了對不對?」

  她真切的看著他的雙眼,目光如炬直達宋知玄眼底,似是要從他每個眼神,每個表情中尋找出蛛絲馬跡,探查出真相。

  宋知玄低頭看了一眼抓緊自己胳膊的手,低垂著雙眸,似是在做極其複雜的覺決定,良久後,他才抬頭看向她灼灼的雙眼,十分緩慢的點了點頭。

  隨後,他感覺到自己手腕處的修長陡然一松,再看見時,她已經無力地將手收回懷中,靜靜放在了膝上。

  魏意腦中一瞬間變得十分空白,只覺得耳鳴,還有點痛感從耳中傳來。

  她好像被來的時宜的冷風抽走了周身力氣,無力地靠在柱子上,眸中含著熱淚,眼眶被酌的生疼。

  剛剛她還安慰著宋知玄,可眼下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

  宋知玄看著她低頭不語,腦中閃過多種可能,毫不意外地選擇了最壞的那個。

  驕月也是如此想的吧。他嘆了口氣,隨後伸出右手覆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十分認真地說:「你放心,我會找最好的郎中給你醫治,不會有事的。」

  魏意眨了眨眼睛,轉頭看向宋知玄,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安靜地看著。

  微光中宋知玄再次認真點頭,眼中流露出堅定,她看見他嘴唇動著,似是在安慰她。

  這一刻原本被自己逼退回去的熱淚再次濕潤眼眶,緊接著她怕宋知玄看見,就趕忙將頭轉回去,重重點頭。

  宋知玄收回手,目光轉向長街,大火已被撲滅,受傷的百姓大部分已經被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只是依舊哀嚎遍地,四周煙霧瀰漫。

  他不多想也知道,此次傷亡十分慘重。

  魏意在心中惆悵片刻,看著眼前陸續到來的家屬,心中又泛起陣陣酸澀。

  若她父母尚在,此時也會從家裡趕來,尋著人群喊她的名字,用力擁住她詢問她是否安康。

  可此時眼前空無一人,耳鳴聲陣陣,如同呦呦鹿鳴,悲愴又孤寂。

  屋漏偏逢連夜雨,用來形容她最好不過了吧。

  可轉念一想,那時她能從錦衣衛眼皮子底下扛過來,如今耳朵只是被震傷,又不是好不了。

  想到這她又豁然開朗起來。

  宋知玄回神時,一名錦衣衛已經立在他旁邊,他趕忙起身抬手,卻被那人按住。

  「宋二公子萬萬不可,屬下陳煜,跟隨大公子已久,怎敢讓公子向屬下行禮。」

  陳煜不苟言笑,聲音鏗鏘有力。

  宋知玄瞧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又是兄長手下,便收回了手,面色柔和等著陳煜開口。

  「大理寺與刑部人手不夠,所以大人便調配了管轄內的錦衣衛前來協助,」陳煜一字一句道:「此番前來是想問問宋二公子在這周圍可有看到可疑人物,又或是奇怪的地方。」

  「沒有。」宋知玄搖頭,目光掠過陳煜,看向當時停放馬車的地方,說:「當時街上熙來攘往,擁擠不堪,我被擠在了人群最後,當時,當時我正在找人,隨後便被熱浪掀翻在地了。」

  「那公子可看清爆炸從何而起?」陳煜又問。

  宋知玄低頭思考片刻,抬眸對上陳煜的目光,說:「也沒有,我所在的地方到這裡還有段距離,目光也恰巧被街角的屋檐遮掩,不過當時火光沖天時,的確是由眼前這巷子而來。」

  陳煜聽後若有所思,剛才他聽聞有人說今日有火樹銀花表演,也就是在這條巷子外的廣場,可是今日並非特殊日子,這種祈福盼吉祥的表演不會出現才對。

  他思忖片刻,隨即將目光轉向坐在地上的魏意,正欲上前時,宋知玄開口道:「她傷了耳朵,恐怕大人這會問她,她也聽不清楚,待我今夜回府替她尋了大夫,若好了明日一眼便帶她去錦衣衛。」

  陳煜想了想,覺得不無道理,便說:「職責所迫,那就有勞宋二公子多跑一趟了。」

  宋知玄搖頭:「無妨。」

  陳煜拱手點頭,隨後又朝下一人走去。

  此時他們二人的任務也算完成,留在此地也只是徒增麻煩。

  魏意見錦衣衛直接略過她,就猜到了宋知玄說她耳朵聾了,隨後她便扶著柱子起身,右腳剛邁出去,小腿處就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以至於她再次坐了回去。

  魏意微小的痛呼引起宋知玄的注意,他猜測她除了耳朵,定還有別的傷。

  想要將人扶起來,卻又覺得極為不妥,想了想便只能蹲下去,他隔著衣服捏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放在自己小臂上。

  魏意此刻還疼的死去活來,淚珠也終於奪眶而出,她低著頭,淚水滴答滴答滴在了腳邊。原本她想求助宋知玄,可下一秒自己的手就被他拉著,放在了他手臂上。

  她猛地抬眸,喉頭處有些噎得慌。

  「謝謝。」她嘴唇微動。

  魏意看著宋知玄點了點頭,便知道他聽到了。

  二人走了十多步,迎面便來了輛馬車。

  久夏瞧見步履維艱的宋知玄,眸中瞬時熱淚盈眶,連忙快步走上前去,將魏意擠了出去,雙手扶住宋知玄,哽咽著說:「大公子差人來說公子出了事,讓奴婢們來接,」說著她的目光將宋知玄從頭打量到腳,說:「公子可是傷到了要里,夫人已經讓人去尋了大夫,此刻應該已經府中侯著了。」

  她說的急,眼裡也只有宋知玄,完全沒有在意此刻被她擠走的魏意。

  魏意坐在地上,傷口被扯的生疼,她看著腳邊宋知玄和久夏搖晃的影子,十分不是滋味。

  宋知玄駐足,微微側身看見坐在地上的魏意,劍眉擰起。

  「頌章,去將驕月也扶上馬車。」宋知玄對左手邊的人說。

  頌章點頭應下,回過身去將魏意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慢慢將人扶起來,還不忘關切一句。

  久夏咬著下唇,在宋知玄上車後,才不滿地說:「驕月身為奴婢,怎能和公子同乘一輛馬車。」

  魏意也不去看她,心中冷笑,雖然她聽不見,但她也能猜個七八成,大抵是她不配坐這類的話。

  久夏擋著去路,這讓頌章也十分為難。

  宋知玄擰著眉,語氣十分不悅,「驕月是為了救我受的傷,讓她上來!」

  久夏死死咬住下唇,轉身盯了魏意一眼,腳下狠狠跺了一下才把路讓開。

  魏意瞥見久夏看她,心中感嘆,原先她還不知道,身在後宅,嫉妒到底會不會使一個女人面目全非,如今看到久夏,才發現這是鐵板釘釘的事。

  她狼狽地爬上馬車,額頭上細汗密布。

  宋知玄只看著她不語,不做思考地往一側挪了些,淡聲道:「坐這裡。」

  魏意聽不見他說話,但看明白了他的動作,原本她也想坐過去,可這輛車車身狹窄,座位處一人坐很寬敞,兩人坐就有些勉強。

  她低頭看了一眼車廂,鋪了毯子,左右衡量下,朝宋知玄搖了搖頭,就席地而坐了。

  宋知玄欲言又止,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由她而去。

  馬車走的十分緩慢,所以傷口也就沒有那麼疼,魏意閉著眼睛,頭靠在馬車壁上,腦中放空,如果這幾月來她沒有學劍術增強體魄,恐怕自己已經見到太奶了。

  馬車剛到宋府門口,宋夫人已經在青尋的攙扶下快步走下台階。

  見車簾被掀起,連忙焦急的想要伸手去扶,可是等人探出頭來,才發現是身著小廝服飾的景瑟。

  魏意一抬頭就看見宋夫人微張著嘴定定看著她,瞬時覺得有些尷尬,她拖著傷腿卡在車門處進退兩難。片刻後她低聲喊了句夫人,宋夫人才猛然哦了一聲,把路讓開。

  宋夫人退到一邊,捏著手帕的手鬆了緊,緊了松,眸中神色似乎不太好。

  魏意艱難地跳下車,低頭退到一邊。

  宋知玄看見宋夫人焦急的神色,忍著肩上的疼痛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勞煩母親這麼晚還在等孩兒,讓母親擔心了。」

  「無妨無妨,」宋夫人拉著人上上下下看了個遍,問道:「你可有受傷了?你兄長差人說興德坊處發生了爆炸,說你也在其中,為娘擔心地睡不著,才來門口候你。」

  「快快進屋,我差人請的大夫已經在府上了,讓他與你好好看看,可有什麼肉眼看不見的傷。」

  宋夫人握著宋知玄的手,半扶著他進府。

  一行人都跟在宋知玄身後走了,只有頌章還立在她身側。

  「走吧。」頌章手握成拳將胳膊抬起來,魏意點點頭,手覆在他手臂處,一瘸一拐地進了府。

  琳琅閣中燈火通明,一個留著山羊鬍的中年人正立在門口候著,等見到一行人出現在廊下,趕忙回屋將藥箱打開,拿出一些需要用的東西。

  「快快叫林大夫給你瞧瞧。」宋夫人擔心至極,攥著帕子的手來回交疊著。

  林大夫不慌不忙地問著,最後聽宋知玄說只是肩膀疼痛,便也放下了心。

  隔著衣服摸了摸,便果斷地說:「公子肩膀處被硬物相撞,並沒有傷到要里,待老夫扎幾針放了淤血,休息幾日便無大礙了。」

  「多謝林大夫了。」宋夫人終於放下了懸著的心。

  她也不關心興德坊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要人沒有受傷就好。

  「母親,既然我的傷並無大礙,您就先回去休息吧,左右伺候的人多,也不好勞累了您。」宋知玄笑道。

  宋夫人似是還想說什麼,玫唇動了兩下終是沒有說出口,只道:「沒有大礙我便放心了,久夏,好好伺候公子。」

  久夏應是。

  宋夫人出門時看見還站在門口的魏意,稍微停留後,眼神冷淡,聲音清冷道:「等會兒也讓給你看看。」

  魏意低著頭,看見有人在她身側停住她才抬起頭,只是她不知道宋夫人到底說了什麼,便只福了福身。

  宋夫人皺眉,不過沒有再追究什麼,就出了琳琅閣。

  林大夫醫術精湛,扎過針後,宋知玄明顯感覺自己的肩膀好了許多。

  宋知玄穿戴好後,才讓久夏把魏意叫進來。久夏一轉身就黑著臉,看起來十分不友好。

  景笙見久夏出來,連忙鬆開魏意。

  久夏看著她,不耐煩地開口,等了半晌也不見魏意有動作,心裡也估摸著她可能聽不見了。

  她上下打量了魏意一下,朝屋裡抬抬下巴,示意魏意進去。

  魏意點頭。隨即抬腳進了屋中。

  還別說,如果她往後真聽不見了,會不會被那位每日在她身後,指著她脊梁骨罵她。

  林大夫先幫她包紮了腿傷。

  腿傷是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棍子插傷,沒有傷到要里,每日上藥,休息個把月就好了。

  至於耳朵……

  林大夫左轉右轉,用不同的物件在魏意耳邊敲著,最後也只能有特別大的聲音才可以聽見。